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又是九月了，窗外的梧桐树叶正一天天泛黄，偶尔的，有几片经不住大地的诱惑，飘飘摇摇落到人行道上，很快就被清洁工人扫走了。多象人们在行走中不小心遗落的思绪，不经意间，就被现实的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

野川离开学校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九月。记得是个阴天，招手说再见的时候，我抬头看天，灰白的天空没有表情的悬浮在我们的头顶。野川的道别就在飘摇的秋风中零落。他那一抹痛楚的注视，定格成了回忆里永远的疼痛。

我只是这个繁华都市里的一株浮游植物，两年里，我努力忘记应该忘记的，坚持应该坚持的。坚持和遗忘的背后，我依然无法让自己快乐起来。每个夜晚来临，我就是一株寂寞开放的栀子花，暗香无数，却拒绝了所有欣赏的眼光。

谁又会在意你的孤独呢！有时自己也会嘲笑自己，太多的诱惑和美丽摆在我们面前，留恋过去，简直就是一种让人无法忍受的罪过！

矜持和冷艳，让许多靠近我的男孩无所适从。

心里明白，这并不是我想要的表情，我不是一块拒绝融化的冰。我只是错过了最佳的开放时刻。

每夜的寂寞开放，都让我心痛成碎片。一如暗夜里凋零的栀子花，冷艳、孤香、洁白得让人心悸。

2

我天天准时给窗台上的栀子花浇水，除了它，就只有冰冷的电脑，陪着我26岁的青春，一起憔悴。

网络，成了我驱赶寂寞的最好方式。在这里，我是一尾肆意放任的鱼，我给了自己个网名“飘”，在“同城相约”的群里，我早就是小有名气的刺猬了，逮着谁挖苦谁，群里许多人都曾受过我的奚落。

曼丽的头像在qq里忽闪。

打开，她不在，是留言。

“子嘉，知道你不在，才敢给你留言。这些话埋在我心里都三年多了，三年多来，我时时刻刻都在受着良心的折磨。”

我笑了笑，给自己沏了杯茶，继续看。

“告诉你一个秘密，野川其实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你，才是他心里一直爱着的人。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也爱他，你躲避他的眼睛，是因为我，你怕我伤心。”

我的手抖了一下，杯里的水溅了出来，顺着手掌中的生命线，慢慢湿濡了整只手，心里，有些什么，也在慢慢湿濡。

曼丽连续两个流泪的表情。

“你告诉我野川约你出去的那个夜晚，还记得吗？那个夜晚下着这个城市罕见的大雨。我借口自己有事，叫你去陪我的同乡，拖住了你。子嘉，你太善良，太容易相信人了！你走后，我自己找野川去了。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疯狂的爱着野川，这疯狂让我背叛了我最亲密的姐妹。”

我不敢往下看了。所有的预感都得到了证实，我的脊梁一阵阵发冷。

“野川一点儿也不在乎我，不管我怎样疯狂的示爱，他对我都是冷若冰霜。这让我绝望，也更加愤怒。他爱着你，我就不能让他得到你！我故意在你面前编造一个个我和野川亲密的故事，让你从心里疏远他。”

“你果然拒绝了他，野川很痛苦，经常醉酒。我，也很伤心，还有你……”

“几年了，背叛友情的滋味让我无法原谅自己。是我，造成了我深爱的男孩和最好的姐妹的痛苦！我明白，你知道后，不会原谅我的，可我，无法再延续这种欺骗了，几年的心灵煎熬，我已经忍受不了……”

“爱是不能强求的啊，子嘉，等我知道这个道理，什么都过去了。……我知道你和野川没有联系，他现在在哪里，我不知道。不过，我有他的博客地址，你自己去看看吧，里面的文字，全是写给你的……”

野川的博客地址后面，是曼丽一长串流泪的表情。

我握了握曼丽的手。

关了qq，站到窗前，漆黑的夜色里，点缀着星星点点的都市灯火，那是夜晚的眼睛。冷漠的，不动声色的，看着芸芸众生可笑的奔忙。

两行清泪，慢慢的，爬出了我的眼眶。

3

那是个抒情而又浪漫的秋天。

大一的生活，一切都是新奇的。曼丽和我上下铺，是个闲不住的人，总是拉着我参加学校的各种活动。不记得那天是什么集会了，只记得，有很好的太阳，老远的，我们就听见一个很有磁性的男孩声音在起劲的解释着什么。

很好的声音。

“也不知道帅不帅，这么好听的声音。”曼丽一边说一边飞快跑起来。我也跟了上去。

男生很干净，白而整齐的牙齿，高挑的身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曼丽说的帅。也许觉察到了我的注视，男生冲我笑了一下，我赶忙低头，脸有些微微发红。

曼丽很久才回过神来，只听她夸张的说：“哇噻，酷毕了，我都被电晕了！”

我白了她一眼，花痴！连人家名字都还不知道呢，就触电了。

几天后才知道，男孩叫野川，西北来的，学理的。高我们一级。

4

没多久，曼丽就和野川熟悉了。她总是能找机会，装作很偶然的样子遇见野川，然后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说话。我静静地站在花台边，看校园里满眼碧绿的紫叶丁香，高大的棕榈叶子在微风中轻摇，一边总忍不住想笑，连我都听得出曼丽话里的醉翁之意。

野川不大爱搭理曼丽，问十句答不上一句，说话时，他不看曼丽，总是微笑着看我。野川的目光纯净得象西北高原上的一株青稞。每次和他的眼睛对视，我的心都会忍不住抖动一下，我装着若无其事的捋一下额前的刘海，把眼光瞥向别处。

认识久了，野川看出了我对西北的偏爱。他总是会主动的向我讲起西北的风土人物。往往的，我会在他深情的讲诉里沉迷。

野川的普通话的很蹩脚，带有浓重的方言。很多时候，我一边听他激昂的讲诉，一边总被他古怪的发音弄的得忍不住想发笑，常常的，憋得我牙齿把嘴唇咬得痛极了。

曼丽在一边插不上嘴，可生气了，往往我正入神的时候，她会在我的大腿上狠狠的拧一把，痛得我尖叫着站起来。

5

周末里，曼丽总是计划着约会野川的事，而我，作为她最好的道具，总是每每在场。

接触得久了，我渐渐看出，野川和曼丽根本不是一类人，曼丽是个太能跟上时代发展的新新女孩，野川呢，有西北汉子的粗犷和豪放，也有着地域带来的清纯和固守。

我也不明白，野川明明不喜欢曼丽，怎么还总是答应她的邀请，曼丽是个聪明人，应该能看出的，怎么还是常常请他。

想不通，就不想它。管它呢，反正他们说他们的话，我想听就听，不想听了，就溜号。或者，看着校园里碧绿的女贞树叶，毫无心思的发呆。

大学的校园总是那么的抒情，即使冬天，梧桐树叶掉光了，艳丽的花也没有了形迹。还有四季长绿的紫叶丁香，和着冷艳香馥的腊梅，在寒冷里绽放。

约会的地点糟就由校园的花台转到了酒吧和茶座。也不知道野川和曼丽处得怎样了。人走得太近，话也就越来越少。连如此健谈的曼丽也找不到好的话题了。面对野川一如既往的沉默，她总是会叫侍者换上一曲低缓的夜曲，然后，三个人坐着，一起发呆。

6

那个雨夜之后，我不常和他们出去了，心里堵得慌。眼前总是野川满含忧郁看着我的眼神。我隐约的知道了，野川为什么每请必到。

接下来的周末，我总是借口逃脱。这个白净纯洁得象棉花的西北男孩，原来他早就在我的心里种下了一株青稞，现在，它葱葱郁郁的生长起来了。

我很恐慌，很痛苦，也很矛盾。曼丽是我最好的姐妹啊，我被自己心里暗涨的感情吓着了。

我总是一个人早早的躲出去，估计他们已经离开了，一个人就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来回的走，把自己错误萌生的感情细细的踏碎，还有我不由自主的泪落。

记得那个雨夜，回校的时候，下雨了，曼丽高叫着抢先跑进宿舍，野川和我走在雨中，分手了，他轻轻在我耳边说：

“子嘉，你知道的，我所有的，只是为你。”

他说得很轻，受伤的语音，然后轻轻拍了拍我的肩。

我的身体有了细细的颤抖。

野川转过身，雨中朦胧的灯光下，他的身影一点点的消弭在棕榈树高大的阴影里。

一切来得太突然，也太不合时宜。我刚发现了自己的深爱为谁，就不得不结束了，那是不道德的，对曼丽。

我站在漆黑里，雨，顺着脸颊淌下来，咸咸的。

7

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野川在去图书馆的路上拦着我：

“晚上，到知心茶座，我在门口等你。五点半。”

他直直的看着我，口气霸道容不得我拒绝。

我不吱声，低下头，不看他咄咄逼人的眼睛，从他的身边侧身逃走。

书是看不进去了，一下午，总有不争气的泪在眼眶里转。我觉得，这是上帝在故意惩罚我，为什么要让我在这样艰难的条件下选择，我眼前浮现出曼丽痴迷的神情。心在一点点的抽搐，艰难的割舍让我心碎成粉。

晚饭时，我把野川约我的消息告诉了曼丽，面对她古怪的表情，我什么也没说。

晚上，我真的帮曼丽陪她的一个据说是“很铁的老乡”去了。曼丽自己，不见了踪影，我知道，她和野川在一起。

我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把流血的心让曼丽知道。

以后的时光里，我总是装着很认真听曼丽讲她和野川的恋爱故事。听她渲染她和野川如何如何的如胶似漆。尽量不动声色，虽然我知道，曼丽的故事是那样的苍白。

有几个夜里，我都听见曼丽蒙着被子压抑的哭声。

野川再没来过我们宿舍，校园里，我也小心的避开了和他遇见。有几次，远远的，我发现野川的眼睛忧郁的看着我，我总是马上低头，从旁边绕开。

可我欺骗不了自己，野川那纯净目光种植的青稞，在我的心里扎下了深根。

毕业时，我没有去送野川，听曼丽说，野川喝得大醉，在席上失声痛哭，一边叫着我的名字。

曼丽怪怪看着我的眼睛。

我笑了一下，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象在听别人的故事。

那个暑假，我独自去了新疆，我想，新疆粗糙生粝的豪放和宽广，会让我忘记自己的喜乐，忘记满怀的忧伤。

8

真的能忘记么？那些萌生得艰涩却美丽的相思。

我不知道，我只是明白，从那个暑假过后，我就没有真正快乐过。

毕业三年多了，我也由一个不谙事体的毛丫头，成了现在同事眼里的冷美人。很多同学的姐妹早做了母亲，我仍然是孑然一人。

只有我自己明白，我心里永远的痛。

我按照曼丽给我的地址，打开了野川的博客。

一打开，我的心就抖了起来，野川的博客名叫“给永远的恋人子嘉”，以我的名字命名的，背景是西北沧桑的黄土地，背景音乐是何炅演唱的《栀子花开》，我最爱的花，歌曲也是。

眼睛一下就模糊了，我颤抖着打开了野川的心事。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完的，野川满怀的柔情让我心碎。在他的博客里，野川细细的讲诉着我们交往的丝丝缕缕，他执着的爱，我无言的拒绝，他的心痛和心碎。多情的文字郁结着难言的痛苦和惆怅。

一点点的，我就在他多情的文字里破碎，眼泪簌簌的滚落，洇湿了键盘。在感动和难言里，我一遍又一遍读着他博客的个性签名：

“爱是一种感受，即使痛苦也会觉得幸福。”

“爱是一种体会，即使心碎也会觉得甜蜜”

“爱是一种经历，即使失败也会觉得美丽”

……

我哽咽着，一边拭泪，一边用野川博里的话给他留言：

“渴望有一双手，握住了便不再轻易放开

渴望有一个肩膀，可以一辈子静静的倚靠

渴望有一场约定，每一个来生都相知相守

渴望有一个人，用尽一生的力气还舍不得遗忘”

……

汹涌的心痛让我沦陷，我一字一字的，敲击着我隐忍多年的心事，第一次，明白的却绝望的告诉野川：

“野川，你在哪里？你早就把那株青稞，用柔情的目光，坚定地种在了我的心里，错过你，错过我一生的挚爱……”。

这份爱，让我和野川都受尽折磨，两个倾心相爱的人，为了一些莫名的原因，令人心痛的擦肩而过，然后，彼此用相思和孤独，折磨着自己，折磨着自己最爱的人，每一次最痛的折磨，都是因为最深的爱恋。

我不能自已，伏在键盘上，嚎啕大哭。

原来纯真的爱情不只是有芳醇的相互偎依，甜美的相契相守；往往的，因为错过了凝望，这份挚爱，更多带给心灵的，是扯心撕肺的苦苦相思，是每时每刻一想起就会化为齑粉的剧烈的疼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