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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回眸:好一片萝北荒原程群

发表于-2007年04月04日 下午3:37评论-3条

一、边塞苦寒地,华夏一疆域

萝北县地域辽阔。其疆域东西宽一百零八公里,南北长一百三十公里,辖区总面积为六千七百六十二平方公里,占全省总面积的百分之一点四七。其中,山地面积占百分之五十点三二,平原面积占百分之四十点四七,其他面积占九点二一,素有“五山一水四分田”之称。萝北是北大荒的一个部分,亦有萝北平原一说。

萝北自古属中国边疆版图。在战国时属肃慎,两汉时属挹娄,南北朝时属勿吉,唐代属末和,唐渤海国时属怀远府,辽代属乌隈于厥都,金代属上京路,明代在这里设立过五屯河卫。

同整个北大荒一样,萝北曾有过新石器时代,就是说,在这片土地上也曾有过辉煌,满族人入主中原就更是一个突出的例子;但这辉煌后来被历史淹没了。据沙俄历史学家e·b·冈索维奇《阿穆尔边区史》记述称:这里的居民,“一部分被俄国人的索贡和收粮弄得一贫如洗;一部分四散奔逃;一部分由(清)政府下令向满洲内迁。富饶的黑龙江沿岸变成一处废墟,俄国人足迹所至,到处都发现被烧毁的当地人的住宅。”(引自《黑龙江省志》192页)

但这里仍然是中国的版图。中国的历代政府都没有忘记它。只是,它的开发比较晚一些,这与萝北的地理位置密切相关。

清朝时期,萝北地方隶属“三姓副都统辖区”。一六五三年(顺治十年)清政府曾颁布过《辽东流民开垦代理人例》,其中规定:开垦者“免交三年粮钱,缺牛、种者,官府借贷。”但这政策优惠一定不适宜于三姓地区,其中就包括了萝北。因为一七四二年(乾隆七年)二月四日,大学士查朗阿等人曾向朝庭奏报:“三姓等处无成段荒田,加之地寒早霜,五谷难以全种而不易屯垦。”萝北在三姓之北,是个水泡子地区,就更是不易“屯垦”了。据《凤翔区土改运动总结报告》中指出:“一九零二年以前,这里没有人烟,是一片荒山森林草甸子。传说有个姓李的带四支猎狗第一个到这块土地上猎取野兽生活。”(《萝北县党史资料》)所以有记载说:“萝北的先民,居徙无常,或渔或猎,不事垦殖。”萝北地区既“不事垦殖”,那也就不存在先民拓荒之说了。

有说,萝北拓荒的第一锹土是在一八九三年挖的。那时袁大化受命办金矿,工人两千,就出现了小片开荒。这似乎与“不事垦殖”也无大区别。

由官家在萝北地区实施放荒,开始是在兴东设兵备道之后,那是一九零六年,道员叫庆山。不过,一九零四年从辽宁凤城来了樊广太、厉永年、房殿裕等几家,乘满清末年放荒,领了“飞地照”,在鸭蛋河占荒落户(后陶大爷、厉永年、樊广太、张鹄礼等每人建起鸭蛋河、二甲、三甲、南地卡子等围子。)一九零六年,从奉、吉两省强迁垦民一百三十户,不计行差和矿工人数,境内是:“垦七十,人三百,皆荒居于散处,未成村落,拓垦极慢,耕地寥寥。”光绪三十三年(一九零七年),广东省新会县商人陈国圻,一向在美国旧金山经营牧业,得知黑龙江大量放荒,就由美国旧金山携带巨资,在鹤立岗组建《兴东垦务公司》,实施开垦;可是,却因“交通梗塞,物资匮乏,不久撤退。”当然没有开成。一九零八年三月,乌鱼、通北等地,曾放毛荒,并由天乙、瑞丰两公司承领了二万零三百零三垧毛荒;遗憾的是,那只是岭西,不是萝北,因为萝北、绥东一带属于岭东,“地处极边”,虽然押荒金钱,每垧地由五钱降到三钱,仍是无人认领。一直到一九一二年,萝北的人口才增至五百七十八,耕地也才有九十一点三垧(垧十二市亩)。由此可见,在萝北大地上,民国初年仍然是荒原一片。

一九一二年,兴东兵备道被撤,设萝北厅设治局,首任设治黄光彝。黄光彝上任后于一九一三年(民国二年),向省厅呈文,说萝北放荒多年,“开垦甚少”。于是就来了一个叫李道的人,他派了一个放荒委员范庆峰主放萝北、佛山、汤原、鹤立岗和绥滨等地的毛荒。规定承领者先花一块银元买一个小扉子,到现场看地,决定认领与否。当时放荒原则是自西往东排,萝北为十八排。由南往北丈量,六里地为一“井”,一“井”为三十方,一方为四十五垧。承领者至少认领一方,多者不限。一方地需要交银十二两半,限三个月内办完手续。交完钱,小扉子作废,再换一张官府发的地照。不乏承领者,其中海参威的王爱玲就承领了九十六方,肇兴的谦益恒老板买了十五方。这样,萝北共放出一万二千方毛荒。没放出的荒原,由衙门里一个叫冠寿堂的官员,拿着空白地照,到辽宁、吉林出卖,一方地卖到十六两到三十两不等。这样,从吉林西安县(辽原市)来了薛玉明、金明甲、王清林等到肇兴落户。另有些招领大户,将荒原转手出卖或招民拓垦。到一九四一年,共放出毛荒二万八千三百五十垧,以及延兴、肇兴、温和、萝北等城基四处。一九一六年,经过清丈,萝北已放出毛荒达六万五千四百三十四点八六垧。其数字委实可观。

遗憾的是,一九二零年,政府派了清丈委员栾子玉,再次清查萝北所放毛荒,发现有许多土地,虽然有名册在籍,但是,却从来没有人动垦,而且放荒数字与原地照实不相符。(《县志》一九七页)

因为放出的荒地有名无实,栾子玉于是就发了一道布告:原承领荒户三个月内不来办理垦殖手续,可由他人抢开,谁开了归谁,原照作废。这时,有个叫义盛东的,就从俄购一台拖拉机(火犁)在召兴沿江一带就开了殖被好的地一千二百垧。

不管怎样,萝北的拓荒虽然步履艰难,却是在慢慢地发展;而且也曾有过集中的体现。据记载,日本关东军出于他们侵略的需要,一九四二、一九四四年从日本新泻、札幌等地征集青年到萝北开荒,组建三个义勇开拓团,即:本部(红部)、朝阳(黎明)、凤鸣(蜂蜜河子);一九四二年二月,日本开拓团从佳木斯山河屯、万发屯、东西竹板屯等地,迁来开荒民五十二户;一九四三年,由地主杨云峰和萝北县开拓股协同伪三江省开拓厅,从桦川的湖南营、孟家岗等地招募卖身给日本千振、弥荣开拓团的中国佃户二百三十户在南段建起了一心屯、三利屯、四维屯、五福屯、六合屯;由杨云峰又从肇兴迁四十户在南段建了自兴屯;由温明奎、刘永发从凤翔迁三十户建了北振屯。一九四四年,伪安东省桓仁县移民到凤翔西外建屯开垦;共组建八个村。到日本投降时,开出耕地才八百六十垧。

二、荆棘路上几多情

萝北是一块宝地,不仅黄金出名,大片沉睡的荒原也令人无法割舍。清朝的宣统元年即一九一二年,吉林三才子之一、兴东兵备道道员徐鼐霖曾到萝北一带,登岸勘荒。他面对望不到边的大片荒原,思索着开垦之事,因苦无良策,于是就写了一首《逊河荒段直抵乌云》诗:

平原沃野总宜耕,

愿携翁孙仗剑行;

但愧屯田无良策,

推蓬东望月三更。

感叹和无奈之情跃然纸上。但是,他并没有就此甘心;于是,他在他的另外一首“招垦实边”的诗中又接着写道:

船开昼夜为谁忙?

才见朝暾又夕阳。

莫谓筹边今已晚,

补牢何至再亡羊。

这“补牢”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历尽艰难。其中也不乏有识之士。

一九二五年(民国十四年)三月七日,程汝霖调来萝北任知事(也就是当县长)。他了解到萝北平原是个水泡子地区,缺人就是不缺水,粮食产量又低,再就是匪情多。他上任的前一年(一九二四年),就有二百多土匪攻打肇兴,驻萝北的军队三月一日前去进剿,土匪才逃回老巢蒲鸭河。四月五日,县知事晚六时在大马哈河又与马匪和俄匪相遇。这一来,留人难,招垦也难。那时候,到萝北开荒的,有一些人是独来独往,每年二、三月将化冻时进来,开小片荒地,种玉米、菜自给,同时种大烟、挖草药等卖,十月,要上大冻了就走;并没有长远打算。当时有个姓候的安徽人,因怕野狼袭击,只是选择一棵大树搭窝棚,住在树上。因主人姓候,人们对树上的窝棚戏称为“候家楼”。就是在此地落脚的住户,多数人日子过得仍然十分艰难。

为了安定一方民众,给外地人做出样子,程汝霖就想到应该种一些高产农作物。这位安徽人凭着他们安徽那里的经验,觉得水稻是高产作物,又得知江东就有种水稻的,心里也就确定了一套行动方针:安民必去匪,无忧好劝农;去匪强军事,劝农种水稻。

民国十五年(一九二六年)三月二十九日,程汝霖县长恳请省府“凡种水稻的田,免于升科5年。”并亲自带头试种水稻。在他的带动下,另有五户也参加试种。这年的九月一日,程汝霖向省实业厅呈送稻样一束,并报告说:全县试种水稻一百零七垧,即将成熟,每垧估产可达十四五担(二百七十公斤)。

程汝霖试种水稻成功,产生了巨大影响,引来了外地到萝北开发的人。一九二七年,黑龙江省督军万福麟就在梧桐河下游建立了一个丰福稻田公司,招迁鲜族人三百多户,用火力机开垦稻田一千二百垧(二万多亩),就是一个突出的例子。

一九二八年(民国十七年)春,为了推动水稻的种植面积,程汝霖自己又在鸭蛋河畔开地二百垧,他胞弟程汝森在都鲁河开地六百垧;还有孟谒言、徐子安等五家亦在梧桐河、大马哈河、孤站、鸭蛋河等地开地一千二百垧,都种上水稻。

因为程汝霖带头种水稻而引起的水稻热,从而使萝北境内“地方安谧”,“日臻富庶”,颇有“一畦春韭熟,十里稻花香”的江南景象。(《县志》4页)

民国十七年(一九二八年),肇兴成了萝北开发的重点区,人口大量增加,农业也随之发展,兴起了不少家围子,这些围子也叫“窖”。这些窖的建立,都是放荒或是逃荒过来的人,经过几年的努力建起的,是以家族为主,也有外姓及投奔者。在这些窖里,有一个窖叫杨家窖,窖主是子承父业的杨云峰。

杨云峰的父亲杨丙德,原籍辽宁省安东市宽甸县牛毛雾镇,是上个世纪初,带着一家十多口人逃荒来到肇兴。杨云峰兄弟九人,他排行老八,所以又有“杨老八”之称。因为杨云峰能干而且为人厚道仁义,被父亲杨丙德委以家任,掌管家业。杨丙德一家人初到肇兴,为生计,先在一个姓钱的人家里扛活。因为家里劳动力多,一边给钱家扛活,一边在东兴那里开荒种地;很快就开了几十垧地。随着荒地越开越多,需要劳力经营,他们才辞别钱家,专事农业,并建成“杨家窖”。后又用打下来的和收的粮食榨油,除了自用外,还对外卖;因此,“杨家窖”又被外人叫做“杨家油房”,从而实现了农商的结合。

随着农业的发展,萝北的商业也随之兴起。萝北的商业是围绕黄金开始的。一八九三年,袁大化受命创办观音山金矿,矿工近两千。当时就有河北、山东籍人到此做生意。没有固定场所,都是行商走贩,趁开江之际,用风船从哈尔滨、富锦等地进货,在太平沟卸船。冬季用马爬犁拉着货往返于矿区贩卖。一九一零年,金矿处于旺盛时期,采金工人达到了一万多人,一些商人看到此地有生意可做,就开始建立了店铺。当时,太平沟有坐商双合德和德发祥等十四家,兴东有福盛恒等五家,肇兴有德盛公司(谦益恒)和义盛东两家,共计二十一家。人多后吃粮也多。据《通记调查录》记载:“宣统二年,在县署辕门外江边沿建一码头,为轮船停泊卸货之所,从富锦由粮商贩入的粮食仅面粉一项一次卸下了三十万斤。”

伪大同二年(一九三三年)县公署由兴东迁至召兴,百分之七十的人口集中到的肇兴,太平沟和兴东一批商号相继关闭,有的搬到了县城。肇兴也随之兴旺起来。康德二年(一九三五年)伪县公署对商业的记载是:全县有二十二家杂货商店,资金额为六万余元,从业人员一百零九人,年销售额为十八万六千八百元。一九四一年(康德八年),全县大小商号和行业有四十二家,其中经营百货业的有祥记号、同义祥、和顺成、大有粮栈、天增利、利源东等六家。在酿造业上,值得一提的是周家烧锅(德隆泉)。它的从业人员达到二十五人,仅次于大有粮栈的三十二人。在召兴,据群立的叶中良讲:永兴一屯,龙江二屯,三屯是工商户。三屯的工商户有:曾家床子、杨国皮床子、麻花铺、鲁家床子、自成玉药铺、老刑家药铺。(床子——商店)当时,召兴有五家店铺最有名:同义祥(老板孙守成)、祥记号(老板曲敬轩)、天增利(张福世)、利远东(陈本银是少东家)、合顺成(老板有说姓张有说姓陈)。富锦、绥滨商人往金沟拉大米、白面肉等,回来拉黄金、大烟,冬天拉鱼,路过召兴,把黄金放在店铺,随时取用。

周家烧锅主人周峰,字云山,一九一六年从辽宁庄河孤山子到萝北占荒。他看到此地粮食卖不出去,于民国七年(一九一九年)用“小渠”烧酒,一九二零年改“小渠”为“烧锅”;并在大烟囱写上了醒目的“德隆泉酒厂”五个大字。当时,周家烧锅年生产白酒达到了二十五万斤。

在商业发展的同时,和苏联的小额贸易也很普遍。萝北与苏联仅一江之隔,国境线长达二百四十六点五公里,双方边民早就有贸易来往,民国十四年(一九二五年)更加活跃。苏方从我方买花布、烟酒、茶糖和黄豆之类;我方从苏方购食盐、石油、火柴、五金之类商品。日本人侵占萝北后,严禁商人对苏联人搞交易。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据《萝北事情》记载:大同元年,“仅肇兴一地私商秘密向苏联搞交易金额年达35万元。”

苏联人历来种鸦片,每年一到农历六月份,我们的边民都要到对岸割大烟,干一个季的活,能赚取烟土二十两左右。当时,这里买一头“扛子牛”(上等公牛)或是一匹使役的马,只需要八至十两烟土就行。看到种鸦片效益这么高,比种庄稼强多了,我们这面也就私自种起大烟来。民国八年(一九一九年),又由官家发动农民种大烟,然后用鸦片到富锦、佳木斯和哈尔滨兑换成哈洋、银元或者纸币往回买衣服、鞋帽和生产生活用品。一九二零年以后,萝北种大烟的面积达到了二千多垧;光是肇兴一地就占其中的百分之七十。每年一到割大烟的季节,有一千多人从富锦、佳木斯和哈尔滨等地涌入肇兴;肇兴也就成了“大烟市”,集市贸易十分活跃。街面上,饭馆有十几家,客店也增加床铺,说书的、唱戏的、放赌的、妓院等样样皆有。那些饭馆跑堂的就站在各自的店门口,对街上熙熙攘攘过往的行人大声喊着:

“荷!要想打尖屋里请,包子馒头热乎饼……”

这也算是萝北的鼎盛时期了。

三、苦挣扎,岁月蹉跎

据考古发现,早在九百多年前,汉族移民就有了开发北大荒的伟大功勋:“这批可敬的移民沿着古道,万里迢迢,踏进了‘豺狼四嗥,霜雪遍野’的漠漠大荒。长年累月在‘烟瘴之地’,刀耕火种,筑起了可笑又简陋的小土城。然而他们的开发性举动,却点燃了垦殖北大荒的‘奥林亚圣火’。从此,‘移民开垦’的幽灵徘徊在北大荒上空,绵延不断,持续了近一千年。”(引自郑家真《北大荒拓荒录》)

屯垦和戌边常常是并例使用的,叫“屯垦戌边”。在中国,屯垦戌边并不是一个新题目。实际上,远在秦汉时期就有移民垦荒。西汉汉文帝(公元前一七九至一五七年)曾募民到北方移民垦荒,在开垦的地方筑墙挖沟,建立城邑。到汉武帝(公元前一四零至八十七年)不仅向内蒙古河套地区大规模移民,还命令六十万将士屯田于河西走廊,创立了军屯。三国鼎立,魏、蜀、吴都曾发展屯田,以魏最盛,军屯、民屯都比较发达。两晋和南北朝,战乱频繁,屯田成了安置难民、恢复和发展农业生产,供应军需和民食的一项措施。到了唐朝,不仅实行军队屯种的制度,而且,在中央和地方还设有专管屯种的机构和官员。宋朝也曾屯田于边陲,但政策多变,时兴时废,收效甚微。元朝疆域扩大,屯垦作为供军储和维护政权的手段。明朝重视屯垦,鼓励开荒,屯垦制度渐趋完备。但是,从一六六九年到一八五七年,在长达一百八十多年的时间里,清政府出于本民族发源的“龙兴之地”的偏爱,对东北地区实行封禁政策,禁止汉民移垦。一八五四年,帝俄乘虚而入,鲸吞了东北的大片领土,清廷才被迫宣布开放禁地,鼓励移民东北,并设军屯,以固边防。中华民国成立后,孙中山先生倡导在东北、西北发展农垦事业。由于关内难民大量移往东北谋求生计,开荒种地,促使东北农垦业发展较快。抗日战争时期,国民党政府于一九四零年在农林部下设垦务总局,也曾举办过垦殖事业,也有为数不多的人或团体办过一些垦殖场和垦殖公司。到了一九四四年,这些机构和垦殖场相继撤消。日伪时期,日本帝国主义曾制定一个二十年内在东北移民百万户、五百万人的侵略计划,成立“拓殖公司”,组织“开拓团”,向我国东北地区移民垦殖。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政府曾把被日伪占领的土地,以租佃的方式给农民耕种,也曾利用善后救济总署提供的一些拖拉机,办过少数机械农场。即是这种“幸运”,也没有降临到萝北大地上。在萝北的大地上留下了往日的悲伤。

历史上,对移民迁徙的生动记载是令人读之心酸的:

道上见夫拥独轮车者,妇女坐其上,有小孩哭者眠者,夫从后推,弟自前挽,老媪柱杖,少女相依……前后相望……

长途鞍马,风雨饥寒,死亡枕藉,妇稚不能骑者,沿途委弃……

无论贵贱壮弱,路途之遥,饥饿之困,死者枕藉,骨肉遍野……

那时的移民成份极其复杂。从辽金年代有被掠来的汉人和强制迁徙的百姓,到明朝年间,有因避乱而入居北疆的移民,有因科场之罪、文字之狱、反叛之嫌而被放逐来的“流人”,也有冲破封建樊篱而流入的破产的农民。到了近代,那浸透血泪的“闯关东”“流民”“肩挑两箩筐,一头挑家什,一头挑婴孩”的扶老携幼、颠沛流离的景象,更是令人嘘唏的了。萝北当年,这样的人家的也不在少数。

任国昌,山东济南人。一家四十多口,因为实在生活不下去了,这才一起闯东北。那时哪有车啊,就是有车,也没有钱坐,全家是走着过来的。他父亲辈上哥七个,路上,把老三丢了。先到现在朝鲜屯南面建了任家部落。后来因为起胡子,这才分开了家。任国昌的父亲排行老五,带着自己的家人又到了召兴。

齐殿革,山东梁山人。当年他父亲就是用挑挑着两个姐姐,经辽宁、吉林(呆了一段时间)到兴东。民国十六年四月初四,他才在兴东出生。

张德林,辽宁海城人,他的爷爷辈上赶着牛车到萝北来的。来时,他的叔叔还不到十岁。拉车的牛,是借了奶奶娘家(开药铺)的钱买的。到了萝北后,牛剩下没几个了。其中,有一头牛不吃不喝,很瘦。齐殿革奶奶的娘家人来要钱,看牛瘦成这个样子,就说是牛长了“牛黄”了。等牛黄成了后,把牛黄割了说,“我就要牛黄,借的钱就不要了。”在逃荒到萝北来的人中,像上面的情况的人很多。

史长安,祖籍辽宁西安县。父亲史万增。在他没有出世前,举家逃荒来到萝北江边居住,后因洪水泛滥,全家才又搬到莲花泡子定居。还有王守义。王守义,原籍辽宁,他父亲哥五个,家里没有地,过不下去,他父亲同他四叔听说这面需要人,就过来了。他四叔上了黑河,他父亲先到哈尔滨,后到萝北。在兴东,靠打拌子供来往船只用。后来在往船上卖拌子时,无意中碰到他四叔,老哥俩这才到了一起。后又兑了一饼店,以卖饼为生。

到北大荒来的,主要是两部分人,一部分是流民,其中包括招来的穷苦人;一部分是被招垦来的有钱人。当然还有被流放的人。不管是流民还是被招垦、流放来的人,这些人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下,穷苦人受压榨、有势力人互相倾轧,是一种普遍现象。

如肇兴的周家烧锅。周家烧锅的主人周峰,不仅只用他烧的酒来换老百姓手里的粮食,不给钱,老百姓若是不从,他就以不收相要挟,迫使农民不得不把自家辛辛苦苦一年打下来的多余的粮食同他换酒;而且,周峰还把他烧出来的六十度白酒,分装在两个箱子里:一个箱子放到柜房处,这是真正的六十度,专门用来打点(官相)政府人员和伪满警察、特务;另一个箱子装的是兑了水的六十度酒,专门卖给老百姓。老百姓不满意,说他卖水。这话传到周峰耳朵里,他当着众人的面明目张胆地说:“有人说我卖的是黑龙江水,对,我卖的就是黑龙江水!只要黑龙江的水不干,我的烧锅就不会黄!”

再如上街基的赵广林。赵广林那时是肇兴上街基的大户,屯长。从到肇兴开荒直到建成一个赵家围子,还在围子四面修筑了四个炮台,从一个拓荒人到萝北的一个头面人物(能和县长说上话),不管如何,其间,赵广林开拓的艰辛也是可以想像的。他本来是可以继续种他的地,发展他的事业;可是,他却在和伪警察张黑子相互倾轧中死于非命。

在日伪统治时期,土匪作歹、日本鬼子的法西斯行径,使萝北人,像上面种种开拓挣扎的呻吟声不断回荡在托萝山下。

土匪、母徐、曲大爷

在日伪统治时期,除了日伪的统治之外,土匪的打劫也让萝北的子民们倍受煎熬。

在了解中,我们听到不少上了岁数的老人们说:“那时候,家里就是有顶好帽子,也剩不下!”原因是都得让“胡子”(土匪)给抢了去。当年,萝北地方的胡子有:徐大胡子、大五龙、小五龙、徐九江、刘山东子等十几伙之多,不下百人。有一些大股的“胡子”还讲究一些,专打大户,不骚扰平民百姓。而那些小股子“胡子”就不一样了。他们不管是谁,枪劫、绑票、奸淫烧杀,无恶不作。弄得百姓人人自危,屯子里鸡犬不宁,妇女儿童不敢出门,成年男子出门也要带上武器。有一年冬天,老宗头同姓姜姓赵的三个人往太平沟用爬犁(两马)送面,走到名山江段时,碰到“胡子”。“胡子”叫他们停下,他们没停,“胡子”就开了枪。把姓姜的打死后,把宗、赵二人当“秧子”抓走。经过教“秧子”后,用两段木头刻了空,夹住腿脖,两头钉上钉子。老宗头家人听说他被抓,就变卖了家产把他赎了回来(赎相)。姓赵的因为没有人赎他,死在胡子那里。三屯有个叫赵青山的,一天下晚,“胡子”来了要绑他爹,他就对胡子说:“你们别绑我爹,就绑我吧。”胡子见他是个挺壮实的小伙子,就把他给绑走了。在“教秧子”时,看他家实在榨不出什么,就让他为他们干活,直到年三十才放了他。赵青山回到家时正是年三十吃饺子时。郭家窑王兴堂的叔被一伙“胡子”绑走,因没有限期送去钱财,三日后给割下半个耳朵扔在王家院内。家人只好变卖耕牛、家具将人赎回。这些胡子,在“教秧子”时,对被绑去的“秧子”受到百般折磨。他们教“秧子”的办法有一种是:把抓来的“秧子”排成队,让他们昼夜不停地传木棍,一边传一边念:“王八递,王八传,王八千万别攒钱,攒了钱要受罗乱。”谁要是接不住,就用棒子敲头。一九四六年,土匪田九江到三马架站了一下后就到了召兴,刘玉县长被迫过江。田九江后又打富锦、绥滨,被自治军打回来,又路过到三马架。当时刚种完地。近处的屯子,得知土匪又过来了,怕他们来抢马,都骑着马躲开。马一跑就带起灰尘。在房上站岗的土匪看到了飞尘,以为是追他们的人,饭也没吃就跑了。土匪自己的人死了,他们就把他烧了。

肇兴地方的老人们至今还记得“母徐”的地方。“母徐”就是太平屯,过去叫徐家屯,因为是以姓徐的建立起来。为了防止土匪抢劫,屯子四周不仅修起了围墙,而且还筑起了“炮楼”,备有武器。有不少次,土匪来抢劫时都遇到了屯里男人们的抵抗,不得不灰溜溜地走了。屯子里以农事为主,男人们不可能总在家里。为防止男人不在屯子里时土匪来抢劫,屯子里的女人们自动组织起来,有时间就练习放枪。没有打劫成的土匪不甘心在徐家屯的失败,过了一段时间,他们打听准徐家屯的男人不在屯子里时,乘机来抢劫。他们满有把握地来到徐家屯,刚要进屯去,却突然遇到了女人们强烈反抗,激烈的枪声,打得他们晕头转向,最后只好悻悻而去。走在路上,土匪们议论着徐家屯,有的土匪无意中说了一句:“这母徐也真是厉害!”“母徐”从此而扬名,不光这股土匪再也不敢对徐家屯轻举妄动;就是别的土匪也对“母徐”敬而远至。

不过,萝北地方并不是只有一个徐家屯;但是,别的屯子却没有“母徐”。延兴有一个曲家屯,屯的主人叫“曲大爷”。也可能是“财大气粗”?土匪来时极尽地主之谊,管吃、管喝、管住,走时还有相送。后来他的家业败了,实与土匪的骚扰不无关系。

贾海滨的爷爷贾化成,那天腰扎绳子,手拿一把斧子去砍柴,路过南大营时,鬼子以劫法场的名义抓了他,要往狗圈里扔,求了赵家振的妈一个日本人说情,才幸免于难。

赵广林的死也可以理解为是“狗咬狗”;然而,兴东几十条人命就不那么幸运了。

萝北的开拓民受土匪蹂躏只是一方面,受日本鬼子的统治却是水深火热。肇兴的杨云峰和凤翔的温明奎、刘永发等到南段建起的开拓屯子,属于本地开拓民,他们有一定的生产力,还可以搬家;而外地来的开拓民,属于外来开拓。在外来的开拓民中,有个别是夹进来的,比如一屯的关玉堂,他是带着五匹马过来的,可以雇人经营土地。其他的都是净身出户,一无所有,就只有出卖劳动。他们之所以能来,是因为对他们的宣传是:三年不交出荷粮、代款建房舍,吃穿官家给,耕畜现成的,第六年开始偿还,十五年还清本息后土地归开拓者所有。盼望能有土地的农民,听到这么好的条件,还会有哪个不愿意来的?二零零五年六月份,团结六十四岁的王录对我们说,当年,他从桦南到萝北来之前,是在一个叫中田的日本人家里放羊。中田不让他来,说是到萝北活不了,他没有信,还是跟着亲人们偷着跑来的!

这些外来开拓民到南段后,才发现,远不是他们宣传的那样,生存非常艰难。开始种地时,每人每天配给谷子六两,不够吃,就连皮一起磨了吃。吃了这带皮的谷子,拉屎都拉不出来,用亿们的说法是:“拉巴巴疼得乔叫唤!”他们住的是几十人住的是大草棚子,有的还没有住处,连阴雨天,大人孩子露天而宿,加上吃不饱,又缺盐,当年病死、饿死的人就不少。杨兴林,一家八口人,一下子就死去了四口。那年,光是一、三、四、五屯,就死了一百一十九人。日本人怕开拓民逃跑,每个屯都派有警察监视他们种地。每天是一听警察拉笛就要起床,要是迟了,不打即骂。因为死去的开拓民占配给总数的三分之一,指令开荒的数目达不到。原来说是三年不出荷,到了秋后,却不顾这些开拓民的死活,一陌地(一点三垧)要交出荷粮一百多斤,要是种的大豆,那就必须全出荷。当年,开拓民因初安家种地晚,一般都欠收,到了次年(一九四四年)因缺粮饿死了不少开拓民。

出劳工,是日伪压榨老百姓的又一种手段。在日伪统治下,老百姓除了在种地上受到欺榨外,就是出劳工。那时,不管是并屯的围墙,还是日本鬼子的战略工事、道路等,年年不断,这一些全要靠老百姓来干。老百姓死活不管,劳工不能不出。那些劳工的工头都是中国人,日本鬼子用中国人管中国人的办法来统治中国人。萝北的工头主要有田守信、高俊岭等。他们死心踏地当日本鬼子的走狗,并借用出劳工对老百姓实施盘剥。那时的劳工大都是到凤翔北山修工事。没车的出苦力,有车的给拉东西。永兴的刘宝贵当年就给日本人拉过东西。任国昌的父亲被抓到凤翔北山干活,苦头吃尽。家人为了让他脱离苦海,变卖了家产,把钱给了特务腿子,这才被放回来。任国昌的才十岁的三姐,被工头高峻岭家看上,高俊岭就以出劳工相要挟,逼迫家人把她卖给了高俊岭的弟弟。那个田守信更是极尽迫害劳工之能事。以至光复后,绥滨的劳工成伙找他,把他打死在“母徐”。二零零五年,住在老年公寓里年已九十岁的赵永华介绍说,她丈夫范万贵当年被抓到凤翔北山出劳工,一去就是四年,家里住的地方又冷,又没有吃的,连冻带饿死了五岁和八岁的两个姑娘。

日本人侵占萝北后,对萝北人民执行了法西斯统治,使得民不聊生。贾海滨的爷爷贾化成,那天腰扎绳子,手拿一把斧子去砍柴,路过南大营时,鬼子以劫法场的名义抓了他,要往狗圈里扔,求了赵家振的妈一个日本人说情,才幸免于难。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有一些大户不是走了,就是破落下去。农业如此,商业也败落。康德八年(一九四一年),伪县署由肇兴迁到凤翔,商业也随之移动,当即有信大号、同和盛、天兴成、信和裕、小卖联盟(日本人开)在凤翔工业。肇兴把和顺成、祥记号、天增利、利源东五家组成“合同商店”,凤翔把信大号等五家组合到一起为“凤翔商店”,对粮食等物品实行配给。由于太平洋战争爆发,物资十分缺乏,能走的商人、地主都走了,全县境内日益萧条。一九四二年二月,日本开拓团从佳木斯山河屯、万发屯、东西竹板屯等地,迁来开荒民五十二户,到光复时的八月就只剩下了八户人家,开出耕地才八百六十垧。从一九零六年开始,经历清王朝、中华民国和日伪统治三个时期四十年,萝北全县才有一千九百八十八户,九千八百九十六人(男五千六百四十一,女四千二百五十五)开垦土地六千零一十垧!原有的八个镇被合并为四个村,在全县六千七八十四平方公里面积中,仅剩下二十个居民点。人祸天灾,十屋九空,住户只余九百,人口不足五千。

时过境迁,这些移民先驱——北大荒的开拓者、屈辱者和奋斗者,连同他们悲惨的垦荒生涯,随着历史的消逝,一起淹没在漠漠大荒里了。“极边寒地,生活艰难,人烟渐退,已垦之地,撂弃荒芜”。其荒凉情景正如我国当代著名作家聂绀弩在《北大荒歌》中写道那样:“北大荒,天苍苍,地茫茫,一片衰草和苇塘……大烟炮,谁敢当,天低昂,雪飞扬,风颠狂……”

这一时期,萝北拓荒的特点是:官家放荒,人民逃荒,从而在官匪灾患中表现出来的人与人、人与自然的抗争,反映了一种无道的肆虐、一种苦难伸延、一种压迫沉重、一种无奈的反抗。血和泪、情与仇充满其间。当然,也不乏开拓的欢乐;但却是极其短暂的。萝北期待着新的阳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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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烈酒红袖点评:

较为详尽的介绍了萝北荒原的地理位置和发展史,一种无道的肆虐、一种苦难伸延、一种压迫沉重、一种无奈的反抗;血和泪、情与仇充满其间;也不乏开拓的欢乐;相信萝北的明天会更灿烂!

文章评论共[3]个
烈酒红袖-评论

文章没写完吗?at:2007年04月04日 晚上7:04

程群-评论

此篇还有九千字,连这一篇是一万一千字,不知道可以一次发吗?at:2007年04月04日 晚上7:27

程群-评论

【烈酒红袖 】我已经把此篇剩下部分全发了过去。
  【烈酒红袖 回复】:文章是长了些,辛苦了! [2007-4-4 20:26:36]at:2007年04月04日 晚上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