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缀饮着苦涩的茶，我的心比它的味道还要苦几分。

回味着今天的话题，我的心酸酸的。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注定我一生。自从走出那个贫瘠的小村子，我和原先出嫁的女孩一样，再也走不回去。回首自己所走的路，艰难，坎坷，无助加绝望，心痛似针扎，而这一切谁又能明了？

中午在门口碰到娘家多年未见的女友，瞧见我珠光宝气，神采飞扬，羡慕的眼光随即袭来，打趣我小家庭不错吧！我说凑合，她说她要回家了，问我捎带什么东西？对她解释妈妈不在家，只有爸爸的遗像独守大门。她恍然大悟，出于礼貌，我请她进家歇息片刻。

她唯唯诺诺，尾随身后，家里猫狗嬉戏，里外空无一人，她问我老公和孩子呢？我说孩子在学校，老公出门了。她哦着，看见满墙壁的照片，望着房间布置的富丽堂皇，不由感慨：“你根本不是以前懵懂岁月里那个无知的丫头了。”

我说她变化也不小，她头摇的象拨浪鼓:“村里那么多同龄女友嫁了，变化最大的恐怕要数你了！”

我边替水边发牢骚：“我也不想这样子，我也不想改变自己，可命不济人，我有什么好办法？”

她揣摩着水杯，也揣摩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

晓得她要说什么，转过身，看着窗外，向她诉起了那段惨痛的婚姻经历：

一直以为婚姻一帆风顺，二十年的命运不垂青我，也不峰回路转。遇到他时，赌不惜命，我怜悯他又痛心自己。当他对我说他要去牌桌，吩咐我田间劳作时，无怨无悔的我独自去耕种。本想这样稀里糊涂地凑合下去，随波逐流。无奈三岁的女儿病情几乎恶化，还有那笔数目不菲的债务，压得我喘不过一口气。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朋友无意告诉我他两夜输掉3000元后，也是我们结婚整十年。夜不能眠，问自己：真要如此虚度青春年华吗？愿用柔弱的肩头挑起生活的重担还是与他同流合污？

她揣摩着水杯的手放了下来，怔怔地望着我眼眶打转的泪水，疑惑笼罩着她的身心。我停顿了一下，抑制住悲愤的情绪，继续娓娓道来：

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回到以前，但我明白我活不下去了，即使活过来，活着的也已不再是我。这之后，我成了另外一个人，天不管地不收，把日子二字从字典上彻底抠掉。只要他赌一次，我会疯狂购物，以此消解心头之恨！别人的债务催到门口，我会耍着无赖声称自己不管事，家里有大个子。饭不做，家里不扫，地里不理会，只抱着奄奄一息的女儿走来窜去。乡亲们原先还来家劝说，安慰。慢慢的看见我懒散的模样，除了连连摇头，唯有惋惜不止！因为我一直是他们眼里的乖女孩，因为我在他们心目中一直是清醇无邪，因为本分踏实的我坠落到今日，令他们不明白也想不通！

她的情绪随着我的口气越发升高，忿忿不平插进来一句：“你们没好好谈谈吗？看看主要症结在那里？这样下去总是不行，你也算读了几天书，一直爱惜自己的名声，难道你要毁灭自己的前途吗？”

我不紧不慢接上来：“有句古话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选错之后，我认了，不再怨天尤人。试图改变他，百方子用遍了，本性终难移。一番竭尽全力，只当曾经的我换了脑筋。不想刻薄自己，就这样一错再错下来。我本不善言，蜷缩在自己的天地里自生自灭。老天不放过，总找我的茬。孤傲，冷酷，嚣张，不近人情的声名传遍整个村落，内心几度挣扎。在人们口中，我是什么？不会过日子倒也罢了，又给我安上了这些罪名！虽然比不得小偷，泼妇之类的骂名，但微不足道的小事情足以伤透，击溃我的心！

她提及我当年的朴素，我的善解人意，我的乐观，我的热情奔放。说着听着，我早已泪流满面，无地自容。她不认识地打量着我，而我只能故做轻松耸耸肩：“明白自己的处境，所以一直不愿和别人比，也和别人比不起。别人怕什么？别人只是说着无关痒痛的话语，而我们的婚姻我再清楚不过。我自认倒霉、咎由自取，除了无尽的自责伤感又有何本事与命运抗争？抗争不过也不想抗争了，不要把我当神，也不要把我想的那么可恶，毕竟我那颗掩埋的心是纯真善良的！”

她忍不住问我时至今日满意了吗？

我的嘴角移动不出她的视线，她笑意盈盈说起十多岁的我学做饭，放羊，割草，采摘棉花，没有一样能难住我。那时候得到的赞誉是这个女孩本分，朴实！村外有好的对象媒人先介绍给我，大家以为我会永保下去，守住这份赞誉。谁料想忠贞不屈的我竟然被婚姻束缚，那个纯净的女孩去何处了？

折叠好一团纸巾，我擦拭着眼角，她口无遮拦一触即发：“今比往昔，你高高在上，饭不做，孩子不管，又没工作。成天穿戴整齐，引逗猫和狗，左邻右舍对你的称呼是太太，夫人。乡亲们路过门口会牵挂几分，脖子伸长朝里探望着，很想叫你一声。顾及颜面，怕惹你嫌，怕跟着揣脊梁骨，遭非议，人离你很近心却隔着千万里远了。”

问她嫌弃我了吗？

她略带一丝忧郁，言不由衷：“自小我们一起玩耍、长大、缀学、一起嫁人，同伞不同柄，同人不同命。为你的遭遇捏把汗，没想到看似外表柔弱的你内心这么坚强。我不受人言，也曾动摇过，可你是那么无所畏惧，让我自惭不如。虽然我还是放羊，种棉花的日子，但不比你幸福多少。我们的观念老是为别人而活，作践着自己，别人不领情，自己反倒苦恼不堪。你起码大胆地迈出了一步，敢为自己活一天，我苦在背后无人知晓。既然别无他法，就这样继续下去吧，我第一个支持你，相信你会比以往更成熟、豁达！”

握手言和，她要走了，目送她走远，内心起伏不定。

找出亲戚给我纳的白底红条绒布鞋，穿上真舒服啊！换上下地时宽大的那种棉布衣服，用皮筋扎起马尾辫，洗去胭脂，擦掉口红，镜中的我不是一个标准的村妇吗？谁敢说我是太太，夫人？回味地里雪白的棉花，半人多高的香蒿，还有那雨后淡淡的，清新的泥土芳香。脑海被感染着，周身被滋润着，连鼻孔，喉咙都感觉清凉无比，恨不能即刻回到从前的日子中。

骑着破旧的自行车咯吱咯吱载着两笼沉重的蒿草，费劲地推上坡，村里大婶大娘会夸我懂事早。父母会意地笑着，说我正长身体，别那么拼命。闲暇了那里也不去，乖乖呆在家，纳鞋垫，学蒸馒头，所有家务我全部包揽。想着乡下的日子真是惬意，为什么我的人生要让男人要让婚姻主宰？

梦想着男耕女织下去倒也无妨，猜想着我和大家一样，亦是如此过着贫民百姓的一般日子。看多了红颜薄命，不习惯于大喜大悲，时过境迁，我迎来的却不是生命的春天。再也不能昂昂首挺胸，再也不能无视大家的目光，躲在乡亲身后，过起了暗无天日的生活！

不想长大，不想嫁人，不想改变一成不变的普通日子。不想改变多年来的习惯，更不想改变自己原本真实纯洁的心灵。事到如今体会到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句话的寓意。人的一生除了事业和婚姻又有什么可追逐的？事业与我无缘了，婚姻的枷锁彻底改变了我的性格，不但改变了我的生活习性，还改变了我炽热的灵魂！

我那单纯的思想，我那无邪的个性；我那亲近的故乡，我那敬重的乡亲；我那深厚的情感，还有我那遥远的梦。我失去了吗？不想丢弃，不想超越，更不想改变！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我承受？不想要这样的结果，不想要这样的日子；不想遭遇这样的婚姻，这样的男人！叩问上苍，生我之前谁是我？生我之后我是谁？为什么我的生命里，要男人和婚姻来改变？

我的生命里，不想改变的实在太多太多……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