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震铃，是个陌生的号码，我接了。

“老师，是我！”谦和的男中音，声气儿年轻，声音却并不怎么响亮，“很久不见了，你好吗？”

我一愣，似乎陌生，陌生里却是有几丝儿熟悉。

“我是天凌——”他说罢，停顿。嗞嗞的电流声肆无忌惮地撞击着耳膜，我抓耳挠腮，始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我很希望听到他的提示，可是，他却固执着不发一言，只静默着，静默的时间流淌在越来越响的电流声里。

“你别挂，我说，”就在我的手指触到挂断键的那一刻，他开口了，“整整三年，我们没联系了。常常想起你，你的电话号码也一直在。”

一瞬间，酸酸苦苦，辛辛辣辣的滋味全挤了来。五年前的那一场伤无遮无拦没有任何防备地再次闯了来……那一年，与非常要好的两个朋友合作了一个项目，整整两年的辛苦，项目非常成功，可是，我该拿的七万块钱投资收益却一毛也没有拿到，最意外的是，在极短的时间内，我成了最鄙劣最龌龊最下三滥最忘恩负义最不要脸的人……那是一段最黑暗的日子，生命在瞬间被颠覆了。我像祥林嫂一样四处说，“我错了么？我错了么？”

没有答案！没有谁会给我答案！

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在短短几天内，“天上人间绝无仅有出色非常”的我臭到连狗屎都不如……我不知道是这个世界错了还是我自己错了——农村人骂那些日眼人，“你当说话是放屁么？放个屁还臭一阵子呢。”

我呢？我的世界观人生观彻底坍塌……他们曾经无数次地说，“你是天上人间绝无仅有出色非常的奇才，本事好且不论，关键的关键是人品好，有你，是我们最大的福分！”如此的深交，历四年。

四年之后，机缘凑巧，遇到一个项目，很适合大家一起各展所长。于是，简单地口头一议，立马拍板决定。大家齐心协力，拼命做。历时两年，净利润二十五万。按当初的口头协议，利润三三三均分。我自谦自己是女性，体力能力耐力等都略欠一筹，便主动降至七万，他们每人九万——可是，实质上，我不敢说所有功劳全在我，但至少有百分之七十功劳的确是在我。

然而，帐刚刚转到户上的第二天，所有的，全都不一样了。我像一只宿醉醒来，不知归处的宠物狗。一夜之间，被漂染成街头花里胡哨连自已是什么颜色也分不清的野狗——等这些传言听到我耳朵里的时候，我已经被指责成一堆腐烂的臭肉了，被坐台小姐还不如，恶心到不是个东西了。

于是，这么一个“坏种”，理所当然该当人人得而诛之。理所当然，我就成了过街老鼠，逃命且不及，哪里还敢回望一眼喊打的人有多少？哪里还敢回望一眼喊打的人是谁？那七万块钱，理所当然也不了了之，因为我根本就没有精力顾及到那些，每天挣扎在继续活着还是立即去死的线上……那是一段在生命里彻底断层的日子，那些日子之后，他们彻底消失了。以不联系的方式结束了六年所有的联系。

此刻，电话的那端，那个叫天凌的人，就是其中之一——我不知道该怎么样跟他开口说话，沉默，难堪与淡漠成正比增长。他的声音略略地有些嘶哑，微微地抖，“——有些事，我也没办法。这三年，我常常想起你，每每想跟你联系，总怯。我不知道该怎么样跟你说，有些事，我真的是没有办法，我也没法跟你说，我也跟你说不清楚。这三年，我也没跟他再联系，我很烦，我也累，我不想再搅得昏天黑地的。打这个电话，我只想知道，你——”

我突然想笑，大笑，笑得很疯狂，“想知道什么？是不是探探我是不是还活着？”

“老师——”他的声音很悲凉。老师？当初，这一声称呼里，有多少的尊重在，有多少的珍惜在，有多少的挚诚在，有多少的友谊在……多么讽刺！三年过去了，三年中，生生死死，乾坤覆颠。多少的痛与恨，多少的愁与苦，都过去了，都消散了，记忆里连一点儿散淡的影子都几乎要没有了，他却又出现了。吞吞吐吐地揭露了一个曾经的惊天的大阴谋……只一瞬的眩，冷汗刚刚渗出的片刻，我平展了眉，挑挑嘴角，闲闲地笑，“天灾人祸，没办法的事。”

从当初的天塌地陷般，至此刻，闲闲一句“天灾人祸，没办法的事”，历时三年。从来不知道，自己是在进步。一个穿透岁月从生命黑洞里姗姗而来的的电话，却如晨钟暮鼓。蓦然回首，才发现自己真的是进步了。

一生一路，步步走着，给自己回头的机会，证明今天的自己与昨天已是不同了。证明三年前的自己与此刻的自己，别是一重天了。看，自己的确是在进步。这一生，这一路，会不会再多些风景？会不会再少些遗憾？

2007年3月17日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