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次见面的那夜,她几乎被他沸腾的欲望蒸发掉。
她从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快乐,与痛苦是那么地相似。
她没有了骨肉,只有一触即发的神经,密布在从脚趾头到发梢尾的每一处。但她只忍着,直到最后才低低哼出声:“快……给我……给我……”
∮她像干渴了一个世纪的人见到了泉眼。
……可是,岩熔即将喷发的一刻,他却戛然而止,伸手扭亮了床灯。
蜜黄色的肉体,如一枚饱满熟透的芒果,横陈在床上的红锦绿缎中。愤怒的黑色长发,缭绕着一张比酒色更加深浓的醉脸。
以为要有更为疯狂的情景出现,她微睁开双眼,却看见他一动不动地跪在床上,细细地看她的每一处,如一个认真负责的qc。
“天哪,女人……天使……魔鬼……失去个江山又算什么?!”
他喃喃自语,不知是汗是泪,在他脸上纵横。
“这一生,我不许别的男人再看到你的身体!”
他大喊着,指甲深深地掐进了她水嫩的肌肤里。这安放在海边豪华别墅里的特大号水床,在海浪起伏的暴风雨中摇晃得要颠覆。
她在半昏半醉之中瞄了一眼背后的那面巨大的落地镜,看到自己浓长的黑发在床侧狂乱地舞动着,如一面硝烟中的战旗。
(二)
“嫁给我!”
他是在恳求她,又像是在命令她。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真正的女人。”
“这是什么理由?”
“我这一生,就想要一个真正的女人。”
“什么叫真正的女人?”
“你的嘴唇,牙齿,你的纤细的手腕和脚踝,你蜜汁似的皮肤都在告诉我,你美妙无比。”
“你怎么像个外科医生?”
“不嫁我,你会后悔。我珍爱女人,我是唯一懂得珍爱女人的男人。”
他的手指和他的目光一样干净柔软,春风化雨般滋润着怀中的女人。
她不禁为自己平凡的容貌和智慧而自卑,更为贫寒的家境惭愧不已。
一定是上苍在可怜她这个一无所有的灰姑娘,才赐给她如此超群出众的男人,如此梦幻般的爱情。
“可是我一无所有,一无是处啊!”她流下了眼泪。
“你就是无价之宝!知道吗?”
他一点点舔吻掌心里那张标致的脸,如同小时候舍不得吃母亲分给他的唯一的一块糖果。
“明天,就在明天好吗?明天我就娶你!到我的床上去吧,我要名正言顺地要你!”
“这行吗?只有十七天,十七天前,我们还是陌生的啊!”
“你怎么知道我俩上辈子不是夫妻呢?”
“我真的那么好吗?”
“傻孩子,别问了。我会用一辈子为你讲述一个全世界最美丽的爱情故事。”
她知道幸运从此降临到自己头上了,这应该是她一身忠厚待人的善报。
在他又一次气势磅礴的拥抱里,她颤抖得像一片风中树叶。
(三)
新婚后的第一个早上起床,她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内衣。
他从厨房里走出来,一把拥住她说,“宝贝,尝尝我亲手为你烘的蛋饼。”说着便往她嘴里填了一块。“佣人被我辞了,我要拥有我们两个人的天堂。”
早晨的他,阳光一般明媚芬芳。纯棉布的蓝色方格睡衣睡裤,赤着脚,围裙上有两只接吻的小熊宝宝。茂盛的黑发上点点晶莹的水珠。他的手,他的脸,他海水一样湛蓝深邃眼睛……他笑得多纯真啊!
这是个在老欧洲爱情电影里才能看到的男人。和这么美好的男人同床共枕,这是怎样一种享乐,怎样的奢侈人生啊?!
“我的内衣呢?”
“脏了,被我放入洗衣机里面了。”
“我昨天才换的啊!”
“新娘嘛,每天都要换新的啊!看看,这是什么?”
他打开衣柜上一个小窄门,她赫然看见里面挂着几十套精致无比的女人内衣,全部都是黑色蕾丝的,式样奇奇怪怪,性感得让她吃惊。
“这都是我让朋友从巴黎带回来的,喜欢吗?”
“都是为我买的吗?”
他微笑着点头。
“你,你,你怎么对我这样好?”
仿佛是一位刚刚知道自己身世的公主,她一下子不能承受这么巨大的幸福,眼泪一下子涌出了眼眶。
“让我来为你做饭!”她去抢他手中的锅铲。
他笑着把她抱放在床上。
“去梳洗打扮吧,我的新娘!油烟会使你的皮肤长斑的。去卫生间,牙膏已经挤在牙刷上。”
她买的玉兰油面霜不见了,代之以全套法国lan-come,在梳妆台上闪着高贵的淡绿的光泽。
“明天下午的机票,我们去泰国,我已经订好了王子酒店的总统套房。你适合华丽的衣服,知道吗?缀着许多的金属片的,或是有着极其繁复的绣花。”
他无限欣赏地凝视她。“把这些俗气的黯淡无光的衣服都送给你妹妹吧!”
晚上,吃完晚餐,他又忙着去洗碗,等她看累了电视出来,洗澡水已经放好了。
水里被他放着熏衣草精油,轻轻的钢琴曲从天花板上隐蔽的小音箱里飘来。她闭上眼睛。只觉得是在梦中。
门开了,是他。他抱着一只粉色小篮子,里面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是韩国浴盐,法国糖片,澳大利亚香油精,香港浴泡,这是按摩球,脚石,这是玫瑰花瓣。来,把你的脚给我,我学过足疗按摩,知道哪里是穴位,宝贝,闭上眼睛享受吧!”
(四)
从泰国回来,她已经脱胎换骨,风情万种,香气袭人。可是总像是生活在云端,像是在过着别人的日子。
“不,这是我的,这男人,这安逸,这幸福不应该是虚幻的。”
他拎着皮箱大步走在她身边,里面是他为她的娘家人精挑细选的礼物。
“哪怕是短暂的又怎样?有多少女人一生没有遇到过一个好男人,何况被这样的男人爱过?”
想着想着,她好想问他一个问题:“你爱我吗?”
这问题实在太难了,太难以启齿了!一个这么好的男人,本身就是爱情。话到嘴边又被她吞了回去。
有时我们提到爱情会觉得很幼稚,仿佛是在嘲笑自己。
蜜月过得很浪漫也很疲惫。他从没有对她说“我爱你”这三个字,虽然他像一个贪嘴的孩子,总在不停地索要,她理解他这么多年单身生活积攒起来的欲望有多少。
本来,她有一份不那么诗意的文员工作,薪水也少得可怜。
“别去上班了!”他说,“在家呆着吧!女人就像娇嫩的花朵,该被安置在温室里保护着。我养你如同养一只小鹦鹉那么容易呢!”
虽然她知道那不行,虽然她还没有丧失最后的一点理智,但她实在拗不过他,只好辞职。
“那好吧,你就别再请佣人了,我爱做家务的。”
可是,屋外花园草地鱼池的工作,他都请了专人打理;屋内的家务,他也不许她沾手。每天包括她洗澡剪指甲这些琐事,他都要亲自过手。她每天的工作除了他不在时偶尔看看海,就打和跟他做爱。
以前,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拥有海景屋子,过娇滴滴的少奶奶生活。那时,她每天上下班坐巴士都得经过那些骄傲地高耸在海边的私人豪华公寓,每次都如梦里的海市蜃楼般吸引住她的目光,那偏红的橙色是那么地灿烂,会让她的眼睛发亮。
现在,她住的别墅比那些海市蜃楼公寓更豪华,但她却感觉不到拥有的快乐。
她只觉得自己就像个容器,是一个摆设,放在他海边的这栋豪华别墅里,静静地老旧着。他每天擦拭她,她全部的价值就在于愉悦他的视觉,然后装进他泛滥的情欲里。
(五)
在一个雨夜,他突然晚归了。
她守着一桌子饭菜和一盏过于华丽的孤灯直到深夜。他歪斜着走进家门,笑着走近她。他喝酒了。他右手食指点着她的ru*房说,“把你的衣服脱了!”
她没有动,吃惊地望着他。
“你没有听见我的话吗?”
她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站起来,脱掉了外衣,眼睛始终没有离开他苍白的醉脸。
“都脱了!一件不留!”
她一丝不挂地站在灯里,站在那桌子饭菜旁边,珍珠般的皮肤圣洁无比。
这是一具多么完美的躯体,仿佛是上帝特意造出来向全世界炫耀自己手艺的。
每一处都够一百个诗人写上一千首诗,可是此刻,那张俏丽的脸上却写满了惊惧和惶惑。
“往窗户那边走,对,走过去。再走回来,走过去,再走回来。走过去,再走回来。走过去,再走回来。”他说,“你,过来!”他终于让她停住了。
他抱住她说,“你看,你后背正中有一颗痣。”
“我不知道。”
“是啊,你怎么能知道呢?你又看不到你自己的后背!”
他莫名其妙地大笑了,然后说,“你知道吗?这里的有痣的女人性欲很强烈的,可是,我这么教你,你怎么还是那么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呢?难道这身体不是你的吗?”
她在怀里僵硬得像具石膏。
“不,你不可以这么侮辱我!”
“我有侮辱你吗?你是我老婆,是我的心上人。我从来没有这么迷一个女人!你知道我等你等了三十几年,等得我头发都快掉光了吗?等得我都要死掉了吗?等得我都快要在这间大破房子里腐烂了吗?”
“我不知道……”
“对,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知道躺着,像几个世纪前的一具出土女尸!就这么站着,好像坐在你面前的不是你丈夫,不是一个男人,我就那么没有魅力吗?”
她已经失去了语言,她从没有过如此不堪的感觉。他看上去是个多么斯文的男人,这就是他本来的样子吗?
可是,即使是在欺负人的时候,他是漂亮的。他整张脸深深陷在一个阴影里,眼睛蓝蓝地闪耀着海水的微光,那里面隐隐约约地有一丝邪气。
他死命地把她压倒在地板上。
“我要你!每天每天每时每刻每分每秒!你告诉我,你受得了吗?”
“我爱你!”她像说出一句咒语。
他一下子失去了力量:“你说什么?”
他清醒了。
“我说我爱你。”
“不!禁止你说那三个字!我不爱你,你也不爱我。懂了吗?我们谁都不爱谁!这里,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身体!它们互相需要。听见吗?永远别和我提爱情!我不要爱情!男人和女人之间没有爱情!从来就没有!滚她妈的爱情!”
第二天,他把昨天夜里的一切都解释成是酒醉后的糊涂,但是,她却更加沉默了。
(六)
她依然让他心甘情愿地无微不至地伺候着,但是却畏惧黑夜来临。他下班走进家门时,总是要求她必须把所有的衣服全部脱光。她可以在这个笼子里走来走去,可以做任何事,但必须是全裸的。
这天黄昏,海边的夕阳好像血一样的红。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当她颤抖着脱完最后的内衣时,她终于愤怒了,眼里含着羞辱的泪水。
“你不觉得你的身体美妙绝伦吗?”他一手解着领带,一手捏着她芒果肉一样柔软溜滑的ru*房。
“你变态!”
“喜欢看你的身体有什么错吗?你忘了吗?我是你丈夫!”
她冲进厨房,拿了一把刀向胸口狠命地划去……血滴如一朵蓓蕾殷红地在洁白的胸口绽放。他愣了几秒钟之后,疯了一般地抱住她,夺过冰凉的菜刀。
“你想让我心疼死吗?”他把她放到床上,用舌尖一点点舔她的血。
“这么做还不如杀了我!”他泪流满面。“自从娶了你,我就再没有看过别的女人一眼,我心里只有你,我去上班脑子里只想你,我根本没有心思工作。我离开你一步都割肉般地痛,恨不能分分秒秒都在你身边。你要我怎么样?我真的喜欢你的身体啊!”
“我要离婚!”
她冷冷地看着他英俊的脸。
“别开玩笑!”
“我要离婚!”
“你离不开我的!天底下再也没有哪个男人比我对你更好,再没有别的男人会让你过如此豪华舒适的物质生活!我公司有好多年轻漂亮的女人在排队等着你这个位子呢!”
“我讨厌你!你去找那些女人好了!”
“你走不了,你无处可去。如果你和我离婚,你妈妈都骂你是白痴!”
“我今晚就走!”她起身穿衣服,他按住她。
“那么,最后再和我做一次爱……求你!”
“你走开,不然我从这里跳楼!”
“你现在还是我老婆,你没有权力拒绝我!”
“你恶心死了!”
“你说过你爱我!”
“从现在开始我只厌恶你!”
“我猜你怀孕了,信吗?”
她没有说话,在心里计算着日子。也许,她这几天是有点异常感觉,惯常应该来的月事现在还没有来。“啊,这是什么日子!孩子!”一想到孩子这个字眼,她的心就被瓦解了,坚冰融化了。孩子,她的孩子似乎正在一个遥远而又真切的地方向她招着小手,胖胖的,粉红色的,摇篮里嫩嫩的小脸,小脚丫,肉乎乎的小腿……
可是,她对他说,“我不会要这个孩子,即使真的有了!”
“你不能不要!”他盯着她的脸。“你是个母性的女人,从我见到你的第一天我就知道。孩子对于你,比你的生命都将重要。天下的女人都逃不了孩子这一关。况且,你我都这么优秀,后代会错吗?”他极其温柔地抚摸她的长发。“为我生下这个孩子,我将终生感激你!”
“不,我不能,你别作梦了!”
“你能,宝贝,你肯定会。你肯定能!”
他的唾液濡湿了她的脖子,止住了她胸口的血滴。
“我会终生待你如心肝宝贝!你只是一个女人,你还求什么呢?!女人是为男人而生的。”
她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身体早已失去了反抗的力量,他趁机又一次蹂躏了身上这个柔软的赤luo容器。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仿佛已经在瞬间死去,无声无息的,周身每一个细胞都熄灭了生命。
历经了又一次情欲的暴风骤雨,他疲倦地沉沉睡去。
她睁着双眼望着死白的天花板。夜,好像是一个魔鬼,用锐利的牙齿咬噬着她痛楚的心灵。真不知道如何继续,生活,一生,爱情,孩子……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当疯狂的念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呕吐感打消,她镇静地找出了唯一留下的一套粉紫色的布衣布裙。她好好吃了点东西,打扮了一下自己,然后悄悄地离开了这曾经梦想着拥有的家。
她在背包里放了一把尖刀,就是划破自己的那把。如果他找到她,如果他继续纠缠她,她就杀了他。用这把刀,刺进他的胸口,让他流血,让他知道什么是疼痛。
看看到那时候,他的眼睛是否仍然海水一样地湛蓝。
本文已被编辑[紫色菊]于2007-4-9 11:28:31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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