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清明,岛岛抛出的“清明,心中最缅怀的那个人”,如月光宝盒,在我和我已经快忘记的妹妹间打开一条时空的通道。
1991年8月29日,十二岁成为你的永远。锅里的饺子煮成为了糊;你静静地躺在门外,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父母瘫软在你身旁,泣不成声;一岁多的小妹爬在你的身边,拉你的手玩;村邻们忙里忙外……我关上小房门,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不看、不听、不想!但片刻的死寂却让“妹妹已去世”这一事实更加清晰。黑暗中一道闪电抽中我的心,并迅速地向四周扩散开去——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痉挛,泪如泉涌……
可我知道,我要坚强。父母比我更伤心,小妹要我管,有些事还需要我去做。我掀开被子,立起身,擦干眼泪,整了整衣服,“镇静”地出了门。我抱走小妹,喂她吃饭;我在楼上“帮忙”找板材,给你做“房子”;我,送你上山入土。你的初中录取通知书,我和着纸钱,烧在你的“面前”。
第二天,我静坐在你的坟头。惨淡的阳光照不到你的身,也照不到我的心。
第三天,我带着高中录取通知书,离开了家。
其后,借助于时间的流逝和生活的压力,我和家人都在努力地将你忘记!
亲人间的生死离别,本是一种大伤痛,然而更大的伤痛,是忘记你那么地难——你的亡日是父亲的生日。于是,十多年来,父亲的生日总是被刻意忘记或回避。但,谁又能真正的绕开这一天!我或可以,母亲或也可以,父亲能么?
母亲也忘不掉你!为你,我没少被母亲怨骂。“没人心,冷血!”母亲咬牙切齿地恨我,其实何尝不是在痛入心肺地念你。母亲骂我是有缘由的:从你被拉你去医院的拖拉机又拉回来,静静地躺在门口支起的木板上,到你被钉进拼凑而成的木匣子,到木匣子被埋入泥土,还有以后的日子,在所有人面前——包括在父母面前,我没为你流一滴眼泪。我没有和母亲争辩。她恨我被念你好。
课文中,最让我动情的是袁枚先生《祭妹文》,每每读之,泪水蒙眼。……呜呼!生前既不可想,身后又不可知;哭汝既不闻汝言,奠汝又不见汝食。纸灰飞扬,朔风野大,阿兄归矣,犹屡屡回头望汝也。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不能总是伤心。“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我在诗句中平息。(感谢陶潜、 鲁迅,不管他们情感、用意,《挽歌》这四句,于我却有抚慰)
不会总是伤心。生活中还有扑面而来的不尽人事。
…………
一去十六年!十六年间,因你,我也很脆弱——见不得人世间不尽伤心人伤心事,常常会为这些人事心如电击、热泪盈眶;因你,我更坚强——你的生死让我直面死生荣辱:生命脆弱苦短,自当加倍珍视,为人更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2007年4月3日,祭完先祖,我又一个人来到你的坟前。我是很多年没来看你了。你的坟地四周,原来小小的松柏,如今都已长成碗口粗近十米的大树。荒草和不知道谁扔的包谷杆,几乎笼住你的坟头。我拨开包谷杆,拔着荒草,还你畅亮:清明了,哥回来看看你……
离开你安歇的地方,下到大路,回头环望,温和的阳光包裹着整片天地。蓝天白云下,四面山坡上,桃花、梨花竞相开放。
从今起,想念你或忘记你,我和家人,不再回避或刻意。(2007年4月3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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