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想象得到出文超是怎样左手提着大包衣服,右手抓着挂在背后的棉被站在深秋的校园里,他肯定会在无人的角落里大声地说:我是大学生了!
第一次来古城,文超还是有点失望,说实在的,在他想象中,读大学的地方应该是高楼林立的地方,高楼还应该是整片的镶着深蓝色闪着光的玻璃的那种。在此之前,文超还没出过县城,县城出奇的落后,破败,陈旧,腐朽。他在读高中的三年里,校长换了三个,县长换了两个。所以文超在高中的愿望就是拼了命要考上大学,逃离这个鬼地方。本来文超的名字是叫高文超,他爹没啥文化,大儿子生下来就是个调皮相,他认为原因是给他取了个叫“高超”的名字,加个“文”在二儿子名字中间,调和一下,一方面也期望他长大后是个文化人。
高文超就是高,踏进学堂就没落下过第一名。不料麻烦在初中就出现了,原因是他的名字有问题,人家总爱叫他文超高、高超文,可就不叫他的原名,让他明里不说暗里却是苦恼有加。他想:事情已经这样了,没得改,如果自己能考到市里的高中,就远离了大家的取笑。班里除了他有希望考到市重高外再没人选。于是,高文超将这个愿望深深地鳖在心里,作为自己反抗的力量。这年中考题特难,而舞弊现象听知情的人说又特别的严重,自然地,他被县城高中录取了。高文超去学校报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改名,他想来想去,名儿不好改。最后他将姓字去了,才把事情给解决。这就是他后来的名字:文超。
文超被一位姐姐带着去宿舍楼报到,姐姐象征性的帮他拎着袋子,他则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埋着头跟着香味走。文超实在奇怪,这香味咋能这样的香,这样的让人舒心,把他长途坐车的劳累熏得七零八散。文超在火车上一天一夜没合眼,兴奋啊。车过长江的时候,夕阳的晚照还能透过窗子斜射到里面的座位上,他看见一条一条的桥栏从眼前闪过,高兴得站了起来,宽阔的江面波光鳞鳞,这就是长江,他大声地说。旁边的年轻人眯着眼盯着文超,文超才知趣地合上嘴。
文超说:“师姐,你是哪里人呀?”
“西安的。”
“我是贵州的。”文超说。文超觉得没什么可聊的,他突然觉得自己还不是大学生。在他的想象里,大学生应该谈点恋爱,说的话应该是有女朋友的样子,就像带他去宿舍楼的那位姐姐一样,一边走路一边跟他说话,还一边跟男朋友煲电话粥。文超还在家的时候,爷爷就经常拉着他坐在身边,告诉他:文超啊,上了大学,就应该说对象了;叫他不要太挑剔,有善心有孝心就可以了。他还不好意思,也不正面回答。可是爷爷却不高兴,说,好不容易上了大学,就应该在大学里找对象,我也这么大岁数了,还能指望什么。文超还能说些什么呢?
本来文超谈恋爱的机会多的是,上初中时,有女生主动写情书给他,他却把情书交到老师那里,为此,老师还特地在班上表扬了他,结果那女孩退学了;高中期间,自己喜欢过一个女孩,可是,不知怎么的,文超看见那女孩就脸红心跳,不是躲就是逃得远远的,到最后那女孩骂他猥亵她,搞得文超在班上抬不起头来。这样一来,文超竟对谈恋爱有恐惧症了,他甚至想,要是人生能不谈恋爱该多好啊。
事情由不得文超,文超遇见了杨萍,是在学校的一个社团里。当时是这样的,杨萍用春萍这个笔名发了篇文章在社刊上,文章写得有点忧伤,触动了文超的心弦,文超想:我一定要认识这女孩,并且和她好。前面说了,文超已经错过了两次恋爱,其中一次还伤害了一个女孩,而另一次是自己的行为太他妈不像男人了。想好了这些后,文超就开始行动了,他首先是写了篇《我是一只柔弱的狼》的文章给他,他想,既然大家都爱好写文章,就以文章为切入点吧,于是,文超诚恳地请求杨萍为他的文章润一下色,杨萍倒也不客气,先是痛宰了文超一顿饭,然后才将稿子留下。一星期后,文超觉得应该向杨萍要稿了,杨萍却很不好意思的说稿子弄丢了。文超认为这是当头一棒。他很快就退出了社团。
至此,文超的恋爱恐惧症更甚了。文超觉得上大学不是来谈恋爱的,很有点阿q精神的把自己从心情低谷中拖了出来。因为没有爱情,大一的生活泛不起涟漪,文超如是说,他说他其实是一只柔弱的狼。
转眼夏天到了,正是恋爱的黄金时期,文超的恐惧症有增无减。他想过休学,退学等等,可都是想想而已,没用。好不容易熬到暑假,他就匆匆地离开了学校,对他来说,离开才是一种快乐。然而他这次去的不是家里,是广州。在他还很小的时候,他就听村里的人说,那边是打工的地方,能找钱。而且,在那边打工的人都会在回家的时候带个伴来,靠打工攒下的钱居家过日子,生活可滋润。文超想,现在我好歹也是个大学生了,在广州找个伴总不是什么难事吧。一觉醒来,文超就到了广州火车站了。啧啧,这他妈才像都市嘛,文超满意地笑了,心里感慨不已。他顺着人流出了车站,穿过天桥,拐了两个十字路口,才停下来。现在,当务之急是找个旅馆住下来再说,文超始终认为,离火车站越远住宿就越便宜。正当他迟疑间,一个学生摸样的女孩走过来,友好地问他需不需要住宿,文超看这她不像是那种不三不四的人,就问了价格,还可以,20元每晚,有电视,有洗澡间。在广州这地方,不错了。
之后又拐了两个十字路口,女孩大约也是附近大学的学生,是做兼职的,问了文超从哪里来,在什么学校上学,学什么专业,身上带的钱多不多,在这些地方要倍加小心等等。到了目的地后女孩似乎都还有话说。文超心里涌起阵阵暖流。他想,这地方还真有人情味,不知是因为遇到那女孩的缘故,还是这地方本来就是这样,总之,他在来的第一天里,所有的疲劳都被广州人的热情剔除了。女孩告诉他,晚上她不在这里,如果有人来查证件,就说自己还是学生,深情的眸子水样的温柔。文超决定,接下得找份工作做着,以便经常有机会来这里玩,就是暂时找不到,自己也住在这里,不再搬动。果然,晚上还真有人来查证件,女孩也许只告诉他一个人,隔壁几个宿舍的旅客都如惊弓之鸟,躲避不及,有的甚至跳了窗。文超暗暗惊讶,犯得着这样吗?一不偷二不抢逃什么逃。可是接下来的情况让文超开始怕了,检查的人都穿着制服。轮到他时,学生二字还没说出口,如雨点一样的拳头就掉在自己身上了。结果文超把自己身上所以值钱的东西都给他们了,他们才停止“下雨”。这个晚上,文超失眠了,他急切地渴望见到那女孩,想把这事情弄明白。第二日,那女孩准时来上班,还没等她开口,文超就先哭了。女孩大约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先带他去楼下小店吃了早饭,然后才慢慢拉开话题。女孩说,这样吧,你先在旅馆住下来,吃住我负责,只要每天去火车站附近拉几个旅客过来就行了,月底还可以结工资。文超觉得女孩的主意不错,就同意了。
开始文超老是说不出口,他总觉得自己是在做亏心事,等到把旅客软磨硬泡,求爹爹告奶奶拉到旅馆后,他才放下心来。由于文超老实本分,形象又是特厚道的那种类型,所以他喊的客也不算少,这样一来,女孩对他就更好了。文超在这些日子里想了很多,他觉得老是这样也不好,毕竟自己是打工,更让他不安的是,这里几乎每晚都有穿着制服的人来查证件。第二天就有人鼻青脸肿的离开旅馆,这让他很难过。要不是那女孩,他早就去要工资,走人了。但每次想到女孩,他又留下了。等到开学再说吧,他安慰自己。
开学一结工资,刚好是广州到学校的火车票价,文超严重觉得不可能,就问老板,老板说他的工资就只这点了,剩下的都被他的担保人领走了,毫无疑问,这个担保人就是那个女孩了,文超猜测,也就没再追问了,可女孩却像水蒸汽一样跑得无影无踪。文超认为这是一个骗局。他没有哭泣,他说就算是骗局也美丽,只是,自己用两个月的时间来看懂一个骗局,有点亏。文超发现,有女孩的地方,就有麻烦,他对爱情更加恐惧了。
回到学校后,文超的爱情恐惧症又加重了。他只要看到有女孩瞧他,就脸红心跳,甚至全身瘙痒,晚上睡在床上再想起白天那一幕,就心慌失眠。他觉得班上的女生对他都有意思。他决定去一趟校医,要命的是,给他看病的是刚毕业的本校学生,女生,漂亮。医生问他是怎么的,文超就开始全身瘙痒,手足舞蹈,无法自拔。医生就给他开了一副治疥疮的药,医生看他应该是学校工地上的人,学校建筑工地上的工人睡的是大通铺,不卫生,经常来这里都是买治疮药。文超也没说什么,拿了药,付过钱,放开脚步就跑。回到宿舍,就把衣服脱了,来了次大扫除,直把满身饶得鲜血淋淋。
文超越来越苦恼了,他觉得这日子真没什么奔头,不如死了算了。他将书桌前面墙上的“静”字毛笔楷体拿下来,写了个“逃”字帖上去了。文超静下心来思考:生活就好比是一场围追堵截的狩猎,他是一只柔弱的狼,在猎场里四处仓皇逃窜。这样一想,文超越不是滋味,越是认为只有一死才能了之,他于是去了学校外面的医院,要了一个礼拜的催眠药,回来后当作晚餐似的一次饮下了,吃完药他即刻就追悔莫及,自己要是万一醒不来哪咋办呢?事情已经由不得文超了。
消息传来,文超死了。班上的女生无不悲痛大哭,深感遗憾,失去了一个能为大家带来笑料的好同学。杨萍听到这个噩耗,更是偷偷流了好几滴泪。古城都市报记者郎小帅也在第一时间赶到,在文超宿舍,采访了一大堆人,左右寝室的同学也都问遍了,又翻看了文超的所有日记,末了对着墙上的楷体毛笔“逃”做了个特写镜头,说,这字写得不错,中规中矩,明天头版头条得把它弄上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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