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这天晚上,寒风凛冽,雪花飞舞。二妮接过铁蛋送给她的那束花,认真地嗅嗅,仔细地瞧瞧,蓦地噘起红红的小嘴,有些生气地说:“这是什么破花?不香,没刺儿,还是粉白色,鬼才相信这是玫瑰!”铁蛋见女朋友跟他急了,忙解释道:“二……二妮,你不清楚怎么回事,我去了城里最大的花店,老板娘推荐这种新品种的玫瑰花给我,说是昨天用飞机从欧洲运来的,今年最流行了,情人节都送它。”看到二妮噘起的小嘴被他堂而皇之的解释慢慢复回原位,铁蛋用袖口擦擦额头上渗出的汗,放松地吹了口气,接着说:“你不了解这新品种玫瑰,刚才你说得不香,没刺儿,粉白,那是代表我们的爱情是纯洁的,没有阻碍和伤害,这花可贵了。”“是吗?”二妮的语气和神态温柔了许多。“那可不,我特意多买了一只送你。”铁蛋抢着回答。二妮绯红的小脸儿上露出一丝羞涩的笑容,用嫩白的手指轻轻拂去花儿上的一层雪花,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妩媚地瞟了铁蛋一下,头轻轻的扎在他的怀里。铁蛋无比得意自己精彩的表演,她紧紧抱住二妮,然后昂起头对着天空做了一个滑稽的鬼脸。
或许是那首《没有清人的情人节》,把“情人节”这个外国人过的鬼节日带到了中国,开始只在国内的大城市流行了起来:男的送女的玫瑰花(越多越好),女的送男的巧克力。随着wto的加入和建设小康社会的提出,有些农民手头富了,懂的新鲜事儿就多了,于是每年2月14日的情人节就风靡了村里年青的男男女女。
情人节这天早上,太阳躲在云里,天阴阴的,刮着风。再有几天就春节了,老人们都去准备过年的东西,只有铁蛋一个人躺在暖暖的被窝里迷迷糊糊的在睡觉,其实天已经不早了,铁蛋早醒了,只不过留恋这暖暖的被窝和外面清脆的鸟叫,也许是他出门在外打了一年的工,从没睡上一个舒舒服服的懒觉——现在这些包工头比周扒皮都黑,天不亮,铁蛋他们就得起床干活。如今放了年假,终于回到了温暖的家,躺在自家炕头感到着实惬意和踏实。
“铁蛋,铁蛋”清脆的呼唤声伴着急促的脚步声闯进铁蛋的房门,铁蛋听出是二妮来了,赶紧一轱辘爬起来,二妮看见铁蛋裸着上身还没起床,又气又羞,立马扭过头去,不咸不淡地对着门板说:“今天是什么日子知道吗?答应送我的东西呢?”铁蛋囫囵地穿着衣裤,顺口答道:“今天是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你想吃酥糖了吧?我妈一会儿买回来。”“放屁!去吃你的酥糖吧,没良心的东西!”二妮骂得有些严厉又有些委屈,骂的铁蛋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一块包装精美的巧克力从口袋里甩出来,硬硬地摔在地上,二妮使劲碾了一脚,抹着泪跑出了屋。
事情来得太突然,铁蛋揉揉惺忪的睡眼,看看地上变了形的包装盒,他猛得一下子想起今天是情人节。几天前的晚上和二妮约会时还谈到了这件事,答应送她一束玫瑰花,二妮从来没有收到过男孩子的花,听铁蛋这么一说,仿佛手里捧到了一大捧娇滴滴的红玫瑰,激动地献上了自己的初吻。难怪二妮会骂得那么委屈。铁蛋捡起地上的碎巧克力,轻轻放进嘴里一块,一股浓浓得苦味袭满了全身。
铁蛋不敢怠慢,生怕为了一束花丢了媳妇,何况自己还吻过了人家。铁蛋没顾得上梳头洗脸,匆匆骑了自行车向县城奔去。雪花从天上蝴蝶般飘落下来,洒在铁蛋黑色的羽绒服上,又很快被风吹到身后,铁蛋并没有注意刮风还是下雪,他一门心思想着40里外县城的花店快点到,赶紧在第一时间捧一束玫瑰花献给二妮,解燃眉之急。
时至中午,雪下得更大了,铁蛋总算蹬到了县城,他用袖口抹把头上的汗,车子没锁好就直奔了一家花店。他一进店,好家伙,店里的鲜花是琳琅满目,眼花缭乱,尤其是娇红欲滴的玫瑰更是一蓬蓬一簇簇撩人心扉。买花的人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少的,大捧的小捧的,络绎不绝。
“同志,来束玫瑰花。”打扮入时的服务小姐瞪大眼看了铁蛋一眼,立刻露出了甜甜的微笑。明显是人家感觉“同志”的称呼过于老套挺可笑的。“您要12支一束的,还是36支一束,或者更多?”两排洁白的牙齿中间发出既流利又柔美的声音。铁蛋有些吃惊这些数字,他还是第一次听说12支一束、36支一束的概念,小时候一把一把的薅狗尾巴花也没数过多少支一束。铁蛋随口答道:“12支的,多少钱?”小姐熟练的回答:“一支15,一束180”。“什么?”铁蛋惊讶的喊出了声。铁蛋来的匆忙,身上只带了80块钱,他以为买束花足够了,谁知一束花这么贵——500斤白菜钱,他苦干一个星期的工资。“过节呢,都是这个价”小姐看出他嫌贵,一边说一边应付别的客人去了。
铁蛋两手空空出了花店的门,孤独地推着车毫无目的地走在县城的大街小巷,他的头发和肩膀被雪包裹着,羽绒服上的雪化成了一圈一圈的水,他没想到玩浪漫是要付出代价的!他知道花买不回去媳妇肯定得泡汤,满怀的希望就这样如大大的肥皂泡一样破灭了,人总是这样,一旦希望破灭,身体的某个部位就会感到不舒服,铁蛋就觉得肚子不舒服,可能是饿了,他摸摸饥肠辘辘的肚子,果然是又冷又饿。
身体比媳妇重要,这个道理铁蛋还是懂的。既然媳妇没了,那么就别叫肚子再受委屈了,他进了一个小饭馆,找了一个靠角落的桌子坐下,他把羽绒服脱下来,使劲抖抖衣服上的雪,然后放在挨着他的位子上。服务员轻盈的来到铁蛋身边:“先生,您吃点什么?”“一盘花生米、一个宫爆鸡丁、一个水煮肉片、一瓶二锅头、半张大饼,”铁蛋象说贯口一样点了酒菜。服务员提提嘴角冲他笑笑,说:“你自己吗?点多了吧?”“没事,赶紧上菜吧。”“好,马上就来。”“同志”铁蛋喊住转身要走的服务员说:“帮我算一下多少钱?”服务员看着菜单,简单估算了一下说:“40多吧,超不过45。”“哦,去吧”铁蛋附和了一声。他心里想,这些有用的东西比那些没用的东西便宜多了!
铁蛋从桌子上爬起来,看看饭馆里只剩自己一个客人了,几个服务员在整理桌椅、打扫卫生,准备招待吃晚饭的客人。铁蛋站起身,使劲揉揉眼,顺口嘟囔一句:“这二锅头劲真是冲!”一个服务员走过来,不冷不热的对铁蛋说:“43块”,铁蛋看看服务员的脸,分明没了迎他进来时的那份热情,他抹抹嘴,然后不太情愿的结了帐,到了门口的柜台前,他趁服务员不注意抓了厚厚一沓餐巾纸揣进衣兜里。
铁蛋掸掸车上的雪,推着,走在城里的大街上,走着走着他仿佛在脚下的雪地上看到了二妮的美丽脸庞,进而是她清晰的、娇嫩的、红红的小嘴儿,想着想着,铁蛋决定不能放弃二妮,饭前那个破了的肥皂泡在铁蛋心中慢慢充盈起来,真应了那句老话:温饱思淫欲。
欲望毕竟是欲望,现实告诉铁蛋不放弃二妮意味着不放弃那12朵玫瑰花。雪下得更大了,天马上要黑了,“从哪儿弄到花呢?从哪儿弄到花呢?”铁蛋左顾右盼满脑子都是玫瑰花。突然,铁蛋眼前一亮,一个极其怪诞的想法袭上心头,他狡诘地笑笑:“喝点酒真是能激发人的灵感,怪不得李白斗酒诗百篇呢,今儿酒也使我来了主意,铁蛋呀铁蛋,你真有才!”自言自语心里乐开了花。
根据灵感的提示铁蛋进了公路对面的一家花圈铺,要说它是花圈铺真是把它说小了,他与乡下的花圈铺的规模迥然不同,这店面很大,里面装修考究,除各式各样的花圈外,水晶棺、骨灰盒、寿衣、白布、孝服、白幡,各种仿真电器、牲畜、童男童女纸活应有尽有,这么说吧,到了这里,丧事的一切用品齐活。
铁蛋在店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一架扎得非常精美的花圈前,他被上面的鲜花吸引了,铁蛋正要用手摸一下,墙角传来一个衰老低沉的声音:“小伙子,要花圈?”铁蛋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答应一声。墙角坐着个小老头,满脸皱纹,花白胡须,戴着眼镜,用一双粗糙的老手扎一架花圈,“上面有标价。”小老头面无表情丢给铁胆一句话,铁蛋看看标价又看看小老头僵硬的脸,又有一束灵感从他心底迸发出来,铁蛋默默来到小老头身边,蹲在一个纸箱子跟前,箱子里放着好多娇艳欲滴的鲜花,铁蛋看着鲜花上来回滚动的水珠,眼里不由流出了泪水,并且伴出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小老头好像听到了铁蛋的抽泣,抬起头,放下手中的活,轻轻抹去铁蛋肩头的雪,说:“孩子,怎么了?为啥哭?”铁蛋感觉小老头这句话比前两句柔和的多,他用袖子使劲擦了擦眼里的泪水,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捂了捂冻红的鼻子,佯装伤心地对小老头说:“大爷,我来自农村,在城里打工干活一年了,上个月爷爷死了,因赶工程老板没叫我回去见爷爷最后一面”说到这里,铁蛋的眼泪又一次流了出来,他接过小老头的毛巾擦擦泪接着说:“我想买束花,春节回去放在爷爷坟前,也算尽我一份孝心,可老板跑了,没人给我们发工资,我没钱孝敬爷爷……”铁蛋大哭起来,不时地透过遮脸的指缝观察小老头的举动。“多好的孩子,多好的孩子呀,难得你一片孝心,别哭了,大爷白送你一束花,自己从箱子里拿吧。”小老头眼里含着泪说。铁蛋立即停止了哭泣,一面连声说谢谢一面忙从箱子里拿花。
铁蛋数好12朵花刚要拿走,小老头说:“孩子,你先别走。”铁蛋惊住,不敢向前迈一步,他怀疑小老头看出了破绽。小老头从箱子里拿出一支鲜花递给铁胆说:“傻小子,给死人送东西那里有双数,单数吉利。”
铁蛋出了花圈铺,将花揣在怀里,驱车消失在茫茫雪地里。小老头扶着门框目送铁蛋远去,摇着头嘴里一直重复着那句话:人心不古呀!多好的孩子,多好的孩子呀……
本文已被编辑[纯白陰影]于2007-4-13 13:51:23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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