又三月了，但像夏天般炎热，太阳晒的人都懵了，昨天穿的还是毛衣，今天却要换上短袖，春天的天气真不是一般的有创意。

很久以前，这个时候应该是最好玩的季节，可以脱下鞋子，光着脚在泥泞的路上走着，可以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跑到小河里去捉螃蟹，可以绕道去山上摘“萢子”，还可以约人去茶林里采“茶萢”。

老家依山傍水，这个时候山头已经长满了蕨菜，前两天打电话回家，妈说她晒了很多干蕨菜，等着我和哥回家吃，新鲜的大概吃不到了。去年三月曾经去我们学校的那片林子里找过，但一无所获。若是在家里，这时候肯定不是坐在电视或者电脑前面蹉跎，而是和朋友或者姐妹们跑山上去了。如今上山采蕨菜成了一种享受，上山的人越来越少，很多山路已经被草淹没，有时候会拿着相机偶尔去山里拍几张照片。母亲一直都无法理解，她常常责备道：“乖乖在家里多好，偏偏要跑到山里头去。”小时候除了学校就往山里跑，很少规规矩矩呆在家里，什么时候山里的什么果子熟了了如指掌。一大群人爬到山坡上看见蕨菜就义无反顾，从这个山头翻到那个山头，满头大汗扛着一大捆蕨菜还要被骂，因为我和哥从来不吃，只是经常上山采而已。母亲经常看着一地又嫩又肥的蕨菜不知如何是好，扔了又觉得可惜。可是现在真的很想吃，特别是在外地。以前如果是去我们家后面的山头采东西，随便叫几个人便去。但是去大山里头，都是我哥领导，一大群人跟在他后面乱跑。记忆中第一次采蕨菜是五岁，那时候我和爷爷奶奶住在深山里头，有天天气很好，准备和爷爷一起回村子里去，半路爷爷发现我们家的牛不见了，就叫我在路上等他，我看着四周都是阴森的高山，山涧云雾缭绕，特诡异，不时地传来几声悠长的鸟叫，一个人影都没有，心里慌了，于是边哭边抱着一大捆蕨菜回家了，妈看着我手里的一大捆蕨菜和满脸的泪水，哭笑不得。爷爷和另外几个长辈在山里头种了好多树，怕被野猪糟蹋了，于是在那里看守着，每个山头扎一个茅棚，一到晚上乌漆抹黑的，然后对面山头便会传来吆喝声，接着便是一串敲竹梆子的声音。特别是野猪出动的晚上，爷爷就会扛着猎枪出去。一次爷爷气喘吁吁跑回来说打到野猪了，我们急忙赶回家，叫我老爸还有几个叔叔到山里来找野猪，没想到连毛都没找到，后来听说那晚爷爷看到野猪，放了一枪就爬到树上去了，野猪只是受了轻伤。这事后来成了我们村的笑柄。

说到牛又想到了我一段“辉煌”的历史，那时候家里养了头黄牛，我和哥只要一放假就要分工去放牛，有次哥要去上学，于是母亲用商量的口吻跟我说：“这次你去，下次你哥去好不好？”而我却坚决不同意，无论母亲是利诱还是强制，我都无动于衷。于是她火了，拿起竹枝就抽，我像雕塑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这更加惹火了母亲，抽得我腿上全是伤痕，最后母亲终于累了。趁她不在的时候我离家出走，半路担心他们会追到我，于是我爬到山上钻到了草堆里，山下就是我们经常去游泳的那条河，山脚是一条很小的山路，没多久就听到爷爷叫我，然后听到了母亲急促的脚步声，我在山上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然后听到爷爷说：“叫几个人到处找找，出了事怎么办。孩子那么小，还不要命的打。”爷爷急忙赶去了我外婆家。母亲大概估计我没走多远，但是又看不到人影，以为我跳河了，于是撑着竹排，用竹篙在河里搜索，来回的找。生怕漏了某一个角落，过了一两个小时，在草堆里蹲着的我脚都麻了，母亲一直不愿离开竹排，没想到父亲回家了，听到我的事情头都气爆了，该找的地方都找了，却一直没有我的消息。他经过一番深思和推断，把目光投向了山上，发现了我隐隐约约的足迹，才把我从草堆里拉出来。

其实那时候放牛也很好玩，一大片河洲上到处是放牛娃，我们经常扯一些小树枝做草帽，有时聚在老人身旁听老掉牙的故事。有时还会骑到小牛背上，但是被母牛看到就完了，有一次我被我们家的那头老牛顶下来，摔到石头上把头撞了个洞，鲜血像水管放水一般，把上衣都染红了，后来那头小牛从山上摔下来，摔断腿后被卖掉了，记得当时我埋着头做作业的时候还哭了。随着年岁的增长，放牛的人越来越少，后来我们家的牛也卖了。

现在“三月萢”熟了吧？这个时候山里就成了我们常去的地方。放学回家就拿一个袋子往山上跑，每天起码去一次，山头到处都是庄稼，一群人一踩，像日本鬼子扫荡过一样。周末就是一大群人往大山里面跑，很多野果三四月都熟了。可是现在都没什么人去了，都是独生子女，怎么舍得他们去山里摘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吃呢？所以我一直很庆幸生活在那个年代，有那么梦幻般的童年。其实“萢子”很好吃，有很多种，有酸的，也有甜的，长得很像草莓，只是稍小一点。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哥放学回家，他用书包装了满满一包，书包底下还滴着诱人的汁，没等他回家，我们便蹲在路上一大把一大把地抓着吃。高三的时候有一次放假回家，母亲说老家后的山上好多“萢子”，一眼望去红红的一大片，我便偷偷跑去摘了一大碗，然后回家洗得干干净净，正吃到兴头上，被我爸说了一顿。他凶巴巴地对我说：“家里又不是没有东西给你吃，不多吃些水果，专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中了毒怎么办？”哎，岁月在变，人也在变。若是以前，摘下来就往嘴里送，即使有人下了毒也没人理会。

有一次听说邻村的山上有一片茶林。三四月便会长出鲜嫩的“茶萢”，挂在树上像《西游记》里面的人参果一样；还有“茶片”。于是在我哥的带领下，翻了不知道多少个山头，由于天气太热，半路还把毛衣、外套等衣服脱了挂在高压电线杆上。然后跑到那片林子里，像猴子一样爬到树上见了果子就摘。一大队人马在林子里乱窜，那时候漫山遍野都是竹笋，笋壳开始脱落了。哥和邻居家的一个男孩故意掰掉几根，被“看山员”发现了，追得我们满山跑，因为一旦抓到就会被罚款。回家的时候天快黑了。回家又被骂，后来奶奶问我去了哪里，我把路线一说，奶奶睁大眼说：“怎么跑了这么远啊，几十里山路呢。”

再过一段时间哥一定会去河里捉鱼，那时候河道很宽，河床也很浅，很多人撑着竹排，在河里捞沙，我们便会偷偷钻到竹排底下，然后躲在排尾慢慢往上爬，一旦被发现就往河里跳。现在不行了，挖砂机把河床挖了十几米深，所以游泳都要小心翼翼。那时，常常拿着家里装盐的袋子去捞鱼，光着脚在河里赶着鱼走，看着它们往哪个石头里面钻，然后瞄准目标，把手偷偷伸到石头底下，就会成功的抓到鱼，这只适合水浅的河滩上。有时候手还会被水蜈蚣咬到，水深一点的地方要用“筲箕”，把“筲箕”逆水放在石头后面，然后轻轻把石头搬起来慢慢放下，用手悄悄把鱼围住，然后包抄，把范围慢慢缩小，只留下筲箕口那条退路，鱼就会自投罗网，这方面哥是天才，我们兄妹两个只要出去，家里一定会有一顿新鲜的鱼吃，只是我们家的人嘴都很挑，一般都不吃。但是河里的鱼真的很鲜美，买的都比不上。有一次我们一大群人拿着“筲箕”、撑着竹排去河里抓鱼，把“筲箕”放在一堆水草下面，一顿乱踩，“筲箕”捞上来一看，一条蛇在里面乱舞，吓得我们扔了“筲箕”赶紧往河里跳。那时我妈不让我们出去抓鱼，抓的鱼不知道怎么处理，况且我们一出去就会泡在河里一整天，泡得嘴唇都紫了才会想起回家。有时候也会去田里挖泥鳅，偷着家里的锄头，拿着桶就往田里跑，偶尔也去藕田偷偷挖人家的莲藕吃，然后搞得像个泥人一样回家又挨骂，我爸妈连鱼都不吃怎么会吃泥鳅呢？还有一次抓螃蟹，我哥在叔叔家买了几瓶专门用来毒鱼的药，跑到山里的那条河沟的上游，把药倒在河里，不一会儿，河里的螃蟹都往岸上爬，我们拿着盆像抓石头一样轻而易举地抓了一大盆，有十多斤，后来也扔掉了。有时候哥会偷着家里的鞭炮绑着石头去河沟里面炸鱼。发大水的时候跟着老爸或者爷爷去河里捞鱼，很多大人都会去，一见面就问“你捞了几碗阿？”。我和哥也去过一次，但是回家的时候两人空手而归，盆都被水冲走了，人都差点被水卷走。后来哥自己做了钓竿，也经常去钓鱼，有时候钓青蛙，把青蛙抓来，用滴管给它们打点滴。最残忍的是把鞭炮放在青蛙的大嘴里，然后点燃把它的嘴炸得更大。那时候偶尔会有人背着“打鱼机”电鱼，我们便会拿着袋子跟着他跑，常常跑到他前面，时常被电到。现在鱼少了，这个时候经常会有人在河上游放药，然后满河都是白漂漂的死鱼，很多人会去捞，我从来没去过，父亲说那东西有毒。以前会有很多人用鱼雷在深水区炸鱼，我们家离河近，只要一听到鱼雷响，哥就拼命的往河边跑，潜到河底去捡鱼。

天热了，再过一段时间应该有人去河里游泳了。以前是一大群人一到下午就往河里跑。河里有很多竹排，站在竹排上，有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就会被人推到河里，所以不会游泳的人就吃亏了，水很深。有些家长不让孩子去，怕出危险，但是那些小孩一看到我们一大群人拿着东西浩浩荡荡的往河里去时，就会蹲在门口哭，后来去河里游泳的人越来越多。我爸妈从来不阻止我们，爸说在河边长大的人如果不会游泳，将来掉到河里怎么办。只有在发大水的时候不去，其实有时候水还没有彻底退我们就会去。有一次发大水，听说上游有个老人淹死了，尸体都没有找到，然后我妈跟我说，这几天别去游泳了，河里水那么混浊，如果踩到那人的脚，硬邦邦的尸体弹上来，会吓着你的。那是唯一一次被吓到，三天没有下河，后来去的人多了，早就把那事抛到了九霄云外。其实经常有人说鬼，听的时候感觉满河都是水鬼，还时不时的环顾四周，感觉空气都凉飕飕的，只是游泳的时候就忘了。从我们家到河边只要经过一条斜坡路，每次都是飞奔而下，但是在半路会停住，因为那里有户人家，他们家的狗很凶，我们每去一次就会在路旁的篱笆上抽一根竹子，一个夏天过去，那片篱笆就消失了。过了那户人家扔了竹子就往河边跑，然后从河边的那道坎上跳下去，游到对岸再说。大家一起的时候会把竹排上载沙的那片竹板扔到水深处，一大群人往上爬，有时候很多竹排在一起一大片，然后我们就潜水从下面钻过去，有一次邻居家的一个小孩，把头钻进去出不来了，然后我们抓着他的脚硬攥出来，他还喝了一肚子水。前两年也会去游泳，可是河里长了河藻，踩上去怪怪的，生怕踩到什么东西，因为河里经常有蛇、蜈蚣之类的，但是一群人游泳的时候什么都不怕，跑到上游躺在河里“放滩”，顺着河水往下游漂，有一次我还差点被淹到，因为河滩上水太急，而且河水很深，靠不了岸。后来还是努力攀到了石岩。去年去游了一次，就两个人，匆匆洗了一下就回家了，没意思。而且水也没有以前干净了。以前还会去山上偷花生吃，扯了就跑，然后下来在河里洗干净，边吃边往下游。

回不去了，每一个三月都会不同，日子还是二十四小时，可是物也非人更非。该长大的人长大了，没长大的也不会今天上山、明天下河的。家里连零食都吃不完，哪还会想起山里的野东西。

可是我还会去，只是带着另一种心情，偶尔还会去拍几张照片，把那个曾经留下刻骨记忆的地方留下来，至于那些事会永远在我脑子里珍藏，没事的时候出现在脑海里，洗尽一身疲惫，弥补些许伤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