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冷，风寒，想起“清明时节雨纷纷”的诗句，今年的清明，确是应了这句了。于是，又想起了去世了六个年头的父亲……

父亲的去世，是因为心肌梗塞，他走得是那么突然，一时之间我真的无法接受。在他走的前一天，我还在电话里听到他的声音，没想到，那就是我和父亲的最后一次对话。

其实，父亲的身体在单位内退后就不是很好，可是我们这些做子女的除了劝他吃些药后就真的没有做过什么了。而且，我们一直注意和担心的是，他脑血管方面的问题。却没有想到，最终夺去他生命的，却是心脏方面的问题……

而见父亲的最后一面，则是他走的那一年的国庆节期间。那次，我回家住了几天便要赶回佛山上班。当时，是父亲送我出去街口坐的车，我还跟父亲说十二月底再回去看他。只是，谁又知道，我这次和父亲的相见，竟是我和父亲的永别！而当时的我，在上车后，竟没有回头看一眼父亲，就那样跟着前进的车轮，一直往前奔去……

因为我的心里，总以为下次回来时，还会见到父亲熟悉的面孔，还会听到父亲关心的话语，总以为父亲会在故居里，陪我们很多很多年，就如那些花花草草，也会陪我们很多年……却不曾想过父亲会一天天老去，会离我们而去，而故居有朝一日也会卖出去……人生真的有太多的以为了，而很多事情，就在这无休止的以为中，失去了很多东西……

父亲生前好莳花弄草，故居的院子又大，于是，一年四季，总会有花果飘香。房前，院角，墙边，总会有应时的花盛开。春天有芍药、海棠、桃花，夏天则是蔷薇，秋天则是菊花、桂花，冬天盛开的花，则是父亲从山中挖来的野兰……虽然，那些都是极普通的花，但院子里，却因了这四时的花草，而增添了许多生气。

桃花是本地的，开花较迟，但有时也会在过年的时候盛开。开花的时节，先是稀疏的几朵，在向南的枝头上，怯怯地展开了她柔美的笑颜，探头探脑地瞧着周围的一切。于是，我便会嚷：“桃花开了，桃花开了。”那时父亲就会站在我旁边，笑，有花开，就有果结，今年可以吃桃子了。到时我给你留几个大点的。

那时的我，却不懂父亲话里所蕴着的关心，只是孩子气地跑到桃树底下，仰着脸看那几朵桃花。而几天之后，桃花便开满了树上，也吸引了一些体形细小的雀儿在枝上嬉闹。那是些羽毛黄中带黑的雀儿，一直也不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只是觉得，桃花和它们，似乎说得上相得益彰。都是小小的，让人觉得温柔而可爱……

兰花呢，则是盆种的。用细沙和着肥沃的土，覆于盆上。那些兰花，不似平时见的有着通体碧绿叶子那种，而是有着微微的黄边。花开的时候，花朵也不显眼，却有着极淡极雅的香气，缭绕在院子里，沾染在衣间，也氤氲在父亲喜悦而苍老的笑容里……

只是，时光，总是匆匆地向前走着，从未停下它的脚步。记忆中的院子里，仿佛仍有着父亲忙碌的身影。只有在触及六年前接到电话的一刹，触及到送父亲的骨灰回到故乡的途中，才恍然记起，父亲早已长眠于故乡的青山绿水之中了……

这六年来，对父亲的思念，也总是在不经意间浮上眉间。总会轻轻想起，父亲仍在生的时候的一些事情。比如，我第一次离开家里，却外地读书时，他送我去学校报到。那一次，走在去学校的五祖路上，父亲拖着我的行李在前面走着，我则提着袋子跟在他后面。那会的我，虽然望见了他的白发，却也是没有想过他有一天会离开自己。有的，只是满心的好奇，好奇所去的学校究竟是什么样的……于是，那一天的情景，也成了我永世的回忆……

又比如，我从学校回到家后，他会在家中的鱼池旁，絮絮地同我说话……

姐姐和母亲都会说父亲罗嗦，而我，却从不觉得。我会露着微笑，静静地坐在父亲旁边，听他讲花儿怎么样了？树儿怎么样了？养的蜂怎么样了？养的雉鸡大了许多了，等等。于是，那个时刻，怡然的温暖就会缓缓地浸透在身心里。

只是，所有的时候，我却从来没有想过父亲有一天会离开自己……而没有想到的是，充满父亲身影的故居，也在今年元旦后出售给了他人。

于是，父亲手栽的满院花木，自然跟着易主了。

忆起春节放假那段时间，曾去了一趟姐姐家，问起故居的事。姐姐便说，现在的新主人把很多地方改动了，再去，怕是不认得了。那一刻，心里立刻乱了。是么？所有的一切，都要变成记忆了？就如我写的那首七绝么？

菊径疏篱归梦底，葡萄架下坠轻尘。一池碧水蘋花满，不识春风旧主人。

这是母亲电话告诉我故居已被卖掉，夜梦故居后所写之七绝。而今，果是如此。此情空忆，此景安在？若是父亲有知，他会不会也不认得那里了？而那些花花草草，现在也真的是“不识春风旧主人”了！惝恍之间，同时写就的另一首七律又重新浮现在脑海里：

一轮素月照幽池，隐隐蛩声入耳迟。菊径霜侵余瘦梗，竹庭风动满疏枝。积年清恨心难绝，万里浮云意未辞。昨夜梦听檐瓦弄，他年不识我为谁！

于是，鼻子便突然酸酸的，泪，不期然地便落了下来。父亲，你在天堂还好么？还记得我这个女儿么？

雨丝飞扬之中，仿佛有遥远的声音传来：清明时节雨纷份，路上行人欲断魂……

——写于二00七年清明节，谨以此文献给我的父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