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秋时节,我们喜欢去场院里玩儿。
每天吃过晚饭,在村口的老榆树下,一忽儿就聚拢了七八个,胖墩儿呀、三猴儿呀,都是些十来岁的倒蛋鬼。光着晒黑脊背,穿着小裤衩,一个个有如撒出来的羊儿,你挤我撞,欢蹦乱跳,一路笑着,闹着,敞开嗓门高唱着:“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微山湖畔静悄悄……”沸沸扬扬地向场院走去。
这光景,夕阳在伙伴们的脊背上渐渐暗淡下去,月亮恰好从东山坳里悄悄地爬出来。圆光光,红润润,宛如邻家新媳妇羞红的脸。
麦子打完了,已经收回队屋里去,场院里只剩下麦秸,一垛紧挨一垛,山岭一般。
离麦秸垛还有一段距离,我们便疯一般地向前跑去,到了近前也不刹住脚步,而是借助惯力向麦秸垛里一头扑进去,麦秸经过石磙子的千碾百压,变得细碎光滑,柔润轻盈。等站起身来,麦秸如雪花一般从头上纷纷舞落。
我们摔跤,捉迷藏,夜晚的场院,便是我们的世界了。
胖墩儿凭借自己胳膊粗力气大,从来都是主张,而我和三猴儿几个身单力薄,使出全身的力量也不是他的对手,每次吃了败仗,从麦秸垛顶上滑落下来,疼倒是不疼,就是面子上过不去,于是我们总是主张捉迷藏。我们捉迷藏,不像胖墩儿那样随便找个角落,轻而易举地就被人捉到了,而是在麦秸垛的隐秘处掏出一个洞,让身体钻进去再把洞口掩好,既便胖墩儿在跟前走过几次也是难以发现,这让胖墩儿费过不少周折和脑筋。所以,我们常常为此而争执不休,吵得口水连天,胖墩儿拗不过,就假作“撤兵”,我们怕失了兴致,只好向他妥协。
不过,三猴儿心眼多,不想再吃亏,当两人交手时,胖墩儿刚一使劲儿,三猴儿就借势倒下,这样既省力又气人。胖墩儿有劲无处使,显示不出本事,也觉出自己受了愚弄,气得像羊羔儿一样“嗷嗷”直叫,随后一把将三猴儿拦腰抱起,狠狠地往麦秸垛下一摔,三猴儿“妈呀”一声,滚落到硬板地上,疼得翻身打滚叫了半天。
三猴儿决意要报复胖墩儿一回。我问他怎样报复,三猴儿胸有成竹且又含混地回答:“等着瞧吧。”
一天夜晚,我们摔完跤,三猴儿提出要捉迷藏,胖墩儿爽快地答应了,因为胖墩儿学着我们的办法藏身,也让我们颇费心思。玩过几轮之后,已是半夜时分,最后一轮是由胖墩儿藏,我们捉。当我们找到胖墩儿藏身的地方,听见胖墩儿在里边闷得直喘粗气,我正要去把他从麦秸下拉出来,三猴儿却阻止住我们,随即又故意大声说:“我看胖墩儿不在这,保准是在那一边。”说着拉我向远处走去,胖墩儿在里边“嘻嘻”地窃笑。我不知道三猴儿又想出什么鬼点子。走过一段距离,三猴儿用大事已成的口气说:“咱们回家去,让他在里边闷着去吧。”
呵!原来如此,我们明白三猴儿的用意。
月亮高悬中天,月光如银粉一般倾洒下来,照得麦秸垛如一座座银山。
三猴儿为自己出了一口气,也为我们出了一口气。回家的路上,个个洋洋得意,心情舒畅,又大声唱起来:“东边的太阳快要出来了,场院里边静悄悄……”
就在我睡得正香的时候,却被人叫醒,揉开惺忪的睡眼,见是胖墩儿妈,身后还跟着三猴儿。
“你们和胖墩儿一起出去玩的,这天都快亮了,咋还不见他回来呀……”胖墩儿妈像只老鹰,目光咄咄逼人。
“我们也……也没想到他还不回来……”三猴儿脸色发白,说话结巴起来。
我也害怕了,穿了衣服,一起去场院找胖墩儿。来到胖墩儿藏身的地方,却见他还在里边,发出香甜的鼾声,我们把他拉出来,他还以为睡在家里。胖墩儿妈一路拧着胖墩儿的耳朵,埋怨着:“你这傻孩子,把你卖给人家吃了,你还问人家香不香哩……”
这时,月亮转到西天边儿去了,东山坳里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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