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习光,中学的一位老同学,是母校当年的一支美丽的刺玫瑰。同班的女生中,和她很融洽的同学很少。
她叫光蕾,她和她同住一间宿舍,就曾打过一回架。女生之间打架,在那个年代,是校园里可想而知的极不光彩的丑闻。
毕业后她们一直没有了见面的机会。都老了,彼此又都知道对方的一些信息,是因为有了网络,否则,这辈子也许再也不会见面了。
习光给光蕾发来邀请函,邀她去乡村小学见面,说自己己经到了退休的年龄,己经抱孙子了,在中学的同学中间,最想见的就是她了。于是,有了这次融冰之旅。
在这明媚的春天,出城走走,对于从医的光蕾而言,稍许带些工业品,去看一位阔别三十多年的老同学,恰意的很。下火车后坐上一辆农用公交车,沿途的乡村公路两侧已经开满了油菜花。
这简陋的公交车,车窗都是洞开的,蜜蜂能自由地穿车而飞,蝴蝶也能停在车上旅客的肩膀上,不需付费地达乘一段路程。湖光山色,尽收眼帘。光蕾渴望很快见到习光同学,一睹她这三十多年后的风彩。
火车、汽车累计乘坐了十四个小时,好在晚上在火车卧铺车厢睡了十来个小时,光蕾显得精神抖擞的。到了习镇,提前有约,习光同学已在路口恭迎。
“哈哈!我们是,三十六年又重逢!”这是习光同学见面后的第一句话。她老了,脸色腊黄腊黄的,岁月的年轮分明地刻在她的面部表情上。可如果不知道她的过去的人见了她,还能判断出她年青时一定是个标致的美女。
走在田间小道上,她们说着这些年见了哪些老同学的话,谈着哪些、哪些老同学的人生成就。一路上看那老农正在泥浆田里做秧床,洒稻种。小学的孩子中午放学了,遇到她们,都重复地问候着一句话,“习校长好!”
光蕾问道:“习光,你还没有退休?”
“到学校再谈这事吧,你知道我的出生年月,自然知道我的退休年龄已过。”习光抓住光蕾的手,牵她走过一座独石桥。那是因为她的脚上穿了高跟皮鞋。这独石桥和独木桥无异,只是横在桥上的不是一根木头,而是两米多长一尺见方的花岗岩石柱,桥下是流动的溪水,两头的桥头石壁上爬满了爬山虎藤子。这桥应该有些年头了,桥面岩石已被行人的鞋磨玉了。沿途村落有不少新盖的楼房,看来党和政府的富民政策在这里已经见了成效。光蕾问习光:“这习镇很富有吧,你家也有了别墅类楼房?”
“去年儿子盖了一幢小楼,三层,两百来平方,在一楼给了我和老伴一个大房间。这里民间的老百姓主要是靠外出务工争钱,当地政府的财政状况很不好,主要是缺少税源。”习光同学告知。
进了习光同学宿舍兼办公室的屋子,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烟草味,看来这屋子的主人是个瘾君子。可惜,光蕾给她带的见面礼中没有香烟和雪茄。既然是融冰之旅,她得注意自己的语言表达方式,对人对事不可求全责备。说话要尽可能让习光同学听了高兴才妥当。
习光用脸盆给光蕾打来了一盆洗脸水,水面浮着一条新毛巾。她告诉她:“学校条件简陋,没有自来水,这是水库里的清水,人工挑来的,一元钱一担,一百来斤。”她用热水瓶要给脸盆里兑点热水,她善意的拒绝了。今天天气很暖和,是没必要加热水洗脸的。
光蕾一边洗脸一边问道:“从一开始工作就在这个学校。”
“习镇的所有小学我都工作过,这所学校是条件最差的一所小学,我在这里呆的时间最长,八整年了。”
“八年抗战,教育救国!不容易!你应该是小镇教育家了。”光蕾有意恭维道。
“见笑了。教育家?好一顶桂冠。”习光苦笑了,笑容失去了年轻时的单纯和灿烂。“你抽烟吗?哦!医生是不会抽烟的。我抽烟已有好几年了,胃不好,老是胀气,是当地的土医生叫我胀气时可以抽支烟,就这样抽上了瘾。我是天天躲在家里抽,怕学生看见影响不好。”习光自己点燃了一支香烟,是低档烟,城里的抽烟的医生根本不抽的香烟。
光蕾知道她初中毕业回乡后,先是小学民办教师,干了十多年后才转正为公办教师;光蕾还知道,她在回复高考制度后曾多次参加全国统考未录取;美女的丈夫是个农民,儿子服兵役回乡后现在是村干部。这些都是网上qq交流得到的信息。
她们一起来到小学食堂吃午饭。有朋之远方来,习光同学是有准备的,餐厅大方桌上已经摆满了菜,还有丰收牌干红葡萄酒,那一定是特意为光蕾准备的。
小学的老师见到光蕾都迎了过来。习光同学把光蕾介绍给她的同事,她没介绍她是医生,只介绍她是她三十六年前的初中同学,现任肥河市政协副主[xi]。其实,这政协副主[xi]是不住会不脱产的,是聋子耳朵,摆摆样子。市政协班子要个党外高级知识分子,她就这样被选上了。因为分管文教卫,老同学在介绍她的情况时,重点说了光蕾是分管教育的副厅级干部。什么副厅级干部,屁!光蕾在医院拿工资,工资比行政的副厅级干部还高呢!在被介绍的将要一起用餐的人中,还有位来自校外的人,习镇党委书记。光蕾在想,老同学见见面,要他来干嘛?自己又不是代表市政协来基层调研或者说视察的!况且自己所在的城市和这里又不是一个省。光蕾对习光的介绍表现得不以为然。
光蕾和书记坐在一条长木凳上,自然是席间的上座了。开始了边喝边吃边聊。
酒过三巡,书记说道:“你是习校长的老同学,能否在城市帮我们镇里这所小学争取到一笔教育经费,这学校的教室已经是危房了,可还有三百多小学生还在里面上课。我和习校长整天为这事当惊受怕的,长此下去,我怕迟早会出事。”重大问题就这样提出来了。光蕾来餐厅时,习光同学是带她从教室走廊走过来的。小平房,砖瓦结构,应该还算不上危房,光蕾的脑子围绕这个问题转了一下。
“三百多学生的学校,是应该有个像样的教学楼。”光蕾附和着说。
习光同学说道:“学校条件太差。我本来二月份就到了法定退休年龄,可现在办了退休手续后还在上班。镇党委两次研究过这小学校长的人选,可没人愿意干,所以,现在我还在顶着。”
“教育改革,拖欠教师工资的问题基本解决了,我们现在每月能按时拿到四项基本工资。今年进一步落实九年义务教育,只收学生的书籍费,学杂费不收了,由过去的每人每学期几百元下降到现在的几十元甚至十几元了,这的确是一大进步。可这也进一步穷了学校。”席间的一位中年老师不紧不慢地说道。
“小学、初中不收费,这不是在发展教育,这是在毁灭农村的基础教育,是灾难性。长期下去,会毁了一代人,毁了我们中华民族的教育根基!”习光同学左一杯右一杯的敬酒,虽然和光蕾一样,喝的是红酒,可酒劲还是上来了。你看,她还像当年学生时代那样,不说则已,一说必是语出惊人。
光蕾问习光同学:“你怎这样认为呢?说具体点,我很有兴趣。”
“义务教育不收费,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适龄儿童因为贫困不能上学的问题解决了,可学校正常活动的办公经费来源没有了。学校不能在学生头上收费,政府又拿不出钱来贴补教育,这学校还不是走到绝路上去了啊!过去我们学校每学期按规定每个学生收几百元,可教师政策规定的四项工资外的其它津贴、补助都没有完全兑现,学校的校舍建设一直停留在二十年前,固定资产这些年是零投资,甚至连上课用的粉笔和黑板察都是教师自己掏钱买。现在不收费了,我们只能拿到政府拨给的四项工资了,我们能有积极性吗?我们教师的收入与去年比,下降了百分之三十。这会严重影响学校的教学质量。人都遵循物质利益不可逆的原则,我们教师也不例外。不是要不断提高人们物质文化生活水平吗?我们的物质生活水平在下降,这会严重动摇我们的教师队伍。现在,小学教师不安心工作的人越来越多,想改行的所占比例越来越大,甚至出现了不少小学教师弃教经商的现象,我们学校上个月就有一位优秀教师不告而别了。具体到我们学校和学校的周边农村,过去的实践充分证明,因为穷困,不能享受九年义务教育的适龄儿童几乎没有,农村的小孩基本完成了九年基础学习,初中毕业已经普及到了每一个农户。当然,就全国而言,特困家庭九年制义务教育交不起学费而弃学的有之,但这必竟是个个案问题,而不是共性问题。个案问题该用个案的办法来解决,不能因此而搞‘一刀切’。义务教育,的确也应该是不收费的教育,可我们现在的经济水平还没发展到这一步,政府目前还兜不起教育经费的底。以去年为例,两个学期,我们学校的收费含书籍费在内累计二十来万元,勉强维持了学校的正常运转,但仍然还拖欠了教师各类津贴和补助三万多元,学校想打一口深井、造个水塔,差不多已是五年计划了,因为缺少经费没有付诸实施。今年我不止一次问过镇里领导,这二十万元的经费缺口从何而来?啦!书记在场,镇里领导的答复是镇里也没这方面的经费来源。啦!老同学,你想想看,这不是教育在走下坡路吗?政府不能对九年制义务教育不准收费发个文件了事,得过问这教育经费谁来买单的问题!我对九年义务教育法是这样理解的,政府有义务,学生家长有义务,学校也有义务,现在似乎成了只有学校老师有义务了。这样地贯彻执行义务教育法显失公平!”习光同学说的有理有据。一个小学校长,站在她的角度,谈她对义务教育不收费的看法,颇有见地。
这义务教育,理所当然地是国家应该承担义务。国家承担,说到底就是各级政府要承担。光蕾不好随便说,他们不把她当医生,而把她当成了政府官员。可她这摆样子的领导干部,没有一点财权,也是不过问政治的角色,否则,这头衔也轮不到她的头上。
光蕾觉得对老同学的话题不便发表意见,只问了一句:“打口深井,造个水塔,连同学校院内的全部自来水设施在内,一共要花多少钱?”
习镇党委书记看着光蕾回答道:“得花十万元。”
……,欢迎午宴结束了。两位久别重逢的老同学下午去了习光儿子新盖的小楼。第二天,习光陪同光蕾上了当地的桃花山,欣赏了这漫山遍野的野桃花,给光蕾同学留下了不虚此行的深刻印象。
临别,光蕾同学要了习光同学所在学校的农村信用社帐号。习光感觉到凭老同学的社会地位,或许能给小学弄点钱。
几天后,小学信用社帐户多了存款十万元。习光的电脑邮箱里光蕾的来信是这样写的:“十万元个人积蓄,给小学打口深井吧,让小学教职员工和同学们用上自来水。切不可对外宣扬,比起你一生奋献农村基础教育,此举不足挂齿。能力有限,你提出的农村九年制义务教育新出现的重大课题,恕老同学无能为力。”
习光同学感动地落泪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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