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退了,留下淤泥。我沿着别人深深浅浅的脚印,一步一滑地往家里赶,腐烂的谷物及混着人粪马尿的淤泥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臭味。
到了“家”门口,看见父亲一个人半蹲在被洪水冲垮的房屋的废墟上,默默地一个劲儿地抽着旱烟,乱蓬蓬的头发上糊满了淤泥,黄黄的,结着饼儿。父亲慢慢地站起来,我发现父亲老了,惯有的和善与微笑也被洪水冲没了。
修房子要木料,二叔他们早就动手了,一家人到山坡上搜寻着用得着的树木。父亲却毫无动静。他们说,父亲有屋后的52棵松树,当然不急。那52棵松树是父亲亲手栽的,从娘生我的那年起,他一年两棵,始终如一,一直栽到我26岁那年。为了那片松林,父亲不知付出了多少汗水。
那段日子,当村长的父亲很忙。一边核查灾情,一边同村民分析洪水肆虐的原因,就是不提砍树的事情。每到傍晚,他都要去松林里转上几圈,有时抚摸着树杆,久久不肯离去。
我和父亲在临时搭建的茅草棚里抵足而眠。天亮时,他郑重地对我说:“全,咱们就修间土屋吧,那松树砍了怪可惜的。”我没说什么,我知道父亲很倔。
一天傍晚,父亲发现松树被偷了一棵,是最大的那棵。父亲一边哭一边骂,骂遍了山寨的上上下下,好凶好凶。在此以前,我从没见父亲哭过。
别人的木屋渐渐地立了起来,父亲的土屋也初具雏形,窄窄的、矮矮的。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年迈的父亲在河堤边种植柳树,柳树长得很快,一会便青了。望着青青的柳树,清清的河水,父亲傻傻地笑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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