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淼是那种很容易让人记住的女子。她打小就生长在秦岭山里面,从未走出大山一步。身上也少了外界世俗的污染,如深谷幽兰般纯洁明艳。笑如三月桃花,面容白里透红;哭似雨后梨花不由令人顿生怜香惜玉之情;身段如堤岸拂柳婀娜多姿。
她上学只读到小学三年级,母亲就因病过世了,再加上家境贫困,老实的父亲又没有好的致富门路。为了让上一年级的弟弟能够继续读书,她选择了放弃。恋恋不舍地放下了书本,走出学堂,从此后跟父亲下地干活、围着锅台准备一家三口人的饭菜就成了她生活的主弦律。
阿淼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只可惜世事弄人,真应了那句老话:自古红颜多薄命。
一、
四月的秦岭山中,依然是满眼的翠绿,山路两边是郁郁葱葱的松柏,树下路旁有黄的、白的、紫的野花在自由自在地开放,小鸟在天空鸣叫。谁家的牛羊在山坡上吃草,哪家的鸡鸭在树头嬉闹……好一副世外桃园的美景!
贪玩的孩子们去了那里,怎么不见他们的身影?你没听见村头老槐树上的喜鹊喳喳叫么,今天那个叫阿淼的女子要出嫁了。
据说出嫁的女子在离开家前都要放声大哭的,以表示对娘家的不舍,至于真哭还是假哭就不知道了。然而阿淼是不同的,她想着上学的弟弟,他去年参加高考,考上一所大学因没钱就没上,今年考上就不用愁了!想着自己离开后孤单的父亲,还有那死去的亲娘。在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里,她最想远在天边的那个叫柱子的人,参军三年了,一直都通信,一个月一次,为什么在自己弟弟上学无门,最无助的时候音信全无呢?她有点恨他,可总是找各种可能性为他解脱,就是恨不起来。如今自己实在没有办法,如果有一天他回来,也只好请他原谅自己的负心了,想着想着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不停地往下淌,想止也止不住。同村的姐妹们还以为她真地因出嫁伤心呢!依然在一旁边打闹着边贴窗花。
父亲掀开门帘进来,阿淼赶紧转过头去,看姐妹们贴窗花,父亲默默地站了好一会,又悄悄地出去了,他知道这桩婚事委屈阿淼了,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二、
阿淼的这桩婚事是用金钱促成了,条件是山外的婆家要在阿淼弟弟今年考上大学后,拿出弟弟入学的二千元现金,没想到在山里人没法想像的天方数字面前,婆家眼眨也没眨地就爽快答应了,父亲当时可是心里乐开了花,可事后望着满面愁容的阿淼,心也凉了半截。女子呀!别怪父亲心狠,可那柱子家有钱么?他能供你弟弟上大学么?不上大学他能出这山沟沟么?
山里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便是村中唯一一条通往山外的出路。在这条路上经常是先闻其声,再见其人的,说话间喜气洋洋的锁呐声就翻过山头传入耳中,然后是高一声低一声的男男女女的说话声音,孩子们的嬉闹声。不一会儿功夫,一群热热闹闹的送亲队伍就从山那边绕了过来。大人们是又说又笑,小孩子们是人前人后地在队伍中穿梭,十几里的山路下来跟着跑也不嫌累。
阿淼坐在新郎的自行车(山路唯一能用的有轮子的车)后边,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自顾自地想着心事。憨憨的新郎明亮微笑着不时地回头望她,很是心满意足的样子。
眼界一下子豁然开朗后,出现在你面前的就是两山相夹的秦岭水库,看到闪着亮光的碧绿水面,涟漪荡漾,阿淼心中一阵心酸,不断想起三年前柱子参军前夕,他俩的最后一次约会。
三、
阿淼最先的名字并不叫阿淼,而是叫麦子,据说是父亲希望地里的麦子收成好,然而由于长年雨水少不能如愿。水就显得很金贵了,母亲说:想要收成好,还是水最重要,还是给咱女子改名吧。可是叫什么好呢?没多少知识的父亲很为难,找了村里的教书先生帮忙。先生说:淼字好,三个水呢,用女娃的名字美太太呢!于此后麦子就从村里消失了,变成了阿淼。农村改名字,不用登报声明,喊叫一嗓子全村都能听见,再说想要风调雨顺的日子也不单是阿淼父母个人的事,它恰是全村老少众望所归的美事。
柱子和阿淼从小一起长大,先是一起上学、放学,帮阿淼打架。阿淼离开学校后,柱子也曾偷偷地帮阿淼打猪草、挑水。两家的父母全看在眼里,村子里的后生媳妇也是心知肚明,谁不知他俩是相好的一对呢!就是没当面把那层窗户纸捅破而已。
柱子和阿淼两人的年龄慢慢地长大,心事也多了起来,尽管两人发誓:一个是非你不娶,一个是非你不嫁。但摆在眼前的穷困家境确实让柱子发愁,阿淼家中没有的也是柱子家所没有的。现实有时候真是让人无奈,正所谓无可奈何花落去也。
那是一个月圆的夜晚,他俩坐在村后山坡的草地上,看着天上的月光如水,阿淼的心里很难过,明天柱子就要去西藏当兵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忍不住地流泪。柱子不停地说话,想排解阿淼忧伤的心情,看着她不停地流泪,柱子心里也不好受,他一下子把阿淼搂在了怀里,他能感觉到阿淼丰满的ru*房,阿淼头有点晕,全身如触电般,柱子感觉到她的身体酥软,全身在发抖,“你冷吗?”他问。阿淼摇了摇头,更紧地把身体贴在柱子的怀里。
柱子把阿淼放在草地上,想解开阿淼衣服的扣子,但手抖的历害,试了几次后才终于解开了衣服,他看到了阿淼红红的肚兜,小心地在阿淼的背后找到系的红线绳,解开来……
那一夜,柱子看到了阿淼幸福的泪水流满了双颊,可他不知道那是他俩的最后一次相见,也是生死离别的一面。
四、
正在阿淼出神地回忆往事的时候,就感觉到一阵旋风吹过,前面的秀嫂大叫了一声:“不好!”人群变的骚动起来,阿淼问:“怎么了?”“没啥,没啥。”胖婶赶紧搪塞过去,几个女人围成一圈,重新点上了带罩的长明灯。
在陕西农村有一个风俗,结婚那天出娘家门起就要点上长明灯,一直到洞房花烛夜后的天亮才行,中间任何情况的灯熄灭都是不吉利的,“看来阿淼的不测要和水结缘了。”秀嫂悄声说,“呸呸呸,打嘴了,该。”胖婶举起手来装出要打的样子,秀嫂赶紧笑着闪了身子躲开。
胖婶轻轻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扭头望了望那碧绿的水面,心想:但愿阿淼这个可怜的女子不要像她娘一样呀。
阿淼的娘在村里也是个美人胚子,独生女,父母娇养长大的,可惜父母年老得早,早早离开了人世,只留她一个人在世上。她天生身子骨就弱,打生了阿淼的弟弟后,那没完没了的咳就更止不住了,山上听说能治病的花花草草阿淼的父亲都弄来试过了,效果不是没有,但就是时好时坏,除不了根。再加上孩子小,家境穷,那有钱一直看病呀,这成了阿淼娘的一块心事。
五、
那天早上起来,阿淼娘喂完鸡,烫了猪食去猪圈,弯腰刚倒上猪食,就开始咳,咳的直不起腰来,她手扶着栅栏蹲下了身子,张开手,红红地刺眼的血!这已是第三次了,她慢慢在靠着栅栏无力地坐在地上,手上的猪食勺落在了一边。她不能再拖累这个家了,下定决心后她站了起来。
当阿淼和弟弟从学校回来,午饭在锅里热着,不见了娘,两个年幼的孩子来到父亲干活的地里,也不见娘。父亲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下子慌了神。回家后一看,房子干干净净,冲出门就大声喊叫孩子娘的名字,满山遍野地找呀,村里人也出动了,就是没有阿淼娘的身影,从此后她便从父子三人的眼中消失了。
只有胖婶知道后来发生的事,她没告诉村里的任何人,包括阿淼的父亲。那是阿淼娘失踪一个月后,胖婶回到山外的娘家(水库边上的村子),才听娘家侄说起一桩怪事:十几天前水库里发现一具女尸,也不知道谁家媳妇?人都泡的不成样了,附近也没有人失踪呀?胖婶听罢心中一激灵,忙问:后来呢?娘家侄说:村上叫了几个人,也就草草地挖个坑埋在后山上了。从此后胖婶去娘家都会去阿淼娘坟上烧个纸,算是对她在天之灵的问候。
每每看到阿淼的父亲,胖婶几次忍不住要张口,说起阿淼娘的事,可父子三个总说阿淼的娘会回来的,她放心不下这个家,还有二个孩子。多次未果后,胖婶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就算阿淼的娘还活着吧!如今这女子要出嫁,胖婶是打心眼里希望阿淼能过上个好的日子,可如今……
胖婶没敢往下想。
六、
婚后的日子阿淼过的很平静,好怕婆婆是村上的能人,一幅伶牙利齿,村上以前的许多孩子都是她接生的,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了,时不时地帮别人算个命,说的是来者高兴,去者也满意。所以房子里天天是热热闹闹,人来人往来断。
结婚半年后,阿淼的肚子一点也没反应,婆婆开始给阿淼脸色看,有时候还指桑骂槐地喊几声,“花钱买了个不生蛋的鸡,还白吃饭。”阿淼张了几次口,可又觉得没什么意思,干脆就当耳旁风听着了,可心里那股委屈只能化成泪水往肚里流。
转眼就快要过年了,阿淼回了趟娘家,因弟弟今年考上了北京一所大学,假期在那里打工,这样既能省了路费,也能挣点钱,所以不回家过年了。从早上出发,二十里来路,走到娘家已经后上了,一进村,就看到父亲孤孤单单的身影,在清扫门前的路面。阿淼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先给父亲蒸了一锅子馍,洗了炕上的身上的,备好了过年父亲的衣服,就开始打扫房子,从房子顶到四周,扫了好几遍,才收拾停当。在扫炕时,把炕席拉开阿淼发现了一包东西,她小心地打开,看到熟悉的字迹,她数了数总共二十封信,她至今才知道柱子没有音信的真正原因。她小心地把信放在了自己的包里。
夜深人静趁父亲睡着了的时候,她一封一封地看,泪水一遍一遍地涌上,柱子说:阿淼,你真的很残忍,一年多了你是一个字也不给我,是出什么事了吗?问我的父母,他们什么也不说。好几次我在睡梦中喊叫你的名字惊醒,战友们都笑话我了。希望你收到这封信给我回音,好吗?这一句话成了最后几封信的固定结束语。看完后,阿淼想了一会儿,披着衣服出了门,在院子里的角落里烧毁了所有的信,柱子所有的信。
她站起来的时候,抬头看到天上的月亮是那么圆,那么亮。又是一个月光如水的夜。
不知道柱子在远方还好吗?
七、
第三天,她回到家。很奇怪,院子里静悄悄的,婆婆和明亮那去了?快过年了,也不收拾收拾。正在纳闷,“阿淼呀,你回来了,你婆婆和明亮去城里他舅家了,走了二天了,明天才回来呢!”过路的玉兰婶告诉了她。她连忙说:“知道了,玉兰婶忙呀。”“不忙,不忙。”说着话的玉兰婶早已经一阵风地走出了好远。
第二天,婆婆他们回来了。婆婆一改往日的冷言冷语,对阿淼变的和善体贴起来,历害的老虎一下子成了猫,阿淼更加小心了,搞不懂婆婆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
大年初一那天,家里来了个小伙子,婆婆说是他娘家一个亲戚,来农村玩两天就走。他人很勤快,总是在阿淼前晃悠。他是开口闭口嫂子嫂子地喊阿淼,有时候还悄悄地说:嫂子的水做的人儿一样,真是仙女一样漂亮!阿淼有点不好意思。后来他见没人时还爱动手动脚,阿淼觉得他不是个正经人,心里有了一丝厌恶,真想立即把他赶走,但又不好明说,毕竟别人是婆家的亲戚呀。
初五那天那个人要走,婆婆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丰盛的菜,对阿淼又是加菜又是倒水,显得是出奇的关怀体贴,而明亮在一边只是闷头喝酒,一句话也不说。后来婆婆又让阿淼给客人敬酒,开始阿淼不肯,可经不住婆婆东说西说一番大道理,让阿淼觉得今天若不如婆婆愿,那自己简直就成了不配为人儿媳的不孝之女了。
几个人下来,阿淼的头就有点晕了,站立不稳,婆婆示意让明亮扶阿淼进房子去休息,可明亮一动不动,“我自己行的。”阿淼准备自己走,还是婆婆赶紧过来扶她进房,又扶她上了炕,让她躺上又体贴地给她盖好被子才放下门帘直了出去,顺手还关上了门。
正在阿淼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她被一下子抱住,对她是又亲又啃,她奋力想推开他。如此惊吓后,阿淼的酒也消了,脑子一下子清醒了,明亮那去了?她跳下炕去拉门,然而门被从外面锁上了。她大声喊叫,多么希望婆婆从对面的房走出来帮她,他一把抱起她,胡乱地撕她的衣服,“别喊叫,我是你婆婆请来的,你那老公没用,让我来帮忙的。”他喘着粗气,阿淼激烈地反抗使那人恼羞成怒,他狠狠地抓住阿淼的头发往墙上撞,几巴掌就把阿淼打的晕了过去。
八、
阿淼躺在炕上,什么也不想,空洞洞的眼睛无神地望着屋顶。婆婆不就是想要个孙子吗?可以找一个男人来和她睡觉。她对于婆婆来说又是什么人呢?是用来生孩子的机器吗?那个窝囊废的明亮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媳妇……一晚上的眼泪都流干了。阿淼反复地想起柱子,她有点恨他了,那一年要不是他离开她,两人不分开,她也可能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柱子,你在那里呀?”心里想着的阿淼嚎啕大哭起来,婆婆从外屋三步并二步地冲进来,看到阿淼伤心的样子,“你不要恨我,我也是没法子呀!”婆婆手足无助地站在那儿。阿淼一看婆婆,立即起身翻箱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娘家。对她做出的激烈举动,婆婆一点也没阻拦,一直默默看着阿淼出了家门。
“在娘家多住些日子,到时候让明亮接你去。”身后是婆婆怯怯的声音。
九、
出了村子,阿淼的脚步不知道往那个方向迈,她站在渭河边上,看着滚滚的渭河水向远方流去,可它冲刷掉岸边的多少泥沙,却带不走阿淼心中的忧伤和苦难。她向岸边紧走了几步,可突然想起在北京上学的弟弟,他自从离开家为了省路费就没回来过,如今还有二年的学要上,尽管弟弟说不让家中操心,可生活费多少也得她给凑呀;年老的父亲已是年迈,谁给他养老送终呢?如果让白发人再送黑发人,这个恶号不是要老父亲的命吗?
从早上站在渭河岸边,不知何时已是太阳转到头顶了,不远处那个老人不知为什么一直在看着她。阿淼泪也干了,心也死了,那个耻辱的家她不想再回了。站起身来神思恍惚转回头踏上了回家的路。
当月亮升起来的时候,阿淼离家就二、三里的山路了,各种鸟叫、虫鸣和不知什么发出的声音不断冲进耳朵,树影婆娑,总是觉得有人跟在她的背后。不知不觉阿淼又来到当年和柱子约会的地方,物是人非,转眼已是两年多过去。阿淼静静地坐在那块石头上,回忆仿佛是经过了几生几世的往事,一下子感觉到她和柱子如同两个尘世中的人,永远也不可能再相见了。
月亮不忍看孤单无助苦命的阿淼流尽最后一滴泪水,默默躲藏到云层里,厚厚的乌云很快从天边涌来,雨说下就下了。当夜深时分,阿淼湿淋淋地出现在父亲面前的时候,父亲张大了嘴,而她什么也没说,不顾父亲诧异的目光,“达,从此后,我回家来住。”阿淼第一次用这种生硬的口气对父亲讲话,父亲不解,而阿淼则心痛不已,她竟直走进里屋自己婚前的房间。
十、
阿淼就这样在娘家住了下来,到于什么原因,父亲问了多次,阿淼要不是一言不发,要不就是只顾不停地抹流泪,父亲知道阿淼心中憋屈。时间长了也就不问了。
有一天吃早饭时,阿淼刚吃了一口饭,就发恶心,她急忙捂住嘴,跑到院子里去了,她没完没了地反胃,连黄胆都吐了出来,父亲给她端了一碗水。连续几天阿淼吃不了几口饭,父亲叫来胖婶陪她,有一天天刚亮,阿淼就听到胖婶和父亲在院子里低声说话。两人嘀咕了很久后,父亲就进门拿上雨伞,“我出远门一趟。”转身出了大门,山里的春天多雨。
灯下,胖婶不停地说着怀孩子应该这样,应该那样要注意的事,可阿淼却显得心不在焉,忽然门外几声狗叫,打破了山村夜的宁静。紧接着是几个人手脚步声,又传来院子的栅栏门拉动的响动,胖婶起来打开了门。父亲进来了,后边跟着明亮,“这……”父亲还没开口若悬河,阿淼就站起来回了自己的房间。“这女子咋不懂事呢?”“没事,没事。”明亮憨憨地笑。紧跟着阿淼进了房间,“我妈叫我接你回家,要什么都行。”“我妈说弟弟以后上学的生活费我们家全出。”“我妈说你是我们王家的大善人呢。”明亮在房子里对阿淼是跟前跟后,不停地“我妈说……”阿淼始终不说一句话,她不想看到那母子两人的任何一个,更不愿回想那耻辱的一夜。
明亮同阿淼的父亲住了三、四日后,看劝阿淼回家无望,就怏怏地回家了。后来婆婆又亲自上门来,拿了200元钱,买了很多东西,客客气气地说是来看看亲家,她不敢与阿淼目光对视,对阿淼心里是愧疚得要死。第二天离开村子走到山路转弯处,阿淼父亲送她送出好远,她说这说那,但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媳妇回娘家的真实原因说给亲家,亲家一转过身往回走,她转了个弯回头看不到亲家后,她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这真不是人做的事!”跺了跺脚继续向前走。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好不容易阿淼到了生孩子的预产期,山里医疗条件差,婆家坚持让阿淼回去生,但阿淼有个条件,那就是让父亲和她一起回山外婆家住。阿淼只要答应回家,什么都不是问题。因此婆婆眉开眼笑地答应了这个以前认为自古未有先例的死也不同意的条件。
十一、
8月中旬,当阿淼在乡医院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子时,婆婆带着明亮在王家祖宗的祠堂里烧了好几柱香,以报答上天的恩赐,并上报祖宗王家有后了,有继承香火的人了。取名叫王家福,小名宝宝。
正值署期,阿淼的弟弟也从北京回来看小外甥,还买了一些小孩子玩的小玩具,弟弟告诉姐姐自己边打工边上学,还用所学的知识为一家公司搞项目的可行性方案设计,老板对他很好,答应毕业后就让他进公司工作。看着弟弟这么有出息,父亲也和自己生活在一起,自己的付出也算没有白费,如今也没什么牵挂的了,阿淼心中重重的包袱终于可以卸下了,她轻轻地出了一口长气。
一听阿淼的弟弟要留在北京工作,婆婆也改口“儿子,儿子。”地叫,显得格外地亲热。而明亮只会对着弟弟傻乐,对于明亮阿淼是恨他呢,还是不恨,现在的阿淼已经不能用语言准备说的清楚了。人常说:有爱才有恨,无爱又谈什么恨呢!要怪只怪自己命不好。伤的次数多了,伤的程度深了,人也就不觉得痛了,身体和心灵的触角全已麻木,仿佛自己已成了在河水中来来来往往的鱼,有了厚厚的一层鱼鳞,包裹住不为人知的内心,显示给滚滚红尘中一个外表柔弱内心坚强的匆匆过客。
村里的人们来看宝宝,都说宝宝很像阿淼,大大的如星星一样的眼睛,很是可爱。而阿淼对宝宝却显得冷淡,除了宝宝哇哇饿的大哭,不得不抱起来喂奶外,她从不摸他一下。弟弟和父亲不时地埋怨阿淼不像个做母亲的女人,“没事,没事,奶奶抱,让你妈休息休息好了。”婆婆恰是时候地接了孩子抱到院子里去。
十二、
在千里之外青藏高原上,蓝天明净高远,还有那飘浮在天边的云朵。云朵下是那神秘的紧紧与天相依相偎的山顶,厚厚的积雪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银色的光芒,那么洁白,仿佛人间天堂,令人向往不已。
清澈的高原雪水从峡谷中缓缓流过,相伴着寺院的晨钟暮鼓。牛羊如云朵散落在附近的山坡上,或卧或站,或似在低头沉思,或悠闲地踱步吃草。藏族的人们在此一代一代繁衍不息,这里就是他们生活的家园,心灵的避难所,正如那遥远的同村是柱子的心灵牵挂一样,心中的那个阿淼还好吗?为什么不见你的消息?
不过现在好了,再等几个月,这段路就要修好了,柱子已经转了志愿兵,马上就可以回家探亲了,不知道阿淼看到柱子会高兴成什么样呢!“柱子哥哥最好。”他又一次想起了那个缺了一颗门牙,说话透风含糊不清,扎着羊角小辫的小姑娘。“干活了,柱子。”几个战友在路那边喊,柱子跳起来提起铁锨就跑了过去,“又想你那个水姑娘了,三年多都过来了,这几个月就熬不住了?”那个爱开玩笑的四川兵打趣他。
高原上气候恶劣,天气说变就变,一会风一会雨,谁也说不准,现在正是最难的路段,既要用火药炸山开路又要清除大量的石头,一天下来柱子的战友们是倒头就睡。好在最近天气还算争气,再加上快回家了,一想起这高兴的事,柱子全身好象就有使不完的劲。
十三、
那是刚开春的一天,阿淼和明亮正在麦地里锄草,远远就看见玉兰婶带着一个穿着军装的人向那走来,阿淼心中一紧张,心也突突地跳起来,不会是柱子回来了吧?她回头望了望明亮,他也不脸疑惑地看到她。
“这就是你要找的阿淼。”玉兰婶对那个人说,阿淼看到的是一张陌生的脸,更是猜不准来人的目的了。“是关于刘柱子的事,”“什么事,在这里说吗?”阿淼小心地问。那人望了望玉兰婶,“还是到家去方便些。”玉兰婶赶紧答话,阿淼真不知道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告诉明亮一声就随玉兰婶回家了。
那人说柱子是在一次炸石开山中,为救一个未能安全躲避的战士,被炸起的飞石打中了头部,才不幸遇难的。柱子是个好战士,军功章已经交给他的父母,那人满脸地严肃,说着事情的经过。而阿淼倒像是在听天书,木然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阿淼在数信:自己收到的四封,从父亲那里拿到的八封,共计四十六封信,不是说柱子再过二个月就可以回来了么?为什么不幸偏偏这时候降临,如今成了阴阳两界的人,可是彻底断了阿淼心里的念想。玉兰婶送走了那个报信的人,阿淼想大声哭喊,但却哭不出来,眼眶里已经没有太多的泪水,想喊却像嗓子眼堵了个东西。正在这时,就听见有人在院子里高喊:“不好了,出事了,阿淼…阿淼…”
她在懵懂中就冲出了门,跟着来人向村北头那伙连喊带叫吵吵嚷嚷的人群跑去,阿淼完全是被来人架起来走才能跟上他们的脚步。拔开人群,阿淼看见婆婆七窍出血,宝宝一动不动地躺在奶奶怀里,脸色成紫色。
她楞楞地看了几分钟,不哭也不闹,突然哈哈哈地对天大笑,站起来用力推开人群,“可真是完了,全完了……”边笑边喊地冲了出去,有人试图拉住她,但被挣脱了。人们呆了几秒,“快追呀,再别出事了。”不知道谁提醒了一下,几个小伙子赶紧追去了。
十四、
那天下午闲来没事,婆婆和几个老婆子在村北头墙跟前东家长西家短,你一句他一句地说闲话,谁知道那个二狗子在手扶拖拉机上瞎捣鼓,本来是向前开的,谁知那车一直后退,二狗子的父亲大喊,“躲开,快躲开……”就在阿淼婆婆回头的一刹那,后车箱就狠狠地把婆婆和宝宝挤向了对面的砖墙。
在一天之内却发生了两件不幸的事,而且全降临在阿淼身上,她真的难以承受,内心那坚固的平台在突然间坍塌。阿淼真的疯了,那个温柔善良,处处为自己的弟弟、父亲和家人着想的阿淼真的成了疯子,没有了忧伤的痛苦,只活在自己想像的空间里,这对有的人来说也许是不幸,但对阿淼来说,也许这是她摆脱内心不安和耻辱的最好路径。
一看到穿军装的人,上去就抱住别人喊:“柱子哥,你可回来了。”猛然间,把别人吓了一大跳。转眼她又自言自语“柱子,柱子,谁是柱子呢?”她一看到抱着孩子的人,无论男孩女孩,她就冲上抢,有时候她还会抓伤别人的脸。有时候她很安静,有时候却烦燥不安,又哭又叫,脱的一丝不挂地在村子里狂奔。看到有些男人,她会莫明其妙跑到别人前面伸开双臂,挡住道,“你要孩子吗?我可以给你生个宝宝呢!”然后是一脸坏笑地等着回答,而别人早已经拔脚逃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明亮料理完母亲的后事,就要到城里舅家去了,阿淼他知道自己也管不了,就同阿淼的父亲商量,让他带女儿回娘家过,阿淼父亲也答应了。到此,这个留给阿淼耻辱的婚姻终于以阿淼的发疯而划上句号。
那年的冬天特别寒冷,山里下了多年未见的大雪,阿淼的父亲为了保暖,给每个窗户都订上塑料纸。阿淼的父亲早上起来,才发现所有的油灯都亮着,还有不知道从那里弄来的大大小小的瓶子,全倒上煤油,装上灯芯,全点着了,发出飘飘缈缈的光。
阿淼的父亲发现大门开着,门外是纷纷扬扬的飞雪。赶紧上阿淼的房间里去看,炕上被子整整齐齐,就是没了职淼的影子,他急了连忙找胖婶,全村人都出动了,最后是阿淼的父亲最先找到了女儿。
阿淼坐在四年前和柱子约会的那块石头上,全身是白白的雪,如雕像般一动不动地。父亲大声哭喊着:“阿淼,阿淼,是我害了你,我这个苦命的傻女子呀!”父亲的声音引来了众乡亲,看到此情此景,谁又能不落泪呢。
阿淼就这样离开了自己的弟弟和父亲,结束了自己短短的生命历程,在一个四野飞雪的夜晚踏上了不归的黄泉路,那一年她只有26岁。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故事结束于1992年的冬天。
本文已被编辑[欣雨飞扬]于2007-4-10 8:14:06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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