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在长沙求学时,参观完岳麓书院后,我就迫不及待地去寻找朱张渡,以此感受湖湘文化的熏陶,寄托思古幽情。
从湖南一师横过书院路便到了六铺街江畔,当确定自己所处的地方就是朱张渡时,我却大失所望:踏着泥泞一路走来,映入眼帘的竟是荒芜与凄凉。惆怅中,我不由得有了“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悲凉。
河边一位70多岁的老人说,他长期生活在这一带,亲眼见证了朱张渡的变化。小时候,沿着江边有灵官渡、朱张渡等渡口,其中朱张渡最出名。那时没桥,过河都要坐船,唯一的一艘大渡船可坐二三十人。船是公家的,所以不要钱,不过还有私人筏子,那是有钱人家的,有的大筏子还可装重货。1972年建成湘江一桥后,就可坐公交车过河了。而今,坐船渡河的都是些租船游览湘江风光的人。
十几年后,我再次来到长沙,漫步沿江风光带,抚摸着先祖张栻和朱熹的塑像,就忍不住往湘江对岸眺望,就会想起先贤在涛声如缕、桨声欸乃里野步于两岸的快惬,想起无以数计的先民惨淡经营的情形,想起历代学子在寒流一阵紧似一阵的江风里仰望岳麓、城南的神色,想起古渡无人舟自横的万千意象,深切感悟到了朱张渡的文化底蕴。
八百多年前的南宋乾道三年(公元1167)八月,朱熹从福建崇安专程来到潭州(今长沙)造访岳麓书院主持张栻,著名的“朱张会讲”由此展开。两位大儒在岳麓书院设坛辩论,首开不同学派会谈之风,引来远近学子云集于此。三天三夜,“一时舆马之众,饮池水立涸”。前来求学的士子们住满了客栈,羽扇纶巾,街头巷尾,高谈阔论。除了在岳麓书院讲学外,朱熹还应张栻的邀请,到由他一手创办的、一江之隔的城南书院讲学,只得经常横渡湘江。朱、张对理学中的一系列问题,如“中和”、“太极”等分别在岳麓书院和城南书院轮流进行讨论。他们就这样在湘江上来来去去达两个月之久。后人为了纪念当年“渡人讲学”的教学美德和两位鸿儒的思辩精神,故将当时涉江而过的渡口称为“朱张渡”。两位先生的一段佳话,竟如此深入地铭刻在这片山水之间。
这次会讲,是以朱熹为代表的闽学和以张栻为代表的湖湘学派的以此大交流,影响极其深远。它不仅使得岳麓书院名闻天下,成为中国四大书院之首,而且开创了不同学术观点与不同学派会讲的先河,同时也开创了中国古代书院自由讲学之先河,成为书院教育的一大特点。
相传二人曾将渡口西岸命名为“文津”,通往岳麓书院的古道命名为“文津道”,将东岸命名为“道岸”。太守刘珙在岸边建船斋,供二人往返时休息,张栻和朱熹二人尚以《船斋》为题作同题诗自娱。张栻过世之后的1194年,朱熹任湖南安抚史,移节长沙,仍取道古渡往来于岳麓书院与官衙公署,白天办公,夜间讲学,相从的门徒多达千人,渡口的繁华景象可想而知。
从此,朱张渡一直成为岳麓书院学子往返湘江的主要渡口。清嘉庆十七年(公元1812年),学政汤甫捐建朱张渡亭于水陆洲,岳麓书院山长袁名矅作记。咸丰十一年(公元1861年)学政胡瑞澜重修渡口,东曰“文津”,西曰“道岸”,皆朱子讲学时所名也。
历代题咏朱张渡的诗词不少,清李家骏诗云:“一揖苍江渡,千秋胜迹留。潮添湘水合,沙拥橘洲浮。道岸先登涉,文津共溯游。英英三楚地,事业企前修。”革命烈士、湖南一师教师方维夏在动荡的变革之中,睹物怀古,借景抒情,奋笔写下了“风雨城南几十年,摩挲残碣思依然。即今遥望朱张渡,犹是秋高月在天。”的诗句。伟大领袖毛泽东在1915年5月写了一首五律:“共泛朱张渡,层冰涨橘汀。鸟啼枫径寂,木落翠微冥。攀险呼俦侣,盘空识健翎。赫曦联韵在,千载德犹馨。”
如今朱张渡尚有一艘小机轮往返于橘子洲头及两岸之间,弥补了五一路大桥和猴子石大桥之间的江渡之缺,倒也成为闹市中的幽绝一景。
比起很多历史上曾经著名而今却被人遗弃甚至损坏的名胜,朱张渡还算幸运,起码只是以另外一种与历史背离、为现代人容易接受的形态存在。有人反对把朱熹和张栻的雕像立在沿江风光带,而主张把这两位理学宗师送回岳麓书院。其实,书院只是湖湘文化的集中地和突出代表,“文化”这个东西不应只是静态地存在,更需要交流,只有在流通中才能相互取长补短,不断进步,获得长足发展。而朱张渡正是湖湘文化交流的起点和重要纽带,它把先进的思想从书院带到整个三湘大地。所以,这看似平凡的渡口不仅仅是渡人达货的口岸,在某种意义上,还是湖湘文化的映照,它见证了长沙这座古城从旧社会的兵戎战乱一直走向现今繁华盛世的艰辛历程。没有它,两位教育家兼学术大师的思想得不到交流和碰撞,众多学子无法从他们的争论中捕捉生生不息的辩思,灿烂不朽的文化也得不到繁衍。
本文已被编辑[暖玉]于2007-4-4 15:03:35修改过
-全文完-
▷ 进入桎木山人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