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喜欢油画，在青春飞扬的时候。仅因为它浓浓的色彩，能渲染一种激情、跳动的情绪，就象那个时候的年龄，那个时候的心境。记忆中的故乡便也是鲜艳的，因为眼里的色彩是挂在山尖的朝阳，是落日西沉的晚霞，是青山绿水，是山花烂漫，甚至于夜晚的月光都是那么透明清晰。
岁月翻山越岭，走过一程又一程。家乡离视线越来越遥远，疲累与沧桑之后的心灵，却踏上了返乡的旅程。念着的故乡有了留白与意境，因为心的平静，因为某些遗忘的过去。多年之后的我，只能用笔勾出醒着的记忆。一幅水墨画，就这样留在了我的心底。
是的，故乡是一幅画，它属于我的心灵。
（一）九片瓦
一片瓦，一间房。九片瓦，一个村庄。
我说不出它的年龄，我只能数着岁月留给它的痕迹。青苔是它发霉的泪，那些细细的裂缝便是风雨雷电伤了它的心，而日日升起的炊烟，更是熏烤着它的身躯。看时光飞逝，它也会觉得累，一旦上了年纪，它的脸上也会有斑痕。
它是向往自由的，翘起的手脚本想要高飞，却让木桩栓做了腿臂。木板墙是它的靠椅，从村头一直放到村尾。沉睡是它唯一的姿势，忍耐延伸为宽阔的胸襟。
怀抱里寄居的生灵，日升而作，日落而归，风避雨息，祥和安静。鸟儿偶尔会飞在它的胸前打个盹，燕儿一到春天就捉泥归来。
它知道没有永恒。只要能留给生灵一点记忆，它便会觉得安慰。
我记住了九片瓦，那是村庄的骨架。
（二）一条河
山是你的母亲，你是我的乳汁。一条河，融进了我的生命。
血液里有你奔腾的身影，清澈、纯净。在每一个细胞里，都有你的甘味。
曾经光着脚丫在你的怀里，与小鱼追逐游戏，吓得螃蟹躲进石缝里。你总是开怀地大笑，任皱纹重重叠叠，圈起一颗颗快乐的心。渴了，就扒在你的胸前，大口地吮吸；饿了，就偷来你的鱼蟹，在你的脚边架起火堆。偶尔，在静静地夜里，看你搂着月亮与星星睡得好甜蜜，心里会泛起隐隐的醋意。不明白，月亮只能在我的眼里但却可以住进你的心里；不明白，风儿可以扰乱我的心绪却不会惊醒你的梦境。
我的脚步已远去，而你依然执着原地。你说，村庄是你的生命；我说，你是村庄的生命。
（三）古驿道
穿过村庄，你没有停息，脚步一直延伸。于是，你成了川鄂的喉颈。骆驼、马、货贩、商品，走过你的身影，完成交流的使命。
儿时因为你很美丽。看过河南的猴帮演戏，来来往往，一拔一拔不息；捡过陶瓷小玩具，是粗心的货帮留给你的纪念品；见过化缘的高僧，吹嘘说来自少林寺，几招花拳秀腿，便将我们的眼球吸去，除了“阿弥陀佛”，其它的都没了记忆；还有那结婚的唢呐，送兵的锣鼓，年前的爆米花……都在你的身上留下痕迹。
曾经匆匆的脚步，磨亮了你的人生。而今滚滚的车轮，却让你沉睡。杂草丛生，似乎没有一种声音要将你唤醒。
村庄曾因你而繁华，你却睡进了村庄的历史。没有谁会将你忘记，至少，在我的心里，有一串风铃，会摇醒你的梦境。
（四）两颗树
柚树和柿树。一颗站在村头，一颗守在村尾，守而无望，没有归期。
柚树住我家，挂满了儿时的向往。留恋它酸甜略苦而又水滑的味道，常常勾起我最简单的欲望。柚树花开了，心里有了飘香的歌谣；柚树结果了，便象是守月亮守星星般盼着它的成长。
曾经因为它而挨过打。母亲说：好吃的娃，它还没有长大。
柿树很大，立在表伯的田头。表伯为了防村里的娃，围了栅栏还加了刺树。表伯说，他要卖它换钱花。开花了，结果了，何时远离过那些馋嘴的眼球？等不及果子成熟，男孩子拿来长杆，女孩子找来提蒌。月亮选择沉默，星星笑而隐过，只有舌尖痛苦地说：这味道让我太难受。
岁月可以走的没有声息，人的手指也可以不留声音。柚树被舅砍了，因为要修建房子，母亲痛过心，我流过泪；柿树被表伯据掉腰身再连根拔起，表伯说，老了，成不了大器还拖了庄稼的后腿。
总会想起，儿时的那两颗树，是画中不可缺少的风景。
（五）一口井
你躺在村头的黄桷树下，很孤独。因为门前的那条河，你成了被人遗忘的角落。
四季轮转，时光直走，你总是不胖不瘦、不浑不浊。
你喜欢雨天，越大你心里越乐。雨后的河总是没有你清醒，于是，你会得到村民的亲睐与认可。
有一个人，你无法忘却。从她离开村庄的那一天起，你变得格外落寞。
这个人，是我的外婆。
生活在村庄的外婆，会在每一天的清晨和傍晚，与你对视沉默片刻，然后勾着背灌满一壶泉水提回家中。水，或原汁原味，或熬制成茶，源源不断地流进每一位过路客解渴的血液中。无偿取自于自然，又无偿归还给生命。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外婆的小脚在你的身旁转了一个又一个的圈。
过客怀念外婆，你忘不了外婆。外婆总说，自来水没有你的水好喝。你，其实活在她的心中。
黄桷树等不了外婆，憔悴而去。你，依然睁着明亮的眼睛，相思风雨中。
太阳还是那太阳，月亮还是那月亮，青山依旧在，山花年年开。只是人非原来的人，眼睛所见便也不是原来的景了。而我心灵的村庄，逝去的依然活着，那么地安静、那么地祥和。那些残亘败壁，不在我的画中。儿时的真实，今生的美梦，永远，挂在我的心灵深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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