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年,济南有一位公认的老中医被称为万先生,他稀疏的头发、白净的脸庞、可体的蓝色绸衫,手拄一根文明棍儿,那是儒雅的、标准的东方医家形象。可是,自从被合并到以西医为主的公立大医院,万先生颇显无奈与沮丧,因为他不仅不懂得开膛破肚做手术,就连输液缝合打肌肉针也是一窍不通。除了试脉开中药方之外,他在西医们面前,几乎是个外行。然而,因了他的名声在外,找他看病开中药的病人却仍然不少。他自信中医的看病方式那是再文明不过的了,也就不管那西医如何如何,只管开他的中药方便是。一年干下来,他与西医们可谓是井水不犯河水,甚至见了那些西医同行都懒得搭腔。
就凭万老先生的本事,顶住西医入侵那是绰绰有余的,但他却怎么也顶不住上级领导的一再劝告和谆谆叮咛,光书写病历就让他很犯难。领导上要求他像西医一样的写病历,把所有病人的诊治情况,都要按西医格式纪录在案。西医怎么写病历?那得分主诉、现病史、既往史以及物理检查实验室检查、初步印象、治疗原则等等。这对熟读医古文、之乎者也的万先生来说如撰天书。一天,万先生值夜班,忽然来了一位外伤的病人。万先生接待完了这个病人后忽想起写病历的事,往上撮了撮老花镜,提起毛笔在一张很大的纸上写道:
“患者不懂科学原理,随便玩弄炸药。只听轰隆一声,鲜血四溅。当即,其父组织人力,四人抬八人轮换,一人手提马灯,摇摇晃晃直奔我院。一进门,患者疾呼:不打针!不打针!鄙人属内科,外科之症转外科是也。”
万先生写完了这张病历,孤芳自赏起来。他想,区区病历岂能难住老夫我也。这洋洋洒洒的一段文字,老夫不费吹灰之力一气呵成,那是西医们能比得了的么?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份优秀病历,应该把它张贴在走廊里供西医们欣赏和效仿。于是,趁着夜色把它贴到走廊里的墙上去了。
这天黑夜他的科室里没有病人来打扰,万先生睡了个好觉,做了个好梦。他梦见院长在大会上表扬他,说是万先生是个中西汇通的典范,西医们都要向他学习。万先生还给西医门讲起了张仲景的《伤寒论》:“太阳之为病,脉浮,头项强痛而恶寒。太阳病,发热、汗出、恶风、脉缓者名为中风。”万先生看见那些西医们人人都向他伸出大拇指称赞他。
到了早晨,万先生下夜班回家休息了,隔日再来上班时,果然如梦中所见,几乎每个西医都神秘地冲他嘻笑。万先生心中荡漾起一股甜蜜和喜悦。怎么样!莫非本乡本土的中医,还斗不过那外来的、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西医不成?于是,万先生如法炮制,对每个病人都写起了文白夹杂的病历来。
万先生正写得欢,有人就把他“请”到了院长办公室里去了。请他干啥?暂且甭说。只说他回到科室后气得脸都黄了,折断了毛笔,摔碎了砚台,撕碎了亲自贴在走廊里的那张病历“范文”,惹得西医们凑过来傻傻地看他发脾气。为此,万先生一龌龊,长了一个月的病。幸亏他儿子秘密的把他的病情报告了院长,院长带上一名热情的西医,按照西医的诊断给他打了几针,才算痊愈,可他连一句感谢话都没舍得说。
不过,万先生梦中那句西医学习中医的话,若干年后真的应验了。遗憾的是后来万先生也学会写西医的病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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