婀娜多姿的垂柳犹如少女婆娑的秀发，在和熙的春风中轻轻摇曳。少女的脸庞就是那一汪碧绿的湖水，一排排青砖小瓦和红绿相间的飞檐梁柱，就是她美丽的裙裾。这就是柳城风光。
他在这美丽的景致中陶醉了，与她相拥在草坪上，那蓝天上飘浮着的白云就是他们的遮羞伞。他们俩就是这样相拥着，幸福极了！
不光他们俩，在他们的不远处还有许多许多，一双一双的，他们与他们之间都互不认识，但似乎都认识，都很熟悉，熟悉得如同她和他，因为他们都有一样的感受。
他们都是从县城来到这美丽的柳树下的草坪上的。
他所在的那个县城也有这样的柳树、也有这样的草坪、也有这样的古建筑和湖水，也有这样的红男绿女，奇怪的是他们愿意在这里而不愿意在他们的县城里这样，就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这到底是为什么。她愿意做这里的一棵柳树，不愿意做那县城的柳树，可能是因为那县城的柳树上筑起了鸟巢，那些鸟儿飞起来的时候容易屙到她头上不干净的粪便弄脏她美丽的头发。
她和他的心中都燃烧着一团烈火，这一团烈火只能用路边墙上那些铁箱子里的胶皮玩艺儿来使它暂时的化解一点点的温度。不过，过不了一时半会儿的，那烈火就重复的燃烧起来，而且越来越烈越来越烈，所以那胸中就成了似乎永远也扑不灭的火焰。他说，青春的火焰是永远也扑不灭的。
他们不敢问津香格里拉和进口的三明治，偶然来一包希尔顿，偶然来一瓶可口可乐还是舍得的。不仅舍得，他们还敢于把可口可乐的塑料瓶子使劲地扔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让那捡破烂的、衣服褴褛的淘金者检到编织袋里的时候费点儿劲儿，让穿着刺眼黄衣服的环卫农民，用他那簸箕笤帚费事儿地去扫那希尔顿纸烟盒子。他们不敢吃香格里拉的原因是他们的父母有点儿像杨白劳脸上的沮丧，这很伤害她心中的火种。既然到了这里既然人家都这样咱也必须这样，卓尔不群的后果只能是苦了自己害了他的她、她的他。
有一个像是本地人的娭毑，身上带着一个随身听，那随身听里发出了一种奇怪的陌生的古老的没用的音乐声，京剧算什么东西？咿咿呀呀的如此缓慢，大煞风景、大大的扫兴。你先别搂着我的腰肢，我给你模特般的摇摇摆摆地走上几步。我才讨厌彳亍的样子哩！那样走路还算女孩？那不就是蚯蚓的样子么！你死死地盯着我的每一个动作，调动起你的情绪来享受一下这美丽的姿势。快快离开这难听的怪调吧，它真的刺得耳朵伤。唉，这个“伤”字，人家不是新发明的么，那个“慌”字早就在这里过时了，不用它。快走开。呃，什么样板戏？狗屁调，我就愿听现代的直嗓子，那才有男人味儿。
一棵很高很大的老柳树遮出来一大片阴凉，不知是哪个自封名人的字画，被很正常的摊铺在地上出卖，那上面的字画好像已经殚精竭虑了，可他算啥东西，还能比照片上的更真实更好看更开心更妩媚？还能比电脑里的各种字体更规范？他和我们心中的熊熊烈火相比算得了什么，去它的吧！虽然它的价格比起香格里拉来便宜得多，可那香格里拉是从不摆放在地上啊！他说，不，那是艺术。什么艺术？艺术能比我还漂亮？你要喜欢它你就和艺术去接吻拥抱吧，它能浇灭你胸中的烈火？亲爱的，别生气，我怎能抛下你呢？没关系，你要抛下我也算不了什么，那追我的男孩儿有的是。实话告诉你，你已经是我的第三代情人了，况且你并不比他们强。也许明天后天就有人来邀请我去他的那个秘密地方取代你的爱。他说，那还不是一回事，一样，一样，都一样。哼，也有不一样的地方，他对我是西方式的爱，西方式的爱那才真的叫爱，她爱得我真得死去活来。这样的爱你是不会的，你常常嫌我的那个本来美丽的迷人的地方沾染了你的舌头，那还能享福哇，你根本不会享受我。行了行了，我学着点儿还不行吗？
你想吃什么？麦当劳，肯德基也行。好。
我想去上厕所，最好是你和我同去。
自己去吧，恕不奉陪。嘿嘿！
小姐，再来一杯可口可乐！先生，你还有特殊要求吗？比如……
多少钱？……
他终于没有学会西方式的爱，而且，她又飞回到西方式的爱的地方去。
白雪皑皑的寒假。
公交车暂时的不通他的村子，只好徒步踏雪行走三十里从县城来到那个襁褓的乡村，觅不到饭吃的乌鸦在只有空气和云朵的空中绕来绕去，泄去绿叶的枯树枝杈间裸露着乌鸦的简陋巢穴，寒风把整个村子横吹得百般萧索与凄凉，几处在建未完的新起院落中，参差不齐的红砖和水泥支架，张牙舞爪得向他发出一个错误的信号，他的家距此还有一段距离，已经完工的院落那门面上一律地写着相似的吉祥成语，显出一副土不拉叽的豪华来，与那脚下凹凸不平的被白雪覆盖的土路形成了某种反差，就像柳城中的摩天大楼与拒绝拆除旧舍的低矮平房的反差一样的鲜明，那尚未新建、不知道是否有能力翻建的旧农舍，很古老的与崭新的房屋讽刺似地做着红与黑的鲜明对照，错落着一份《满江红》似的“仰天长啸”，一时忘记了崇尚西式爱法的她，就急切地走进那个又熟悉又陌生又眷恋又有厌烦的低矮旧家门。
这孩子生了什么病，那头发怎么这么黄？她母亲在心疼他。
染的！他有点儿不好意思，但却义无反顾，说起话来斩钉截铁，带着瞧不起她母亲、嗔她没见过世面的口吻。
他母亲蒙在头上遮羞捂臊的那块四方蓝围巾，衬托出的黑呛呛得脸庞上出现了很不理解的神情。
忽然，一只巴掌搧过来，把他打了个趔趄。还是他爹有见识，一看就知道儿子的头发是染黄的……
他又回到柳城的那棵柳树下的草坪上，与另一个她在那儿相拥着，当然那还是中国式的爱，当然也多出了墙上那铁盒子里的一枚胶皮玩意儿，大白天的……他和她甜甜蜜蜜的喝完一瓶可口可乐，他习惯的把那个还剩了一两口可乐的塑料瓶子，使劲地往远处扔去，不巧，竟扔到一个环卫农民老头的头上。那老头儿烦了，跑过来和这位时髦的先生交涉，同时，扬起了巴掌要打架。
巴掌还没落下，就听到那位时髦的先生喊了他一声“爸爸”。
那巴掌无奈的放下了：你怎么变成了绿头发？
嘿嘿！
柳城的垂柳还是那么绿，绿得就像他染绿的头发。柳城的湖水已经不太澄明，有点儿混浊和凉，水面上漂浮着死去的鱼，那死鱼的白肚皮朝着上面的天，天上的白云也像湖水一样的混浊，柳城的街面上到处都是“巴”，很多“吧”里都有香格里拉和可口可乐，都有时髦先生和时髦小姐，就是没有环卫农民。不过，很快就会有环卫农民的儿子和女儿，包括他和原来的她。
那位娭毑的随身听里依然唱着古老的京剧，不是样板戏，唱的是《贵妃醉酒》中的一段四平调，他就愿意听那一口，妙龄女郎和绿头发黄头发是管不了的，这和可口可乐似乎没关系。地摊上的名人书画还在不断被风吹拂着叫卖，并且决不降价，好像与香格里拉没有什么关系。遗憾的是，无论是京剧是书画是可口可乐是香格里拉，似乎都与环卫农民没有关系，这可能与他们身上穿的那刺眼的黄衣服与宣统皇帝穿的龙袍的颜色相似有关系。宣统皇帝不是早就退位了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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