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窗户是蒙着白雾的。
有六棱形的冰花,一条条长长的冰痕。
用手抹去窗内的水汽,看见更亮的白。
用手在窗子上胡划,看着歪鼻子不成形的脸,看着圆不圆,方不方的图形,总能咯咯地笑出声来。
然后,套上加厚的棉衣,厚的胳膊几乎不能弯曲,跑出去。
那地上一望无垠的雪,缠绵到山脚,山腰直到山巅,和碧洗的天空揉成了一线。墨绿的树戴着白色的小伞帽,明明媚媚的立在那里。无风,无尘。好像远古到今天一直是那个样子。
总是要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面前是一片洁白没有一个脚印,没有一条树枝的雪地上,小心翼翼的先用自己的左脚踩下去。雪陷进半个小腿,再抬起自己的右脚踩下去。很专注,很用心。直到踩完了,才回头看。看着自己用脚写的字:有时候是个“人”字,有时候是个“一”字。也尝试过写“大”“小”却总也笔画不清,要清楚,就要跳着写。而每次跳过去的时候,总是雪太厚,无法平衡,跌坐在那里,前功尽弃。就势笑着打滚,直到滚晕为止。。。
也总是爱脱下手套,用三根手指在雪地上印手印,嘴里嘀咕着:小鸡,小鸡,你陪我去滑雪吧。这行“小鸡”的脚印就一直在旁边陪着另一行歪斜的足印走到冰封的湖上。
如镜面的湖,没有狗熊坐在上面用尾巴钓小鱼。没有小鹿班比在上面滑冰。也没有雪孩子牵着小兔子旋转。只有阳光撒在冰上七色的折光,隐隐约约反射到眼中。
翻出藏在草丛中的雪爬犁。一块板,四个轮子。没有同伴的时候,自己用双脚,慢慢地往前滑。有同伴的时候,轮换着牵着麻绳。速度加快往前跑。跌跤了也不痛。爬起来,再跑。。。。
累了。仰面躺在冰上。看天空的云,这朵像羊,那朵像小象。。。。
看着天空又飘起了鹅毛大雪。
落在脸上,唇边。凉丝丝,毛茸茸,在脸上化开,顺着肌肤痒痒的慢慢地爬行着。
睫毛上也是成冰的雪,世界在冰睫毛的忽闪下,成了有帘子的房间。房间里有白色洁净的地,白色如玉的山,白色晶莹的房子,白色透明的炊烟······那是很远的烧柴的猎户告诉我们:该回家吃饭了。孩子们。
春天到了。万物消融。
雪水成溪,湖水化冰。不动声色的顺着小河缓缓流淌去了远方。远山层层迭迭欲滴的深绿,浅绿,明绿,静绿。。。近水清寒游游走走的深碧,浅碧,明碧,静碧。。。顺着小河放下去一只纸叠的船,欢笑追着船跑的不能再远,却眼看着越漂越远,船消失在视线的终点。。。
很久以后,到了长江边。坐着轮渡,看着波光粼粼的江面,真的用小瓶子装进纸条,写上愿望。让瓶子随江水奔向不可知的远方。
很久以后,到了大海边。站在拍岸的浪花前,掬了一捧海水,看着水从指缝间象沙漏一样慢慢滴淌,就像时间。
原来,童年的水流向渤海,少年的水流向东海,青年的水流向黄海。他们都汇向太平洋。在烟渺浩瀚的大海上交融,低吟,舞蹈,浅唱。一直,一直永不分离。一直,一直,这样下去。
纸船不知道在哪个岔道,哪处险滩,那簇激流下沉没。
漂流瓶随着愿望住在有人鱼,有海草的海底宫殿里。
手中的水又交还给舞动的水,有几滴是当年的水呢?
手中掬住的水,能否告诉我,哪滴,是曾陪伴过我的纸船的水?哪滴,是曾承载过我的漂流瓶的水?哪滴,又是曾经现在能拥有的水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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