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乡，寻找岁月的陈迹　

石　泉　

一个阳光明媚的季节，我在阔别的故乡，　

伤悼一个辽远的世纪。　

石　磨　

一豆昏黄的灯火　

照不亮农家的心　

夜色展开千里荒凉　

穿透千年的风扫过原野　

吹不到幻想的彼岸　

年代患了炎症　脓汁　

以糠皮和麸的意象　

从心的深层流出　

木然的感受中　

残留的一丝念头　

是深藏在骨头里的　

一种顽强特质　

难以吞咽和排遣的痛苦　

填塞了老屋的空乏　和　

我的空乏　

而推磨人的剪影　

把偌大的疲倦　

镂进乡村的骨缝　

潜入夜的内心　

也潜入我的内心　

烙下一个错位时代的　

暗景　

灯　灭了又亮　

夜　昏了又醒　

白发苍苍的祖母啊　

心力交瘁的爹　

枯似落花的姐啊　

多难的身世熬到极限　

也没有找到一个支点　

当岁月卸尽沉重　

你们　却倏然消逝　

向历史深处越走越远　

而把牵挂的心　

永远留在南山　

在苦楝树的浓荫里　

守望我们　

如何生活　

石　碾　

负重的日子　

歪斜在牛圈的废墟里　

一半埋入黑土　

一半留在地面　

造境十分古典　

正如一头弥留的老牛　

静卧在黄昏时分　

作绵长的追忆　和　

辽远的静默　

你曾在预定的圆圈中　

守定一套程式　

奔忙成一种状态　

一种印象　或　

一种千年恒定的死循环　

永远也没有脱出那个槽啊　

而悲剧总是缠定了你　

当累疯的老牛　

死拽着你的重心　

轧过那孱弱的身躯　

满村的人　

都为憨厚的哑巴淌泪　

而今　年代已经久远　

你的故事已经久远　

唯有不灭的感觉　

还在碾着　

心也负痛　

梦也负痛　

石　臼　

瞎婆婆从打谷场的尘土里　

抠摸出一粒粒干瘪的生计　

倒进石臼　

舂到深夜　

饥饿的节奏沉闷而单调　

击打夏收季节　

把一村人的心都舂裂了　

生活关闭了亮色　

你却用心察看　

天天打开人生作业　

一页页记下沧凉的感受　

过程比结果　

更加充实　

骨气比生命　

更加高贵　

石　井　栏　

生与死之间的门槛　

只这么一拃距离　

这么一点厚度　

怎禁得起　

井绳的锉刀　

年年岁岁的磨割　

就在那个豁口　

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　

一个瘦成干柴的孩子　

被吊桶拽下井底　

再也没有回来　

乡人找一块向阳地　

把他掩埋得很深　

井栏作了他的墓碑　

碑上　我用铁钉　

勒下那个悲怆的名字　

至今　仍然依稀可辨　

石　桥　

石桥早已废弃　

乡人不愿拆除这道风景　

那是一个值得怀想的时代　

在阴冷幽暗的桥底　

剥落历史的苔藓　

分明看见　

一群陌生的名字　

肩扛沉重　

把岁月扛过急流　于是　

裂开的生活榫合了　

中断的故事贯通了　

石桥果然是一道奇景　

我小时它显高大　

我大时它显矮小　

我走时它很肤浅　

我来时它很深奥　

老樟树　

一个符号很苍老　

在村口　站立了许多世纪　

站成　

一个最年迈的村民　

一个活生生的祖先　

站成一种意念　

守望儿孙　

如守望一个古老的愿　

只要有一个没有回归　

它就夜夜念叨　

捎给远方一个乡梦　

归心似箭的人　

走过那座桥　

爬过那道坡　

就在夜色轻垂的时候　

眺见这道风景　

心　便有了归宿　

一个符号很执着　

在村口　

站成一部深奥的文本　

站成一个思想者　

站成一种力度　

熬过风雨飘摇的岁月　

它已形销骨立摇摇欲坠了　

而生存意志　

更加深沉　

更加坚决　

苍茫的心海　

依然涌动如潮　

天天托起　

太阳的初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