务就是把这六平方的空间填满，写好。我习惯把几张课桌拼在一起，整个人就趴在桌子上，左手撑着桌面，右手握笔，嘴里叼着备用的画笔，忘我投入，直到最后一个细节完成。
齐轩说，当我第一次看到你趴在桌面专注工作的样子，我就决定爱上你了。你认真的样子真美。
我从来不把齐轩的话当真。据我所知，他从来没在感情上正经过。因而再听到他煞有介事地说这话的时候，我就指刚完工的板报说，好啊好啊，既然这么爱我，那就帮帮忙把它贴起来。他一边手脚并用，把板报端端正正地贴在黑板对面雪白的墙壁中央，一边偷闲回头看我似笑非笑的脸，强调着说，我是认真的。我笑笑，说，我知道啊。心里却不忘补上俩字，才怪。齐轩拍拍手，跳下桌子，不满地说，哼，你又把我的话当笑话！表情像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
对于感情，我习惯保持缄默，说是独善其身也好，故做清高也罢，我已经习惯做一个在情路上畏缩不前的胆小鬼。我想，如果哪一天，我就算走上爱情这条路，我也毫无例外地当一个逃兵。
在南方这所普通的大学里面，随处可见成双入对的情侣在红墙矮树之间穿梭。齐轩觑见手牵手从我们身旁经过的男女，皮皮地说，哎，天然，我们一个单身，一个光棍，干脆我们也凑成一对吧？我翻了翻白眼，心头涌上无力的感觉。对上他仿若可以穿透我灵魂的深情目光，我陷进可怕的沉默。他马上恢复一贯的痞子的样子，神色自若地笑笑，夸张地说，不是吧，这也被你看穿？
学校位于古城一隅，依山傍水。校门外一条宽阔的江蜿蜒在城市中央，静寂而萧索。每当夜幕降临，两岸闪烁的霓虹映衬下江水更显沉默。我喜欢每天走下一条长长的阶梯，穿过繁忙的现代公路，在江边呆上好长的一段时间，直到代表门禁的铃声响起。我的静默的朋友像个历经沧桑的老者，置身于闹市，灵魂却游离在喧嚣之外。
一天晚上，我在江边静坐久了，错过了门禁时间，被那位尽责的门卫拦在外面。无奈之下，只好把正在巡夜的齐轩叫了出来。
我低着头跟在齐轩后面，听见门卫对他说，叫你同学以后早点回来，每天晚上弄得这么晚出了事故怎么办。齐轩陪着笑脸道谢，紧抓着我的手就走。阶梯走了一半，他铁青着脸喊，邓天然你干什么吃的？一个女生在外面逗留这么晚，很危险知不知道？我莫名奇妙地看看他愠怒的脸，回道，关你什么事，不要以为帮了一个忙就可以教训我。他怒意更盛，谁叫我喜欢你个白痴！我愣了一下，随即迅速拉下脸来，我讨厌玩笑。齐轩僵在原地。他烦乱地扯扯头发，懊恼地说，邓天然，你为什么总把我的话当玩笑？你到底在逃避什么？我无语，默默拨开他钳制在肩头的双手，独自走入黑暗里。背过身，眼泪就毫无预警地下来了。
原来,在感情面前,我毕竟不够勇敢,一无例外地选择落荒而逃。 周末回了一趟家。恰好父亲的生意上出了问题,他的好友携款而逃。母亲絮絮叨叨地埋怨父亲遇人不淑。父亲恼了，铁青着脸瞪了母亲一眼。母亲火了，闹了起来。父亲气得摔门而去。我倚着门，双手抱臂，冷眼看着母亲数落父亲的不是，道，干么不离婚？这样不累吗？记忆中母亲念叨时高亢的嗓音从来没停过，即使父亲正处在事业的颠峰状态。而父亲总是阴孥着脸看母亲的无理取闹，只在忍无可忍之际回上一句，每每踩到母亲的痛脚。母亲撒泼，父亲便甩手而去。直到母亲的气消了，暗暗嘱咐姐姐，我不生气了，叫你爸爸回家。别说是我叫你这么做的。
母亲显然吃了一惊，缓过神了，一个锅贴就盖了下来，死小孩！你见过哪对夫妻不吵架？我摸摸被砸痛的脑袋，不甘愿地回嘴，姐姐和姐夫。母亲看了我一眼,叹一口气,争吵的不一定就不是相爱的,安静的夫妻也不一定幸福完满。每个相处模式的好与坏，只有当事人最清楚。懂吗？ 不懂。在我的心里，始终觉得，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才是婚姻的最佳典范。一味的争吵只会让两心疲惫，情感疏离。看过了太多不完满的爱情婚姻，潜意识里我还是害怕爱情的，怕它的瑕疵，怕它的不完满，怕它的伤害，怕……
校庆临近。我的工作渐渐忙碌，每天都有开不完的大会小会，查不完的宣传资料。每天在教室图书馆之间奔波，有一餐没餐的饮食节奏，我那早已治愈的旧疾再度复发。每到固定的时间就会拼命干呕，胃里一阵阵痉挛，弄得我苦不堪言。
同学惊诧不已，开玩笑说，天然你是不是怀孕了？
我也笑，是啊是啊。还好久了呢。
她正要说什么，突然诡异地笑笑走开了。
我疑惑地回头，入眼的是齐轩神色复杂的脸。他低低地问，这就是你把我的话当玩笑拒绝我的理由？语气里全是苦涩。我知道他误会了，他不知道从不开玩笑的我也会和女友说笑。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又被重新咽下。我沉默以对。
良久，他才艰难地开口道，如果我的出现让你们困扰，那么，对不起。说完转身仓皇而走。
呵，这个口口声声说爱上我的人，他的爱在一个玩笑面前便轻易地暴露了虚弱。
我以为自己会开心，毕竟，他以后不会再烦我。可是，为什么我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心中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空洞来，怎么也无法填满？
没有了齐轩，一切又回到往昔,我缩回自己脆弱的壳里,独自忧伤·
随着时间的推移，冬天终于姗姗来迟。走在白晃晃的马路上，冷风四面夹击。我缩着脖子，抵不住透心的寒凉，心中却没有退却的意思。江水依旧静静地流淌，寒风不时在江面掀起淡淡的波纹。堤岸夏天里曾经是情侣约会的圣地，此刻却显出一丝荒凉，连鸟影也不见。我木然地坐在江边，任凭江风麻木我的知觉，直到黑夜笼罩大地。匆匆经过保卫室，偶尔会看到保安会心的微笑。我逃也似地走开，却怎么也忘不掉齐轩因为担忧而气急败坏的脸，现在再也不会有人在我晚归的时候大声吼叫，邓天然，这样很危险知不知道？
偶尔会在校园里面看到齐喧，看见他和一个低年级的女生说说笑笑着远去。我心中没由来的一阵失落。
圣诞节。有人送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拆开来是一套手编织的帽子、围巾、和手套。一张没有署名的卡片上只有一句话，一定要去江边记得穿暖和一点，你缩着脖子的样子像只乌龟，难看死了。是齐轩。我没来由地感到眼眶发热。
约他见面，一同来的还有那个经常和他在一起的漂亮女生。我的心沉进谷底，是示威吧。那女孩看到放在桌边的礼盒，惊讶地问，学姐不喜欢我哥哥送的礼物？
哥哥？我脑中炸开一个重磅炸弹。她又接着说，那是哥哥求了好久我才答应帮他织的。要知道哥哥从来不求人呢。齐玲！齐轩尴尬地叫。我仰着头不让泪水落下。齐玲依旧不停口，学姐你以后不要去江边了好不好？哥哥天天跟着你都生病了好几次了。
我低声问,为什么?
沉默。
齐玲看看我们，识趣地走开了。良久，齐轩嗫嚅着问，他，都不管你么？我疑惑，谁？他别开脸去，咬咬牙说，你孩子的父亲。我想告诉他，我只是得了胃炎；我想告诉他，从来没有另一个男人的存在；我想告诉他，我已经爱上他了。可是话一出口却成了另一种调调，他很忙。齐轩恼怒异常，他算什么男人？我敛下眉眼，说，不关你的事。然后把礼盒推给他，说，对不起。
他豁地站起，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黯然转身，无言地离去· 我按着开始翻腾的胃部，攀着桌沿站起。一阵眩晕只记得一声清脆的瓷器破碎声中夹杂着齐轩惊恐的叫唤，天然！
醒来，耳里听见校医骂骂咧咧，拖了这么久才来看病，嫌命太长了是不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你以为胃病可以闹着玩啊？齐轩见我醒来连忙走到我身边。校医还要说写什么，看看我，再看看齐轩，终于不甘愿地退出病房。
齐轩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抚过我的面颊，心痛地说，为什么骗我？根本没有孩子。你非要用这种方法拒绝我吗？
我泄气，沉默了很久才喃喃地说，我怕受伤。
齐轩苦笑，在感情面前你总是逃避。邓天然，能不能请你，为我勇敢一次，不当爱情逃兵？
我眼中蒙上一层雾气，模糊地看着他张开的双臂，仿佛用了一个世纪，我才用一种连自己都惊讶的坚定语气对脸上失望逐渐加深的他说，可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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