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上班回来,妻子看见我就说,早晨有人打来电话,说我战友新杰已经是肝硬化腹水,而且已经到了晚期,最近已经吐血好几次了。战友患有肝病,我是知道的;可是我没有想到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问清了在那家医院,饭也没有顾上吃,我就又出了家门。
春暖花开的日子,我虽说已经换季,可还是觉得有些热。当年新杰和我一起从县城去当兵;那时侯他很胖,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就象是个企鹅;说来也真是有笑,本来就是这么个体型,可到了部队他却被分到了电话班。记得那时侯他真的很可怜;别人爬杆没学几天就都达标了,可他却不行,总是爬不上去,为这个他可没有少挨班长用脚揣屁股。当时每个战士一季配发两双胶鞋,可他早早就磨破了;当时因为我是在卫生队里,很少穿黄胶鞋,所以当时全都给他了。
在部队他呆了两年时间,赶上八十年代百万大裁军,所以就退伍了;不过当时我觉得他退伍是个解脱;因为尽管都是两年的老兵了,可是爬电线杆子他一直都没有练出来。回家后还好,他被分配到县电信局工作,而且还是管着通讯线路。我在部队干了四年才回来的;只是我被分到了县委宣转部上班;所以平日里见面的机会不多,不过每年战友聚会我们总还是要在一起的。
去年夏天,他来给我家装宽带,当时我就发现他的脸色很不好;而且还起了不少的疙瘩;当时我就问他:“是不是身体不好?是不是肝脏有什么病。”他还是和昔日一样,笑呵呵的对我说:
“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肝脏上有点小问题,不过没关系,咱这人一生多磨难,但却能挺过来。”
“肝脏有问题可是不能马虎,今后可不能再喝酒了。”我是生长在医学世家,对于肝病的危害还是略知一二的。本来说要和战友好好的喝上几杯,不过听他这么一说,我是不能再有那种奢想了。不过当时战友好像还不在乎,觉得我不让他喝酒有些小题大做;不过我认准了的事情那可是不能改的。
后来听说他还是经常喝酒,不少战友都对我说,他是全然的都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不过当时我理解他为什么这样,因为在他的生命历程中苦水太多。他的第一任妻子长得很漂亮,他们结婚的时候我是伴郎;当时我还没有对象;看到他们幸福的那个样子,我还真的没少羡慕。不过他们的这段婚姻没有维持太多的时间,最后就分手了;他们分手的时候还有一个不到两岁的女儿。
原因并不复杂,那时侯他总是在外边跑,大概是冷落了妻子,结果妻子和别的男人睡到了一张床上;记得那段时间他很痛苦,也到我家里来过好多回;我知道他是想对我说什么;不过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年轻,还不能承受眼前出现的这一切;也许他是从我的沉默中感受到了什么;也许是因为他觉得生活就不该这样的对待他。所以当他把自己的决定告诉我的时候,我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一句话。
日子其实和生命是交织在一起的;不管怎么说,总是一天一天的就这样的过去了;有一段时间战友的生活还算平静;大概过了两年吧,听说战友要结婚了;当时我刚好在外地出差,所以没有赶上战友的婚礼。不过这一段婚姻对我的战友来说还是很幸福的;尽管我们为这个从来没有交流过,但是从每次见战友时他的神情我还是能感觉出来的。后来他们也有了一个女儿。
但是人生对我的战友为什么总是不公,为什么总是要出现那些说不上来厄运。三年前的冬天,好像是个很冷的夜晚,一阵电话铃声把我惊醒了,是另一位战友打来的;说新杰的妻子因为哮喘没有及时的治疗,不幸去世了。当时我听到这个消息,泪水马上就涌了出来;说实在的,不是为了那女人,而是为了我的战友。
记得那天战友为妻子送葬的时候,我们许多战友都去了;当时战友已经无泪,但是我从他的目光中似乎读出了人生的一种凄惨,一种悲哀。当时大家都在安慰战友,我一直没有上前;因为在我觉来,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的。我只是和他深深的握了个手。那一次我真的感到在这个世界世界上竟然还有如此让人心酸的故事。
两次婚姻,两次心灵的摧残,我一直在心里替战友默默的祈祷;终于他又结了第三次婚;这一次我去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给不了人喜庆的感觉;而且也就是在那次以后不长的时间,我就发现他的脸色开始不好,给人的感受是那样的沧桑和惨凄。
我一路在走,一路在回忆;本来说想坐个出租车的;结果脑子一走神,我就已经到了医院住院部;在护办室我知道他已经住进了重病监护室;于是我就去了监护室。推门进去,当时战友已经插着氧气管子,他的第三任妻子就在边上。因为我们在他们的婚礼上见过一面,所以他知道我是谁。
“你来了。”她问我。
“怎么样?”我问。
“刚睡着,今天还能好一点。”战友的妻子说着泪水已经流出了眼眶:“到昨天已经吐过三次血了;大夫说如果这样下去,就……”
“抓紧治疗,我想……”其实我心里是明白的,战友的病到了今天,就是华佗在世,恐怕也是无力回天了;不过在这样的环境,在这样的时候,面对一个这样的女人,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什么:“病怎么发展的这么快呢?”
“大夫说不能喝酒,可他就是不听,每天都要喝上几口;我拿他没有办法呀!我知道他心里很苦,所以……”
“你来了。”战友可能是被吵醒了:“我刚才睡着了,还梦见你了;梦见我们在部队一起去等长城,梦见你送我的那些黄胶鞋。”他大概看到了妻子在流泪,看到了我的眼眶也发红,于是用很是微弱的声音说:“没什么可遗憾的;既然上帝不愿意让我留在这个世界,那我就去那个世界提前给战友们去报个到,占块好地方。”
“新杰,不要瞎想,现在的医疗水平很高,你这病也不是什么不治之症;你首先要有信心;相信大夫,你会好起来的。”
“别安慰我了;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来看我。大家来的不少,就差你没来;我想你一定是不知道的,不然你不会不来的。从我住到这里,我就知道生命对我已经不重要了;想想也没有什么;只是……”战友说到这里看了一眼站在边上的妻子:“现在我就是觉得对不起妻子;跟着才一年多时间,我一闭眼走了,她怎么办。”
“别胡说了,什么闭眼闭眼的;拿出当年爬电线杆子的劲头来,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我说:“别说话了,要注意休息。”我不想让战友多说话,因为在这个时候,说话也许给人心灵的摧残就更大。
“来,我们握个手。”战友挪动了一下身子:“这是最后的握手了。老战友,将来有可能的话,你就帮帮她。”
我刚握住战友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泪水就象是脱缰的野马。我不能再呆在这里了;我放好战友的手,扭头就出了病房……
站在住院部的楼道里,我想让自己的心情能平静下来;这时我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她正是我战友的第一任妻子;因为只有她我最熟悉;再说我们现在一直还在一个县上,偶尔工作上还有联系。
“你是……”我不知道在这里遇见她是巧合,还是……,所以只能把话说到这里。
“我……我想看看他。”
“他很不好,你应该去看看他,毕竟你们有过女儿。”我说。
“可是我怕……”
“现在你还怕什么?”
“我怕他看到我会……”
“不会的;生命在这个时候是能够容下一切的。你去吧;我那战友也许现在等的就是你了,毕竟你是他人生的第一次。”
“他妻子……”
“放心,她也会理解的。你们都是女人,其实你们的心情你们自己感悟最深刻了。”我说:“我战友太不幸了,对于他的生命,对于他的人生,也许……”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说到这里,我只是摇了摇头,一个人走在了长长的病房楼道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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