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到清明节了，父亲突然对我说，他想去黄帝陵看看，好多年没有去了，要再不去怕今后会没有机会了。父亲今年七十五岁，患糖尿病已经有快三十年的历史了；要不是时代发展的快，要不是医学总在进步，这样的病是很难维持这么长的时间。不过父亲也是从事了一辈子中华医学，对于生命向来有着自己独特的理解；尽管我们父子在很多的时候很难沟通和交流；但是他却用自己的实践告诉我，他对生命的理解还是要比我深刻许多。

“过两天不是要去祭奠爷爷和奶奶吗？”我说：“你身体不好，黄帝陵在山上，我怕你身体吃不消的。”

“没关系，我就是想去看看，等回来了再去你爷爷和奶奶的坟上去。”父亲这些年很少给我提要求的；今天既然提出来了，我也没有理由去拒绝；只是怕他的身体适应不了；可看到父亲的眼神，我就知道，走了七十五年人生路的父亲，对于生命的执著我是没有办法去改变的。

“那我们明天去吧。”我说。

“今天不行吗？”父亲看着我：“我看今天是个好天气，再说去迟了人太多。”好在我们这里离黄帝陵不远，再加上这几年路也修的很好了，去也就是两个小时的时间。

“那就去吧。”我只有答应了；从父亲住的房子出来，我的心灵深处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总之觉得只要说到和生命有关系的元素，就有一种异样的感受，而且是绝对说不上来的感受。

简单准备了一下，我就和父亲出发了；一路很顺利，基本上是在规定的时间里我们就来到了黄帝陵脚下。我也是好多年没有来过了，这里的变化可真是不小，特别是山门前的那一个人造湖泊很是让人心动。上山的路也重新修了，许多景致好像也是后来修建的；我扶着父亲从正门进去，光是去登那石阶，不用说老父亲，就是我这个中年人也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了。

“原来没有这样的台阶呀。”我气喘吁吁的说：“看来现在这些建设一定国家投资了不少的资金；看起来是好了，只是没有了过去的那种古朴的味道，让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这里是中国人的祖先。”父亲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山下说：“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我也来过这里，那时侯这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没有现在好看，不过当时来给人的感觉那就是祖先长眠的地方；其实要说理由没有，也就是一种感觉，一种心情；现在不一样了，这里看起来是豪华了，漂亮了，但是缺少了一股子气啊！”

“什么气？”我知道，在生命的世界里，父亲永远都会是我的老师；这到不是我刻意去谦虚，而是因为生命只有在一定的积淀中才有可能升华。我是真心想知道父亲所说的气指的是什么。

“你走一走，看一看就会知道的；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什么事情不想着自己去思考，去感受，总想从别人那里得到答案，这样下去，你会在失去生命的同时失去自我的感知的。”老父亲不管在什么时候总是忘不了教育我，本来我是很随意的一句问话，就让他又把我数落了一顿；不过好在我早已经习惯了，再说了，谁让咱是儿子呢。在生命的历程中，只有这个是开不得玩笑的。

“我知道。”我说。

“我看你是什么都不知道。这里你也来过好多回了，今天我要问你几个问题，看看你到底对我们的祖先有多少思考。”没想到父亲今天的情绪真的很好；不知道是因为我也已经在生命的历程中有了自己的积淀，还是因为平日里自己也是一个做了父亲的人，所以和父亲这样的对话在我的记忆中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看来今天来黄帝陵我的思维和心灵不会太轻松。

我没有马上回答父亲，而是又搀扶着老父亲继续往上走；终于我们来到了一个平台之上；这里存放着历朝历代留下的石碑；有不少还是特别的珍贵；不过对于历史中许多这样的典故我知道的不是很多，所以每一次走到这里我总是草草而过；不过今天看来是不行了；因为父亲驻足了望，仿佛想到了什么。

“你看那是蒋先生立的石碑。”我顺父亲指的方向看去，还就是看到了中正先生题写的石碑；别说我是生活在这样的一个年代，别说我对蒋介石也算是了解的不少；可是这时候我发现蒋先生的中国字写的竟是那么的苍劲有力，似乎还有不少儒家的味道：“看到了没有？”父亲问。

“看到了。”我说。

“看到什么了？”我没有想到父亲会这样问我。

“看到蒋先生写的字真不错。”我也只好顺口而说；因为这时我的脑子里简直就是一片空白，要不就是解放战争的场面；总之我是怎么也不可能把面前的一切和中国的文化，中国的人文祖先联系在一起。

“今天我给你提第一个问题，你说毛泽东为什么没有在这里立上一块石碑呢？告诉你，不能往歪处去想。”父亲专门叮嘱一句；我知道老父亲的意思，因为父亲也是有着四十多年党龄的老共[chan*]党员，对于毛泽东，他是不允许有人在他的面前进行玷污的。

“我知道的，你老就放心，我也有二十多年的党龄了。”我说：“不过这个问题我还从来没有想过，现在我一定是回答不上来的，我带回家好好去想。”我知道，父亲在这样的地方提出的问题是不可能让我在瞬间就能回答上来的。

父亲点点头，我们来到了传说是黄帝手植柏的面前；在这里拍照的人很多，有不少的人好像还是从海外来的。我对父亲说：“给你老在这里留张影，你看……”

“不留。”父亲很坚决。

“为什么？”

“因为在这样的生命面前，我这生命算得了什么呢。”父亲说：“泱泱五千年的中国文化都浓缩在了这里；走在这样的地方，我们只能用心去感受，除此只外别无他法。我告诉你，在祖先的地方，你不要奢望想得到什么，想从中明白什么；祖先就是祖先，就是我们中华人的血脉，是生命的一种传承；你说，在这里你把自己的身影留下，想说明什么呢？”

“不就是留个纪念嘛，说明你到此一游呀；没有别的什么意思。”我说，其实是想告诉父亲，许多事情不一定非要弄出个什么答案，什么结果来。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这样神圣的地方，父亲竟然愤怒了。

“你说什么？没有什么意思？不想要什么结果？难道说你在祖先的面前就只能说这样的话吗？告诉你，在中国，什么都可以没有，什么都可以随意，唯独就是在祖先的问题上不能这样。你知道今天的黄帝陵怎么会变的这样的富丽堂皇呢，那是因为海外的人想归祖，想让世界知道自己是炎黄子孙。现在我给你提第二个问题，你说人的归祖心理是来自于社会的虚荣，还是来自于生命的渴望。不要现在马上就回答我，好好想想，结合着今天你看到的一切。”

“记住了。”我这回没有再敢多说什么。只是小心翼翼的说：“人类应该是不能忘了祖先，因为祖先是生命的传承者，一个人如果连祖先都不能尊重和怀念，那么我想在他的生命中一定是失去了什么。”

“这还算说了句像样的话。”父亲总算是脸上重新有了和悦之气：“今天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一种凭吊，是对生命的凭吊。来到这里，我们只能去想着生命，只能从生命的谛义中去感受什么是生命的伟大和渺小。”父亲说到这里把话题一转：“你去四处看看，我就在这里坐一会儿。”不知道是父亲累了，还是他想在这样和自己的祖先进行一次心灵的对话；不过看他的表情，我觉得他不象是累了，到象是想从祖先那里去总结自己生命的历程。

我一个人总算有了点自由，在来来去去的人群中穿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却总也没有往日在黄帝陵游玩的那种心情；大脑中总是在想着父亲刚才给我提出的问题。特别是毛泽东和蒋介石这两位在中国现代史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他们按说都是中华的时代骄子，都是曾经扭转乾坤的一个时代的为人；可是他们为什么却在祖先的问题上会有两种不同的答案……

忽然，不知为什么，我竟然想到了自己的两次经历；一次是我在南京参观“南京大屠杀历史纪念馆”，一次是我一个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去天门广场中央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去凭吊；当然两次的心情是决然不一样的；但是留在心里的最后的积淀似乎又都全是一个感觉。难道说这就是生命的一种归宿？难道说这就是生命诠释社会的不同形式？

我看着父亲一直坐在那里，一直在凝视着那个周长足有十六七米的黄帝手植柏；仿佛心里有了点顿悟；而且似乎也明白了，父亲为什么执意要来黄帝陵，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地方给我提出那样的问题。

理解生命其实就是对生命最虔诚的祭奠……

怀念祖先其实也就是对生命最好的理解……

想到这里，我终于有胆量向父亲走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