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街灯。在寂静的小巷深处,刚下了绵绵细雨,两层或三层上了年纪的房屋印着天空泄露出的微微月光,沉默地,却又安详地立着。
我就住在这巷子里面。每每深夜回家,站在巷子口,立着或者望着想着,好象自己面前的面前面对的是一处深不可测,不可预测的未知世界,可弃却又充满了无限的欲望。
站在巷口,我除了脑子思考以外是不会也不忍弄出一丁点儿声响的,它太静了,有时静得可爱,有时静得可怕。仿佛弄一点声响出来那音就会像毒气似的的迅速扩散各个角落,见孔就入。而原先的存在的思考着的美,就顷刻被丑化而转瞬即逝。
而可怕,是因为这个小巷子接二连三地死人。
我对死人是有抵触的。寂静的躯体,没有温度没有流动的血液,生命。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我喜欢的生命的结束方式是那种瞬间的悲壮的,像飞蛾,像烈阳下的冰块。那是一种很决绝的美,凄凉,快速,不容思考,不留余地。
云就是这样令人可爱而又生惧的女人,她像她的名字一样在曾经的某个她认为合适的瞬间,飘散,七零八落,像飞蛾一样义无返顾地走进了她觉得最安全的天堂。
云是个明净,简单充满幻想的南方女子。两个月前,她在一场突发大火中失去了亲人,她的左眼也在灾难中受了轻伤。老天并没有因此而眷顾这个柔弱的女子,一直支撑她活下去的支柱,她最爱的男人江,在一个大雨过后的夜晚,不知所踪。
她一直哭一直等待,她一直幻想着希望的出现,可是没有,她仍旧孤苦伶仃地在这个南方城市里生活。
直到有一天,她答应了我,答应我到我所在的城市里和我一起生活。
夜晚十二点半。火车晚点。天空轻轻飘着雨。
大厅里稀松站着几个人,没有说话,除了抽烟。终于隐隐地听到火车滚动的车轮声从远处渐渐传来,几分钟后,汽笛拉响了。
我没有见过云真实的面目,但在拥挤的人流中,我一眼就认出了她。她留着的是我喜欢的长长的卷发,黑色外衣,紧身牛仔。她对我说你好,南。脸上露着的是我早已习惯了却又期待的笑容,明亮的眸子。我接过她大大的行李包,递给她我早已买好的她一直说喜欢的淡黄色绒毛围巾。我知道我要给她的不光是温暖,还有安全。
云说她性格忧郁,不容易安定,她最需要安全。
我试图给她找一份工作,其实也是一种借口,我要引着她走出过去的阴影,起初还很奏效,后来她的生活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她在花店插花,老板是我的朋友鹃,她说这几天时常看到云对着干花发愣,时常在给百合浇水的时候,独自地流眼泪。鹃说,云你怎么了?想家吗?
云露出淡淡地笑,说我喜欢干花,它们没有灵魂,没有疼痛,接着又戚戚地说,它们和我一样,等待得太久了,可依旧没有等到一双肯要它们的手,只能独自枯萎。
下班后去了鹃的铺子,突然感觉内心的绝望。
没有立刻回家,在便利店买了两包烟,几打罐装啤酒,漫无目的地在地铁站瞎逛,看着匆忙的旅客,穿风衣的男人,任意亲吻的情侣,也许人是需要爱情的,不光是为了排遣寂寞,更多的是能彼此温暖。
卖百合的男孩向我跑来,我递给他零钱,却没有要他的花,我惧怕枯萎,我的花不知送给谁。
开门的时候,在抬头的瞬间,看见明朗的月亮,高高的,遥不可及。云穿着肉色的睡衣在客厅睡着了,没关电视。她把脸搁在手臂上,眼睫毛上下闪动,通红的脸蛋,像可爱的小女孩。这就是我爱的女人,我用生命爱她,曾经。我用手触摸她,却感觉到虚无,像流过指间的光阴,抓不到留不住。我看着她,轻轻地给她披上毛毯。
在厨房煮意大利咖啡,听见火苗哧哧地声响,像灵魂的破散。
云不知何时醒来,从背后抱着我,把脸贴在我的肩上。
南,你爱我吗?
很爱。
可我感觉不到温暖,没有安全。
哦,也许吧,一切只是幻觉,生命需要幻觉。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飘起雨,月光下,清冷的感觉。躺在床上,醉已醒。听见云像猫似的开始绵绵喘气,手顺着我的身体向下,我执意地背过身去。雨水打在窗上,感觉到生命的驿动。
双休日带云去爬山,空气清新,阳光暖和。
一路上有说有笑的,云把外套寄在腰间,沿着石阶跑得好快,我稍微懈怠,就和她拉开距离了,这是她并转过身来对着落后的我大声喊着南南,来来,快来啊,来追我啊。又朝着我做各种鬼脸。
追上她的时候,我一把抱住她,惊得她大叫。坐在地上,我早已气喘吁吁,云对我诡秘一笑,说闭上眼睛,我给你看样东西。
云不知什么时候摘的野果子,塞进我口里,一种酸酸的又带点甜的味道,她说小的时候,在老家农村,她父亲每当从田地回来,总要给她带些野山果,野山枣的,我口里的就是其中很常见的一种。我看着她眼里的忧郁,眉宇间带着哀愁,就把最小的青青的果子塞进她嘴里,起身向上跑,酸涩难忍,她面露难色地惊叫着朝我追赶。
到达山顶的时候,太阳躲进云层,山间黑松,远远的很隐约的升起白雾,风很柔,面对这莽莽山川,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又感觉到自身的悲哀,日夜生活在阴郁而吵杂的都市,不知外界大自然的美,不知大自然的包容。
云拉着我的手一直往前跑,直到一片马尾草地,我们倒在草地上,听着风沙沙的声音,疯狂地缠绵起来,云的身体很健美,散发着销魂的气息。
也许美好的东西,往往只出现在回忆里。
这些和云在一起的美丽时光,在春天的的午后,随着云的悄然离去,最终变成一段往事。
她在留下的一封信里写着:南,我最爱的南,请允许我最后一次称呼你,我离开了,离开了你离开了这个世界,我时常做梦,在没有你拥抱的夜晚,我看到我的亲人哭喊着我的名字,我想靠近他们想触摸他们,想听他们轻唤我的乳名,可是他们却用火一样的眼睛仇视着我,是我无意害死了他们,我不是有意放的火,我只想吓吓他们。他们阻止我和江来往,江也离开了我,他说我狠毒。南,我需要爱情,为了爱,我失去了一切,为了爱你,我将失去自己,我不能让人嘲笑你,在真相出现的那一天……!
信被鲜血染红。医生告诉我说,她流血过多,心脏已停止跳动。
熙攘的地铁站,一切循规蹈矩,匆忙的赶车回家的白领,放学的孩子,亲吻的情侣,送别的人,卖百合的小男孩走过来,看着我对着我笑,叔叔,送给你。一朵散发着清香的白色百合,诡秘的花瓣。
身后传来骚动的惊叫声,刺耳的铁轨摩擦声,地铁缓缓启动,人们看见一个口衔百合花的黑衣男子在站台上一跃而下……地铁呼啸而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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