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走后，即换了衣服前往四里路外的李家河村赏春踏青。

在常候公交车的新华超市处等了会儿，车没来便租了辆摩托车讲好三元钱的租费，在破损得厉害的油路上颠簸了十多分钟，被温柔的春风春阳抚摸着到了儿子嘴里小桥流水人家的地方。　付了讲好三元却硬要收五元的租费，揉揉因晕车而发胀的太阳穴，开始用心去感受春的气息和周围的景致。

这是一个只有二十多户人家的小村庄，坐落在狭小的山沟里。零散的房舍，偶有的鸡啼，人语牛哞声在林竹深处漾起，如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里，荡起一阵涟漪——云的翻卷，山的回应，。

顺着黄土卵石铺就的马路向山上走，没走几步一辆满载木材的大卡车扬着漫天飞尘迎面冲来。慌忙闪到一边，风把油烟飞尘塞进鼻内肺里，一阵咳嗽涕泪长流。对着消失在尘烟中的车跺跺脚，抖掉鞋上的尘土，抚着跳如奔免的心，继续向山上走。

转过两个s弯，眼前出现了座木材加工厂。凌乱堆放的木材，到处散落的木屑，四五堆冒烟的剧灰，三栋油尘覆面破败不堪的青砖四层楼房，还有阳台上晾挂的衣服鞋子，在柏木丝丝缕缕的清香中静静地坐或躺着。

或许是停电了，或许是工休了，整座木材厂没有一点声音，没有一个人走动，静悄悄的。想把这静寂的木材厂摄入胶卷，手刚伸进包里，脑海中闪过好友拍照被殴的事，即缩回了手，抬脚向厂后面的山坡走去。

此时已是暮春，油菜已是落英渐尽荚初成，麦子则是新穗青碧汁犹滴。田角地头，夹种的豌豆吞豆花儿开得正繁，风过之后馨香扑鼻，蜂儿蝶儿嗡嗡嘤嘤，好不热闹。山坡上，柏树、青岗、蒺藜、灌木、杂草，嫩叶满枝，阳光在上面跳着轻柔的舞，光斑耀目。

在地埂边闻着沁人肺腑的花香坐了一会，慢慢向山下走去。来到下车的路边，问一个鼻头冒汗灰尘满脸，四五岁左右在路边玩耍的男孩，哪儿有路去河边。穿着红蓝两色毛衣，灰布裤子的男孩羞赧地看了我一眼，拔腿跑向“李家河村村卫生站”的卷帘门内，扑进少妇的怀里，回头用黑葡萄似的眼睛看我，扑闪着长长的睫毛，像极了动画片里的孩子。

走到路边的石墙处看看没有去河边的路，即走向看电视的少妇，问她从哪可以去河边。圆脸庞白皮肤，穿白毛衣牛仔裤，红袜子白球鞋，长发抚腰的少妇推开男孩走下四步石阶，热情地说以前有两条路可以去河边，这几年她不在家，且又修了好几间房子，不晓得还有没有路。说后问我是不是去钓鱼，我说不是，去河边坐坐，看看流水游鱼。她听后笑容顿失，唉，今年你看不到了啊。往年满满溢溢的一河水，清亮澄澈，鱼儿成群，虾儿满河。今年天旱，采沙的人又把水放了，木材厂的污水乱排。水少了，也不澄澈了，鱼儿没影了，虾儿也没踪了，浅浅的几塘水臭得难闻。您还是不下去吧，免得熏伤了您的鼻子肺叶。少妇说完连连摇头，一脸的愤恨难过。我闻言呆了呆，说既然来了还是下去看看吧，就是小河不再是清波粼粼，鱼虾成群，还是要看看那些裸露在河床的石头泥沙，也不枉我来一躺。少妇听后眼里闪过一丝讶异的光，点点头带我走向不远处的石拱桥。

您在这儿下去，慢点，路不好走，又有荆棘长藤，小心绊倒。少妇指着桥头边杂草荆棘湮没的小路说。听着她轻柔的话语，我的泪溢出了眼睛。对一个从未见过的问路人，如此的关切，如此的热情，也只有纯朴的山里人才有如此的品格啊。对久居城市被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冰冻枯涸了心的我，如沐冬日阳光，好温暖好幸福。

小心翼翼地下到河边，一阵冲鼻的臭气直往鼻子里钻。擦去眼边的泪，捂住口鼻，眼前是几塘暗沉沉的黑水，裸露在河床上的石头，沙石，散发着阵阵恶臭。河边的荆棘杂草，不见绿色，只有黑皮覆面。一条曾经美丽如画的河啊，被金钱夺去了生命，她在死去的那一刻，该是多么地痛苦多么地悲伤——不是为自己的死，而是为人类的无知贪婪和鼠目寸光。

在我看着几塘臭水出神时，传来一阵欢快的鸟鸣，循声看去，在百米处的电线上，两只灰色毛羽的鸟儿唱着缱绻的恋歌，歌声婉转，响彻云霄。那左边的是男士吧，边唱着求爱的歌，边用翅羽抚摸着恋人的肩背；而右边的女士，边用漫柔的啼声回应，边用喙轻啄男士的头。那爱意漫溢的情景被春阳摄入镜头，投映在河里，惨遭臭气凌辱的河也醉了，笑靥如花。抓起相机拍下那动人求爱的一幕，却因太远阳光刺眼没拍好。脱下鞋子轻轻地走向离鸟儿们不远的青石，走了三步鸟儿已振翅飞向对岸氤氲笼罩的山林，只留下一串清脆的啼声在我的心海。

在鸟儿们表演爱之舞下面的青石上静立许久，把河水千万年亲吻青石留下的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圆坑，小心翼翼地放进胶卷——这是小河送给爱她的美，怜她的丑我的礼物，它将是我永生与小河交流的纽带。

向远处静坐的挖掘机憎恶地看了眼，转身向陡峭的只放得下一只脚的路，蓦然，一幅静美的画面映入眼帘。承载安全便利的石拱桥上，角长背高的大水牛缓缓地在前面走，双手后背叼着烟斗哼着小曲的老人在后迈着八字步。看着那幅静美的画面，心中因小河的死而生的悲和伤荡然无存。打开相机摁下快门，把水牛老人拱桥定格在了2007年4月一日16时52分16秒。

上了马路，慢慢地向家的方向走。前面有个七八岁左右穿着蓝棉裙，黑线裤，绿袜子，红皮鞋，头发垂肩骑单车的女孩，身后扶着车架的是刚才那个害羞扑进少妇怀里的男孩。我想把他们永远留在这个不知烦忧伤感的年龄，还没打开相机，男孩听见脚步声回头见我要拍照，扯了下女孩的头发回身撒腿跑了，女孩回头看了我半眼，也掉转车头如飞而去。

看着女孩在春风中飞舞的头发，我像看到了昔年那个害羞胆小的我，心头漾起了甜甜的浪，浸润着被生活折磨得疲惫不堪的身子。

路边的草坪里，一只黄毛凌乱臭气冲鼻瘦骨嶙峋肋骨可数的狗爬伏着，气息微弱双眼紧闭。它定是病后被主人遗弃了，要不怎会卧在路边，怎会这么脏臭。狗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呵，它不会嫌贫爱富，一旦被养终生不离不弃。可是主人却在它无力看家护院后弃之不顾，任它在病痛折磨中死去，连一碗残汤剩饭也舍不得给一口。

我怔怔地看着这只将不久人世的狗伤感难过时，刚才那个骑车的女孩端着一大碗米饭在狗的身边蹲下，叫身后的男孩把洗得干干净净的厚油纸铺在狗的嘴下，把拌着猪油的干饭轻轻地倒在上面。边倒边轻声说，大黄快吃吧，爸爸来看见你又要挨打了。一直双眼紧闭的狗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女孩一眼，便慢慢地艰难地吃起来。吃得是那么的香那么的甜，不像是在吃一碗只拌了猪油的米饭，倒像是在吃珍馐美味。

呵，它的眼里竟有泪光在闪动！它是在为小主人的爱而泪盈满眶，还是知道这将是它在世间吃的最后一餐饭？是以它的眼里的泪越聚越聚多，直至溢出滚下滴落在油香四溢的米饭里。

看着一脸怜爱的女孩，男孩，泪水漫溢的狗，我的心震憾了，泪溢出了眼睛，被风吻去与春同在。抓起相机想把这感人的一幕拍下来，可是一按快门，电池仓没关好电池掉到了地上。啪的一声，蹲在狗身边的女孩男孩，闻声而起拔腿跑了。吃得正香的狗也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不再吃，把头放在油纸的一边，看着消失在卷帘门里的身影出神。

我呆住了，那是怎样的一眼呵，是怨，是恨，是恕！

怨我惊扰了它与小主人的相聚，恨我惊扰了它享受小主人那爱怜目光的抚摸，恕我吓得它失去吃完最后一餐饭的力量！

我看着眼角挂泪的狗，恨不得杀了自己。为什么想着要拍照？为什么要想着把那动人的一幕定格？难道留在记忆之海的那一幕不一样动人？不一样永恒？

坐上回城的车，心情并没因沿途的景色而好起来，相反更加沉重，更加伤感。为那只狗的那一眼呵，那一眼将令我终生难忘，终生悔恨。

本文已被编辑[暖玉]于2007-4-9 9:53:52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