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四部曲之一。祭奠我追风捕蝶嗷嗷乱叫几乎没有思想的小学时间。
童年时候。江湖是骑着大驴,腰间挂着一瓶从不会喝完的小米酒,手上扛着糖葫芦,逢人就说,哇,真牛!走,我们去闯天下。
(1)
令狐冲,田伯光和林平之松下裤带子,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扶着肚脐下的凸出物,在私塾的木墙根下一字儿排开。盛夏了,很潮湿的风吹来。令狐冲感觉那里痒痒的,不自觉又挠了挠,心里想道:嘿嘿,正好透透气。
劳德诺滴溜溜地转着小眼睛,扫视了一圈,猛然喝道:准备!
令狐冲咽了口唾沫,拼命地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田伯光侧过头来,看了看旁边林平之的下面,冷笑了一声,说,哼!蚯蚓!又瞟了瞟令狐冲的下面,说,哈哈,麻雀!令狐冲和林平之转过脸去,眯起眼睛扫了一下田伯光的下面,同声道:靠,麦粒,半颗!
这时,劳德诺忽然大喊,放!于是三人立刻收手,腰向前挺,顿时水声哗哗,四道银线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焕发着青春的色彩。
这就是那所号称梦里第一金枪不倒楼的百年私塾南面那堵墙摇摇欲坠的真实原因,而非那位教书老头儿口中的“老了,虫子多了,毕竟不中用了”。不过他请来的那个风水先生倒是算对了一半:此地犯了水忌,压在了老龙王的宫殿上面啊!可惜这先生学本事的时候估计看大雁排队去了,修行有限,算得个半吊子,只道是老龙王,却不知是几个小龙崽。
(2)
梦里是个边陲的小镇子,四面环山,平静祥和,人畜不争,各行其道。这里的人们都很厚道,早上常年弥漫着大雾,而且喜欢下雪,是个很少被外人知道的地方。
梦里的雾可不是普通的雾,而是那种特别浓厚像是陷落在沼泽泥里的茫茫大雾。发作起来,宛如洪水决堤,绵绵不绝。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梦里的人们从来不知道洗脸是怎么一回事。那些个卖胭脂水粉的小贩就更没得做了,有谁见过一女人整天把脸泡在脸盆里还使劲往脸上抹腮红的?那整出来绝对一正宗川剧脸谱,还略微带着朦胧美·梦里人都知道。
大家上街打个照面,都喜欢寒暄几句。一个人说,老李啊,好久不见。
另一个人说,嗯,就是啊,原来你也还活着?
那个人说,对啊,现在江湖少仇杀了嘛,最近忙些什么啊?
另一个人说,没什么,就是我们家那旺财近来不想吃人参了,把我急的。
那个人说,这样啊,你那是多少年的?
另一个人说,刚进的货,500年的。
那个人说,不行啊,岁数不够。我家小强现在非要700年的才肯闻一闻。
另一个人说,妈的,搞了半天原来是这样。
那个人说,就是啊,回家换了吧,这个给你儿子吃。
另一个人说,好,我先洗个澡。于是他开始脱那件防水的蓑衣。
那个人说,我先走了啊,你站边上点,当心马车撞死你。
然后一阵雾水袭来,把另一个人淹没。只听见他在那里笑,哈哈哈,真爽!
梦里的雪也是很奇怪的。别处的雪都是从天上往地下顺着降落,梦里的雪却是水平地在空中横着飘。就算仗着大风,角度也不会有太大的偏差,而且下雪的时候,绝对没有大得不像话的风沙。不过,这点倒和梦里的街道相映成趣——乱七八糟,错落参差。所以梦里的老者们都说,谁若是能从梦里的一条街道一直走下去,然后又能回到原地的人,到外面去了都是带路的好手。理论证明梦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好手,因为我们现在知道,地球,是个球。当然那个时候人们还相信天圆地方,认为自己是泥巴捏的而不是高等的猴子。而且说是带路的好手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因为好像带路的没有几个是好东西。当然,这些是后话。
(3)
令狐冲明白“小鸡鸡是长在前面的那个喷水的小把把而不是后面的那个小洞洞”的时候是六岁。这个时候他和一大帮小孩子在梦里唯一的一家私塾念书,无聊的时候骂骂人,打打架,教书老头儿说了,这权当是自身修炼,以后防身。这座房子,前面也说了的——号称梦里金枪不倒第一楼,其实只有两层,下面是他们念书的地方,上面是他们想女人的地方。但是田伯光除外,因为他不止在睡觉的时候想女人。
令狐冲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反正自打懂事的时候起就在这跟着老头儿摇头晃脑地背三字经了。而且老头儿说了,令狐冲是他见过最特别的一个学生,因为别人第一次都说:人之初,性本善,而令狐冲一上来就冒出一句:人之初,性本色。为此那个戴着瓜皮帽的老头儿没有少表扬令狐冲,说他以后一定是江湖上迷倒少女千千万伤尽天下女人心的玉面小飞龙。还有和令狐冲受同等待遇的就是田伯光了,他也说,“人之初,性本色”。而且很喜欢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适时地往对面“怡春院”打望。
私下里,令狐冲问,你怎么也说“人之初,性本色”?
田伯光说,我跟你学的啊,看那么多小孩为你吹口哨。
令狐冲说,妈的,那你知道色的意思吗?
田伯光说,当然知道啊,就是红嘛,街尾卖茶的王大娘说我是早晨红彤彤的太阳。
令狐冲说,放屁!是苦!老先生不让我们去牵对面漂亮姐姐的手,自己却常常跑去打太极,这日子是多么苦色啊。
田伯光立马两眼放光,一摸光头,大喊一声,对啊!好,那我以后跟着你。
令狐冲说,对,你才是好汉!不像林平之那个笨蛋,就知道给老先生打小报告。
田伯光说,嗯,我最讲义气了,最讨厌什么事都问老头儿的家伙。那这样吧,晚上我给老先生通报一下,看你说的对不对。
令狐冲说,好吧,但你千万别给林平之说,他最喜欢告诉老头儿。
田伯光说,君子一言。
令狐冲说,死马难追。
(4)
梦里共有七处茶馆,十七处酒楼,二十七处客栈,当然,多半是没有人住的亏本生意。还有三座木头大楼,装饰极华丽,门口总有几个漂亮姐姐向客人拉手问好,热情得很,所以这里总是宾客满屋,蓬荜生辉。令狐冲他们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只知道那些房子的名字真好听,因为有很多春啊,香啊什么的字在里面。老先生说了,这些字都是充满朝气武功和力量的,都是生机勃勃的。只是到了很后来,令狐冲才明白生机勃勃的含义,不由得佩服起老先生以及古人的遣词造句能力来。所以老先生也说了,他为了锻炼身体变得更加“勃勃”,才会经常去那里打太极。打好了太极,也好回来教导他们,以后利于他们生机勃勃,骑马仗剑,闯荡江湖。
私塾是梦里唯一一个不允许其他外人随便进入的地方,因为门口贴着一张鲜红八叉的告示。令狐冲十岁的时候认识了几个字,但由于平时贪玩,认得不多,只是依稀辨得:此处是**秀才的地方,如想*取*名的幼儿,备银一百两,交于**,即可。童*无*。
于是令狐冲知道原来自己进来了,就和什么秀才挂上了钩,别人的小孩还要花银子才能跨过这个门呢。但是关于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秀才究竟是个什么鸟不拉屎的官,令狐冲就不得而知了,老头儿也是缄口不提。令狐冲就不去管这许多了,每天只是背书,打架,然后偷偷地跳出去耍。
私塾旁边那条青石板街道的尽头,往右边拐就是卖冰糖葫芦,大烧饼的地方。令狐冲,林平之,田伯光和劳德诺这几个野孩子就经常往那里蹿。而且奇怪的是那些个“葫芦王”“大饼脸”从不向他们要一分钱,每次来了,都是一脸和蔼可亲的样子,说,来了哦,给你,拿好喽!不够再来啊……令狐冲他们每回都是傻傻地一笑,嘿嘿,秀才真好,不小的官呢!然后他们接过东西就又转过几排酒楼,听书去了。后来,令狐冲给那条街起了个名字——好吃街。
但是令狐冲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对面“怡春院”的生意比私塾好。每回田伯光喊令狐冲看窗外时,他都看到那里人群熙攘,马来驴往。对此令狐冲感到大惑不解,以为按照街上叔叔婶婶对待自己的态度,私塾应该是个生育大官的地方啊,可为什么“怡春院”的生意比自己这边好呢。而且为什么那些去的人都是戴帽子,不穿裙子的叔叔呢。
于是令狐冲就拉上田伯光和林平之去找老头儿评判。老先生笔直地站在院子里的那棵桃树下,大声地教那些小孩子打架,桃花落英缤纷。他对一个小孩说,你这是在干什么啊,一掌过去,他还站在那里,竟然连鼻血都没有出来,只把牙齿打掉几颗。然后老头儿又转过头,对另一个小孩说,你练得什么功,啊?他打过来,你怎么一后退还不到五丈?
那另一个小孩说,先生,我不想打架。
老头儿说,这不是打架,是练武功。
第一个小孩说,那你怎么不教我们招式。
老头儿轻轻拍了拍身旁的桃树,说,招式?看好了,我已经用了,这就是招式。
然后老头儿双手缠抱,立在那里不动了。大家都站在原地傻傻地看着老头儿。
等了大概两柱香的时间,老头儿眉头一皱,咦——了一声,说,树怎么还不倒?
那另一个小孩说,先生,招式呢?
老头儿说,说话前我已经拍了那棵树一掌啊。你们现在还不明白吗,武功没有招式,你们又何必追问。
第一个小孩说,那这棵树怎么还不倒?
老头儿脸色一沉,支吾了一下,低声说,内伤,骨质已经碎了。
第一个小孩还想再问,老头儿捋了一下胡子,说话了,武功根本没有招式的,否则两个人遇见了,你使你的招,我使我的招。两个人的招式又不是像那根棍和山楂,可以串起来。大家各自出招,结果不是在那里张牙舞爪打空气,就是在地上哀嚎不止找器官,何来武功高低之分?
这时,令狐冲走上去说,先生,那要成为真正的高手该怎么做。
老头儿转过身来,叹了一口气,说,要先学会闭上眼睛,只管打就行了。
令狐冲说,哦,这样啊,那我还有问题要向您请教。
老头儿说,阿狐啊,我知道你有问题。
令狐冲一惊,暗自道,莫非老先生有先知。
令狐冲说,先生,为什么对面的生意比我们好。
老头儿脸色一变,慢慢地说,因为……因为今年大旱啊,对面储酒多。
田伯光说,哦,原来人们渴得很。
老头儿大声说,对!你看吧,你们不要乱跑,当心挨渴。
令狐冲说,可是,为什么都是叔叔进去呢?
老头儿脸色微红,不由“啊”了一声,说,你看啊,他们头上是什么?
林平之抢着说,帽子啊,是帽子!
老头儿说,对,帽子。因为只有叔叔才戴厚帽子啊,外面又热得慌,要避暑的啊!
令狐冲说,哦,原来是这样啊,有道理。
老头儿说,嗯,而且你看,对面的姐姐多么热情,服务又周到。怕你热了,还会给你脱衣服,扇扇子。这样当然会有很多生意。
田伯光咽了下口水,说,先生……我渴了。
老头儿低头看了他一眼,摸了摸他的头说,阿狐,小之,带小光去前厅喝水。
令狐冲说,先生呢,不渴吗?
老头儿说,我也渴了,等一下我去对面避暑。
田伯光立马跳起来,说,为什么啊,我也要去,先生带上我吧。
老头儿把头低下,瞥一眼田伯光,捋了一把胡子,说,这个是什么?
田伯光想了大概十秒钟,说,恩……一条瀑布挂前川。
老头儿身体一晃,差点跌到,又缓缓地说,这……对啊,你看你没有吧?因为我是大人。大人喝酒,小孩喝水。去,过会你们给我背三字经去,怎么学的啊你们。
说完,老头儿就一个箭步跨了出去,不再回头了。
田伯光默默地望着老头儿的背影,怯怯地对令狐冲说,谁说我没有,啊?我有的好不好,而且还是……生机勃勃的。说完,他用衣袖使劲地擦了擦两道长长流出来的清鼻涕。
令狐冲低低地说,利害。
(5)
令狐冲在私塾里是那些孩子的老大,不只因为他脑瓜奇特想问题和别人不一样,还有一个原因——他很江湖。
私塾里最爱乱跑的令狐冲,田伯光,林平之和劳德诺,他们不只喜欢打架,看对面的姐姐,撒腿跑去好吃街缠着大叔大婶胡闹,还喜欢举行一天一度的“泼尿节”。这也就是开头说的私塾楼房快要倒塌的原因。他们往墙上先尿出一根细长的线,叫做江,再画几个穿过的圈圈,代表湖泊,看起来像王大叔卖的糖葫芦。令狐冲他们却非要叫它江湖——有江,亦有湖。
令狐冲说,谁能尿出一根最直的棍棍,然后穿过最多的果果,谁就是江湖好汉。当然,令狐冲能撒出5个果子,后来被选为老大。林平之能撒出2个果子,田伯光最差劲,只能勉强搞出一根棍子来,还是根龙头拐杖。原因是田伯光每回不知怎么地,也许是那个没吃饱不听话或者压根就是长歪了,那根棍总也画不好,他就摇来晃去涂东抹西的,眼看就要撒好了,却没有尿了,只好匆匆收工。但是田伯光却被众人一致选为老二,理由是他不知怎么搞得竟能撒出两道尿。这里开头也是说了的——四道水线熠熠生辉,并不是作者糊涂了不会算数了。至于劳德诺,他向来都是只有当跟班的份,而且他从来不在众人面前脱裤子。令狐冲常说,他啊,兴许只有针尖。
令狐冲就这么在梦里快乐地成长,不愁吃,不愁穿,不愁看,倒也逍遥自在。所以他相信老辈们的话,梦里是个好地方,连人都和牲口一样。
令狐冲八岁的时候,一天,老头儿带回了一个小女孩。她长得还是蛮漂亮的,就是有点害羞,怯怯地躲在老头儿背后。
老头儿说,来,仪琳,你告诉他们,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红着脸蛋,说,嗯——不嘛。
老头儿马上转过来,慢慢地说,哦,她叫仪琳,以后你们谁敢欺负她,我就罚谁每天光着屁股在大街上洗澡。
小女孩说,嗯——不嘛。
田伯光两眼放光,兴奋地喊,好啊,好啊!
老头儿说,仪琳可乖了,从来不忍心打人的。
小女孩说,嗯——不嘛。
老头儿有点急了,说,哦,仪琳可明辨是非了,谁欺负她她打谁。
小女孩说,嗯——不嘛。
老头儿发疯了,狠狠地敲了下脑门,说,哦,仪琳累了,去坐下吧。
小女孩说,嗯——不嘛。
老头儿立马一个踉跄,仰面倒在地板上。
这时,田伯光一个箭步蹿上去,不知什么时候手里竟然多了一串糖葫芦。他一下抓住仪琳的手,把糖葫芦塞给他,说,呢!我把江湖给你了。
令狐冲,林平之,劳德诺同声大呼,妈的,人性本色!
至此以后,田伯光不和令狐冲他们去画江湖了。他讪讪地说,我都把江湖送人了,撒尿多幼稚……
(6)
令狐冲九岁的时候,老头儿号召了一场表演。
老头儿说,孩子们,为了你们以后在江湖上能够出人头地,一定要圆滑一点,就要学会表演。演得像了,以后也好做人,好混。然后他把令狐冲,田伯光,林平之,劳德诺叫到院子中央,说,阿狐,你是行侠仗义的大侠;阿德,你犯了命案,现在在逃;小光,你是官差,暗中调查命案逮捕阿德;小之,你是过路的郎中,医术非凡……
话音未落,田伯光一个闪身,藏到桃树背后。老头儿大吼,小光,你干什么?田伯光缓缓地探出脑袋,说,先生,杀人犯不能让别人看见啊。老头儿低声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你是官差。田伯光“哦”了一声,然后抬头挺胸地走了过来。
老头儿大喊一声,预备……开始!然后快速退到一旁,摇着蒲扇,笑吟吟地看着这边。
四人围成一个圈,田伯光说,我是官差,我这回是好人哈。
令狐冲说,嗯,官差好不容易做了回好人。我是大侠啊。
劳德诺说,那我就跑了啊,先来个凌波微步。
田伯光说,好,快点跑,我要来了。
这时劳德诺刚挪动脚步,田伯光就一下子冲了过来,举着手里的柳条就是一挥,说,笨!我是凌波大步,看招!
许多小孩在那里喊,中,中!人群哗然。
劳德诺痛苦地捂着胸口,在那里摇摇晃晃地,说,完了,我中招了。
田伯光着急地说,不对,我砍的是左屁股。
劳德诺赶紧抱着左屁股,说。完了,我要死了。想我英明一世,竟要死在一个只会砍左屁股的官差手中。
田伯光看劳德诺还在原地瞎打转,又是一掌过去,打在他的右边屁股上,大喝道,谁说我只会打左屁股!叫你不死!
许多小孩喊,倒,倒!喧闹异常。
劳德诺又立刻乘势倒在地上,但还在那里呻吟不止。
田伯光着急了,大吼一声,拿起柳条又是一剑,说,快死啊,快死啊!
劳德诺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说,我还没有还手啊,说着又想摇晃着爬起来。
许多小孩喊,砍要害,砍要害!气氛热烈。
突然令狐冲从斜刺里冲出来,大喝道,看镖!然后飞过去几根糖葫芦棒棒。
劳德诺一下子又倒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捂着下面,嘴里说,死了,死了,哎呀……我这下真死了。然后他就不吭声了。
田伯光一拱手,说,多谢大侠援手。
令狐冲做了一个揖,笑着说,哈哈,这没什么。路见不平,飞镖相助。
田伯光说,好汉,但你也不能这么阴毒啊,打他的下面。
令狐冲说,没有啊,我打的是他的要害。
田伯光说,要害不就是下面吗,你看,他还疼得捂着呢!
令狐冲说,不对啊,我说的是脖子,脖子才是要害啊!
这个时候,劳德诺又立刻双手捂着脖子,还是不吭声。忽然,令狐冲一步跳起来,转了一圈,大吼道,看镖。
田伯光大惊失色,说,大侠这是干什么,鞭尸吗?
令狐冲说,他诈死,我再补一镖。
田伯光说,哦,这样啊,打在什么地方了。
令狐冲说,下面,刚才捂那里。
田伯光说,这样不太好吧,别把人家打坏了,我看看。说完上去踩了踩劳德诺的下面。
令狐冲说,这回他就死了,再也起不来了。
说到这里,劳德诺赶紧腾出一只手,死死地捂住下面。
田伯光高兴地说,大侠,可否留下芳名啊,小弟日后请你喝酒打太极,升堂不收费。
令狐冲斜了一眼,邪邪地笑了,一字一顿地说,我叫,——糖——葫——芦。
田伯光大惊,呼道,原来你也是通缉犯!
令狐冲冷笑数声,说,哼哼,你才知道啊!可惜已经晚了。说完又是一步跳起来,转了一圈,大喝一声,看镖!
田伯光欲哭无泪,说道,兄弟,麻烦你换一招好不好?
令狐冲说,好。然后他大喝一声,看镖,然后一步跳起来,转了一圈。
田伯光马上倒在地上,说,挂了,我中毒镖了。接着就不说话了。
这时,许多小孩喊,郎中,郎中。
林平之从树后鬼鬼祟祟地露出脑袋,说,别吵啊,我在观察他的脉象呢,好像还没死。
那些小孩差点翻在地上,这么远也行?
林平之说,当然,先前说了嘛,我医术非凡。
令狐冲立刻小跑过去,又往田伯光的身上插了根糖葫芦棒。
田伯光大叫,啊,要害啊,真死了!喊完还上下抖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令狐冲说,哼,果真诈死!说完又要跳起来转圈,不幸的是这时令狐冲是站在一根粗壮的桃树枝底下,他跳起来一头撞在了上面,立马倒在地上慢慢地说,妈的……好厉害的暗器!刚说完,又是一大片桃花雨砸在他身上。
这时,林平之慢慢地踱步出来,一个人身上踩了一脚,大呼道,完蛋了,都没有救啦!
大家都热烈鼓掌,像过节似的,欢迎老头儿点评。
老头儿咳了咳,怪叫两声清了一下嗓子,说道,嗯,不错,我今天看到了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大家都对角色拿捏得恰到好处,扮演更是入木三分,可以以假乱真了。特别是小光和阿狐的临场发挥,真是风骚!阿德的死法,更是风骚!小之的出场时间的把握和推理能力,那是相当风骚啊!还有啊,从你们身上我看到了江湖的希望,武林盟主将会从你们之中诞生!嗯,还有……谢谢。
大家又兴高采烈地鼓掌。令狐冲转过头去,疑惑地问,风骚是什么意思?大伙齐齐地摇头。
(7)
老头儿常说,孩子们啊,你们都是江湖的种子,当你们在梦里呆到十二岁的时候,你们都能成为秀才。会有两位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来你们当中挑选两个人作为他们的传人,这是多么大的光荣啊,你们一定要努力。勤奋练武,勤奋背书。
可是在这老头儿所说的太平的几年时光里,私塾第一次死了人。后来还第一次失了火。幸运的是,那时碰巧下了第一次雨。
令狐冲十岁的时候,老头儿安排大家一起洗大盆澡。四个人一盆,自由组合。田伯光刚准备跳进只有仪琳一个人的澡盆,老头儿急忙伸出利爪,一把将他揪回来说,小光,不要调皮,你太脏了,和阿狐他们一起吧。田伯光说,那琳琳怎么办,她害怕啊。老头儿说,没关系,先生我帮她搓背。这时仪琳忽然说,嗯——不嘛。老头儿一愣,说,好,好,仪琳的事情自己干。
田伯光一个青蛙跳,钻进了令狐冲他们那堆里。令狐冲说,咦,小光,你怎么不陪仪琳?田伯光在水里蹬了蹬腿,无奈地说,先生说,男女,收手,不亲。令狐冲说,哦,也是啊,你们要慢慢来。于是四个人围成一个圈,互相搓背。这时,忽然飞过来一只长腿的蚊子,嗡嗡地叫着,转过来转过去的。四个人都死死地盯着蚊子看,心里都在默念:停啊,停啊,停在他身上。蓦地,蚊子不动了,停顿了大概几秒钟,突然一个俯冲,一头扎向劳德诺。
劳德诺大呼,妈呀,我要中镖了。然后一个鲤鱼打挺,钻到澡盆深处。令狐冲他们也开始惊慌了,几个人在水里胡乱扑打着,大腿狂蹬,一时间喊声震天,水花四溅。而那只嚣张的蚊子,却早已不知去向。
令狐冲说,阿德啊,不要害怕,没有毒的。
田伯光着急地大喊,妈的,阿德,不要偷看,不要偷看!
过了大概五秒钟,林平之边小声笑着,边说,好阿德,千万别挠痒啊!
等一切平静下来,忽然大家发现劳德诺不见了。静静地等了一会,从水底缓缓地冒出几个气泡,咕咚咕咚地,像馒头一样。
令狐冲立刻捂着鼻子,喊道,小光,不要在水里放屁。
田伯光说,没有啊,我今天都没有吃过黄豆。不信你们凑过去闻闻。
林平之俯下身去,贴近气泡,轻轻地扇了扇手。
令狐冲说,怎么样。
林平之说,不臭,不臭。
田伯光说,我早就说了啊,我不会干傻事的。
令狐冲接着说,那倒奇怪了,少了个人,水底下竟然会冒泡泡。
田伯光说,不是要爆炸了吧。
令狐冲说,不会。小之,你把腿拿开,屁股坐在上面挺难受的。
林平之说,没有啊,我四肢健全。然后他站了起来,还在澡盆里转了几圈。
令狐冲大惊,喊道,完了,完了,一定是阿德!
这时水面上忽然慢慢地探出一双脚,然后是小腿,膝盖,接着是大腿。大家都屏气凝神,死死地看着,猛然,水里露出了一团黑黑的东西。令狐冲,田伯光,林平之大惊道,妈呀,原来是老鸦!
后来,老头儿决定在院子里把劳德诺的尸体火化。他悲伤地说,人死了,这是天理循环,很多事情从一开始的时候,都有既定的结果,无须强求。只可惜我阿德啊,尚方少年,还来不及享受人间乐趣,还没有学会打太极,便早早地去了,实是上天不公啊。说完这句,忽然天空一个闪雷,吓得老头儿赶紧住口,不敢说了。
令狐冲说,先生,不就是死了吗?你怎么这么难过,明年我们再找他玩。
老头儿说,阿狐啊,死就是他一直都不会起来了。你们以后都不能和他玩了。
令狐冲忽然哇地一声就哭出来了,说,原来死是这么长久的事情啊。
老头儿说,死,就是再也死不了了。
令狐冲哭得更凶了,在那里叫,阿德啊,阿德啊……
老头儿说,阿狐啊,你也别太伤心了,阿德知道你这么念叨他,肯定会含笑的。
令狐冲擦着眼泪,喃喃地说,可是……阿德去年还欠我一串糖葫芦呢。
老头儿的脸色抽搐了一下,缓缓地说,哎……那就算了吧,你们也是多年的好兄弟。
令狐冲说,可是,可是他骗了我们,他……他是老鸦!
老头儿说,什么老鸦啊?
这时田伯光低着头慢慢地走到老头儿面前,仰起脸,用手一指下面,说,就是这个。
老头儿倒吸一口冷气,急急地退了一步,说,哦,这样啊……老鸦就老鸦吧,反正没有翅膀了啊,不能飞了。
这个时候,桃树已经被烧着了。老头儿发现的时候,树上的好些枝蔓都开始噼叭作响了。一大群孩子围着桃树,使劲地拍着巴掌,叫嚷着,哈哈,看呐,火树!真好看!老头儿大喝一声,孩子们,干什么呢?快救火!不然房子也着啦!说罢就去墙角的井里吊了桶水上来,可是回来的时候他发现许多孩子仍然围在那里乱作一团,只有几个稍大些的孩子一人端了个吃饭的碗去打水。更加可怕的是,靠近桃树的那间厢房的屋檐已经烤黑了,马上就要烧着了!
就在这个时候,令狐冲忽然大喊,先生,先生,骂天!老头儿猛然醒悟,这时候也不管什么儒家风范为人师表了,仰起脸就是一句:骚娘们!
令人惊奇的是这招果然管用,老天马上就开始打雷闪电下雨。好像是气坏了的怨妇,要把心中的积怨一股脑在瞬间都发泄出来。
大火熄灭了。
田伯光甩了甩头发上的水,说,先生,不渴了吧,刚才灌了一嘴的水。
老头儿呆了一下,说,哈哈,不了,不了。喝饱了。
就这样,梦里下了第一场雨,可是奇怪的是只淋湿了私塾那么大的地方。其他街道,依然是干干燥燥,错综复杂。许多东西,看似已经改变了,长大了,伤逝随风了。但只要它还在一个梦魇的季节和罅隙里轮转交替,我们总会不由得去捕捉它。就像浮云早已飘远,湖边的那棵水仙却依然会在水中寻找映射的倒影。
(8)
老头儿常常对令狐冲他们说,谁要敢说自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生,就把他当鸡一样抓来练练。
不幸的是,到现在为止,令狐冲还没有抓过鸡。
还要不幸的是,忽然有一天令狐冲发现了一个这样的人却始终没有胆量把他当作鸡抓来练。因为这个人是个剽悍的杀猪专业户,叫任我行。令狐冲担心去找他会丢了身体器官,然后某天突然发现那宝贝被挂在铁钩子上叫卖50文。
任我行是前些天才迁来梦里的。他来的时候,身后浩浩荡荡地扬起十亩田大小半米高的灰尘。镇里的一大帮老头子兴奋地喊,哈哈,恐怕是来了一位镇边大将军吧。后来尘埃落定,大家才惊奇地发现,原来任我行身后不离不弃跟了一大群雄赳赳气昂昂的猪,起码上千头。于是那帮老头子又说,哎呀,真是威武啊!这群猪。
后来又有很多关于任我行的传说,其中最邪乎的一个是这样的:任我行是来自另一个偏远的小镇子,人称杀猪不眨眼快刀任,最多一天杀了五百多头,大家都说能编进史书。后来另一个杀猪高手郭胖子不服气,一口气杀了六百多头,快刀任哪能咽下这口气啊,可是又找不到这么多猪杀,就从外地临时调了一千多头,一口气全给杀了。那两天猪肉的价钱那个便宜啊,一个蛋钱就买半头猪啊。尤其是丐帮那伙人,捡了大便宜啊,用讨来的馒头就换了两百多头啊。那几天家家户户都在门口支起大锅,一煮就是半头猪,那个热闹啊,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听说那阵子那个地方都认不出老鼠了,个个长得和猫差不多大,有时候追着猫满街蹿。于是,杀猪不眨眼快刀任的名号也就在杀猪业叫响了。
后来听说那个任我行不在本地混了,干脆带领着他的几千铁骑到各处巡回表演,展示杀猪的魅力,没想到这回竟然来到了梦里。那帮老头儿一个劲地在那里说,造孽啊,真是造孽啊。令狐冲他们一伙可不管这些,他们拼命地跟在猪群的后面,研究猪到底有几个奶奶。
令狐冲说有十个,田伯光不信,探头去看。结果那猪屁股跳舞似的抖了三抖,一团黑色的稀屎喷涌而出,糊了田伯光一脸。令狐冲马上皱起眉头,怜惜地走过去,伸手轻轻在他脸上涂了涂。田伯光感激地连声说,谢谢,谢谢。令狐冲忽然退后两步,仔细端详着田伯光的脸,慢吞吞地说,嗯,这倒像猴子面具了。
任我行边走边凶神恶煞地吆喝,信不信我把他们全都杀了,啊?你们信不信?说完,使劲对着人群挥舞那柄足有三丈长的不知是杀猪的还是杀骆驼的刀子。那帮老头儿一看这阵仗,连声附和,信,我们信,快刀任啊!后来任我行竟然呆在梦里不走了,他认为梦里是个有灵气专门杀猪的地方。而大家都在纳闷,怎么看梦里也不像个有杀猪灵气的地方啊。但是后来,任我行真在一天一口气杀了六百多头猪,一家送了一头,大家也就不再怀疑什么了——才来没几天就破了第一次的纪录,可谓是名符其实的高手啊。尤其是那帮老头儿,后来更是极力和任我行拉拢关系,因为,他们突然发现原来猪肉是可以吃的。而且梦里的人都产生了一个共识:吃了青菜可以提起一桶水,而吃了猪肉后竟然可以担起两桶水。所以,从那时候开始,梦里人畜和谐的场面就被彻底打破了,因为人们忽然发现,不光是猪,连鸡啊,鸭子啊,牛啊,都是可以吃的。
只要剥掉了表面看似肮脏的皮毛,原来,肉却是如此的鲜美。
令狐冲十一岁的时候,一天,老先生突然领来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说是任我行的独生女,要到私塾住。令狐冲听了,当时就对田伯光说,靠,够劲!
老头儿说,呵呵,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眼睛明亮,轻轻地说,我叫任盈盈啊。
老头儿说,哦,好名字。
小姑娘说,为什么啊。
老头儿脸一红,说,嗯,你看啊,“盈”这个字很有生机勃勃翩翩飞舞的味道嘛。
小姑娘说,可是我不会飞啊。
老头儿说,没关系,我可以教你的啊。
小姑娘说,哦,那你能告诉我是怎么飞的吗?
老头儿说,哦,这个简单。你只要爬上这座房子的顶层,闭上眼睛,往前面一直走就可以了。
小姑娘说,哦,原来是这样啊,你好厉害哦,我爹都不会呢。
老头儿扶了扶帽子,说,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爹会杀猪啊,还那么厉害,杀群猪像剥大蒜一样容易。
小姑娘说,那你们以前不吃猪肉吗?
老头儿说,不知道能跑而且有那么多脏毛的东西也可以吃的啊,也没有人想到要去杀猪。猪多好啊,又不咬人。
小姑娘说,哦,那猪肉好吃吗?
老头儿说,嗯——勉强可以入口的,不如豆腐软。你爹太凶了,长得也像镇子后面那座山。
小姑娘笑着说,嗯,老师也凶,会飞。
说完这些,老头儿环顾了一下大家,又转过头来对小姑娘说,盈盈啊,你想和谁坐在一起啊?
小姑娘用手一指令狐冲,说,他。
老头儿惊讶地说,啊,为什么啊?
小姑娘说,因为他和我一样。
老头儿说,一样?什么东西啊?
小姑娘说,他有那个,我也有那个。
老头儿脸色一沉,轻轻地“啊”了一声,问,你搞错了吧,哪个东西啊?
小姑娘说,眼睛下面,那颗痣。
老头儿没敢继续问下去,回头对大家说,嗯,看我们盈盈多乖啊,大家要向她学习。令狐冲坐在位子上猛点头,又转过来对林平之说,真够劲啊!
老头儿又扶了下帽子,还想说下去,令狐冲就一个飞身蹿到任盈盈跟前,抓住她的手说,跟我走吧,我把整个江湖都给他们了。老头儿瞪了瞪眼睛,缓缓地说,啊,……阿狐啊,你这个是病句。
(9)
阳春初现。万物复苏。安宁和谐。
令狐冲年方十一过半。他长大了,自制力强了。因为他晚上还是说梦话,却不尿床了。
令狐冲说,老师,梦里四周是何物。
老头儿说,是山,绵亘不绝的群山。
令狐冲说,为何是山?这样好像很封闭。
老头儿说,也许是这样吧,也许又不是这样。包围着的东西,有时候会少却很多灰尘,在一个不会大,也不会小的空间里,有许多飞雪横着织网。一切都安静祥和,自得其乐。假若缺口打开了,断了,一切都喧嚣了,洪水会大量涌进来,力量太过急促,小小的湖泊也会承受不起。所以你看,有的时候闭塞落后和世外桃源,只在于人们一念之差的。就看你是想出去,还是,想进来。
令狐冲说,可是……我不懂。
老头儿说,以后你会明白的。这,取决于你。
令狐冲说,那山的那边,是什么。
老头儿说,还是山。山叠着山,铺垫成了展望,有了平台,你说,这是什么?
令狐冲说,我不知道。
老头儿说,山叠着山,就是“出”路啊。
令狐冲说,那再叠着山呢,会怎样。
老头儿叹了口气,说,山叠着山,再叠着山,就是许多出路。
令狐冲说,哦。
(10)
令狐冲十二岁的时候,梦里忽然下了罕见的大雪。房子和树都被埋了半截,任我行的猪群不时地在底下哼哼。
老头儿带着令狐冲他们把后院的积雪打扫了。其实办法很简单,就是在雪层上不停地烧火。后来很多地方实在不行,老头儿就让任盈盈问他老爹要了一支200头猪的部队,赶着它们满场飞奔。一时间私塾后院猪声震天,欢歌笑舞,热闹得像赶集。可是后来他们发现这个办法行不通,原因是雪还没有化完,上面已经结结实实地糊了一层猪稀屎。
院中那棵桃树已经彻底丧命了,在狭隘的天空下泛着黑黝黝残破的光,微风袭来,打着寂寞死气的手势。令狐冲把那棵树砍剩了小半截在外面,说是当作凳子用。墙角的古井淌出了水,深浅不一地顺着墙根蜿蜒,结成了一层薄冰。
一天,老头儿忽然把大家召集起来,说,孩儿们,今天你们都晋级为秀才了,恭喜你们。中午,有两位威震江湖的高人要来我们私塾,挑选你们中的两个人作为接班人。大家不要拥挤,按秩序站好,就看谁的运气好了。
中午,太阳耀眼地挂着,没有多少热度,却晃得人眼花。风一吹来,墙外的枯枝沙沙干响。忽然,令狐冲看到墙檐上漫漫地露出了两颗脑袋。他刚想大喊,却不料,阳光猛地一晃,隔壁的狗狂吠了几声,等他再抬起头来看时,围墙上已赫然站立了两个老头。
这时,老先生兴高采烈地拍着巴掌,说,高手!高手就是高手,上个墙就像一阵风似的,一跳就上来了。
孩子们也跟着拍起了巴掌,大喊,高手,高手!令狐冲拍着巴掌,却没有喊。
老先生说,孩儿们,看好了啊,高手下墙也和普通人不一样。
他刚说完,墙上那两个老头儿却开始在那里左摇右摆,好像跳舞一样。令狐冲和孩子们都大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
老先生又高兴地说,来了,来了,太极步吧……
他话音刚落,只听见那两个老头儿在墙上大喊,哎呀,不好,太滑……要摔下去了!说完这句话过了大概5秒钟,那两个老头儿就一扭身,同时栽下墙来。翻在半空中的时候,他们还同时蹬了蹬腿。
老先生大张着嘴巴,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后来终于像是看明白了,又缓缓地说,我说不一样吧……高手对一件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一般事先都能预料到。你看他们下来那姿势,好像燕子凌空般潇洒啊。
孩子们说,哦。
那两个老头儿估计是在墙根下睡了一会儿,后来过了大概十分钟坐起来,压压腿,伸伸胳膊,想要爬起来了。令狐冲说,倒,倒,还得倒。
只见那两个老头儿随着这话,竟然很配合地脚下一滑,又仰天睡在地上了。
田伯光和林平之齐声叫道:靠,高手!
后来,那两个老家伙在一大群孩子们面前亮了招牌。原来那个瘦骨嶙峋,身材颀长的老头儿叫风清扬,老先生介绍时说他的成名武功是一路独孤九剑。老先生说,风老前辈这套剑法啊,那叫一个出神入化神出鬼没啊,绝对的遇人杀人,遇猪杀猪,削豆腐如泥。令狐冲想,嗯,这个剑法厉害啊,敢情盈盈他爹就是和他学的啊。
那个身材矮胖,让令狐冲第一眼看到就想起让任我行杀得起劲的那玩意儿的老头儿叫岳不群。老先生说,岳前辈绰号“君子剑”,在江湖中可是一位响当当的仁义大侠。他的那个剑法啊,说砍左边这棵树,右边那棵树绝对不会有丝毫损伤。田伯光立马大喊,好,好,我最爱砍树啦!
老先生又对田伯光说,小光,好好听着,不要瞎嚷嚷,你砍树也没有我厉害。
岳不群忽然说,怎么?你砍树很厉害吗?
老先生说,呵呵,大侠见笑了。也不算厉害吧,山后面那片林子,大概只有千把棵树吧,我整整花了一晚上砍光了。
岳不群说,哎哟……还不错啊,我砍一千棵树还需要一柱香的功夫呢。
这时,风清扬突然也探过来,说,啊——老岳啊,高手啊,我砍都要花一盏茶的时间。
岳不群马上说,放屁!不可能,你用的什么工具?
风清扬说,倚天剑啊,以前被灭绝老尼蹂躏的那把。
岳不群说,毛哦,我用的是屠龙刀啊,肯定比你快。
风清扬说,放屁,屠龙刀怎么会跑到你那里去,你不是使剑的吗?
岳不群说,……我用刀只是砍树啊,你不知道那刀有多难控制,我本来想砍一根树枝,可每次总倒下一片树。
老先生脸色黯淡,转头看了看孩子们,走上去说,两位大侠都是当今高人呐,你们的武功和人品都是冠绝天下独步武林呐,快别切磋了,来挑选徒弟吧。
于是孩子们重又站好,一个个昂首挺胸,收腹提臀。
岳不群先上去绕着孩子们兜了一圈,忽然,他一把抓住令狐冲说,哈哈,就是你了。耳大如扇,印堂发亮,天生的正人君子啊,天生练武的坯子呐!说完还扯了扯令狐冲的耳朵,对老先生说,看吧,是不是?是不是?然后又眉飞色舞地使劲拧了拧。老先生在那里一个劲地点头,说,是,是,耳朵大了好,好听武功秘诀。
风清扬也是绕着孩子们转了一圈,后又转回来,最后停在田伯光跟前不走了。他摸了摸田伯光的头说,嗯,好家伙,头大如钟,脑后有反骨,以后必定修得我的真传。田伯光当时就高兴得跳了起来,对老头儿说,呵呵,先生,我以后就不能和你学太极了哈,我要学毒倒了姑娘就强j*。老先生脸唰地一红,吼道,小光,不要嬉皮笑脸。风清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慢吞吞地问了一句,你……这个大头,你在说什么啊?田伯光一看还有这个瘦老头都不知道的事情,立马拿出纸笔,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毒姑就奸。风清扬拿起纸,脸色肿胀地潮红,全身都在颤抖,手指的关节咔咔作响,令狐冲刚想叫声不好,却见风清扬呼地把纸一扔,一把将田伯光的大脑袋搂进怀里,眼睛里竟然泪光闪烁,他激动地大喊,哈哈,武林有望啦,武林今后有望啦!
于是,令狐冲和田伯光就这样被挑中了。临走的时候,他们和林平之还有任盈盈,仪琳哭作一团。林平之买来了两串糖葫芦,给他们一人一串,说,好兄弟,以后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这两串糖葫芦就当作纪念吧。收好了,搞不好以后会有大用处的。我买的时候已经把它们添了几十遍,希望你们对我的记忆能够像这口水一样沾染甜甜的气息。令狐冲一听这话,立马把将要伸进嘴里的糖葫芦抽出来,笑着说,呵呵,对,对,留作纪念。田伯光就惨了,因为他听到这里的时候,一颗糖葫芦已经含在嘴里了,他吐也不是,吞也不是,脸上的肌肉微微地抽搐着,像要昏厥的样子。幸好后来仪琳马上跑过来,嘴唇轻轻地在他脸上一点,田伯光才换上气来,那颗糖葫芦叶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
任盈盈后来对令狐冲说,她会一直在这里等他的,直到他回来。令狐冲当时就感动得不想走了,不过这时已经由不得他们了,岳不群和风清扬一把将他们分别提起来,架在肩膀上就走。令狐冲也吓得不得了,他嗷嗷乱叫,眼睛大睁,死死地盯着路,生怕他们把自己送到任我行那里。
令狐冲想着,别了,私塾,别了,大家伙们,别了啊,我亲爱的盈盈。想着想着,出了大门的时候,令狐冲一抬头发现他们前几天摘果子用的两架梯子此时正安静地靠在墙边,田伯光也发现了,于是他们同时喊了一声,高手!
(11)
他们也分开了。
闭上眼睛的时候,令狐冲吹着风,感觉自己像在飞。他想,呵呵,高手就是高手啊,扛着我都可以凌空飞翔。
于是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真的是凌空,但却没有飞,因为他正骑在岳不群的脖子上像苍蝇拍翅膀一样挥舞着双臂。岳不群在底下一个劲地说着,别闹,别闹,阿狐要乖啊。
令狐冲说,飞啊,你怎么不飞?
岳不群喘了口气,说,飞个屁啊,这里又不是屋顶上。一片平地,飞什么飞。
令狐冲说,那你教我什么啊,以后。
岳不群说,武功啊,这有很多种的,江湖中有几个人会飞?会飞的那不叫高手,那叫高鸟。
令狐冲说,哦,那你到底要教我什么武功啊?
岳不群说,以后的事情以后说,现在不要想以后。你看啊,我们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等以后。
令狐冲说,我听不懂。
岳不群说,你现在当然不懂,要懂了我们的上下关系现在就该换换了。以后你会懂的,你就等。
令狐冲说,那么,你是谁。
岳不群说,目前是带你走路的人,以后不知道。
令狐冲说,那梦里呢。
岳不群说,离开了。它还在那里,停留在原处。
令狐冲说,我能回去看它吗,还有梦里的人们。
岳不群说,可以。但是你回去一次,又会再花六年时间。世间就是这样,很多事情莫名其妙地出现了,很多事情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令狐冲说,难道……我就这样,就有这样走了吗。
岳不群说,这是真的。因为,你已经等够了上一个六年。
残阳如血。黛山微颤。群山在这里断开来,出现一道深深的峡谷,任我行赶着一大群猪,在青山绿水间放猪。过去的时候,他转过来,对着令狐冲笑了笑。
原来,这里一直有路。
令狐冲猛地昂起头,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开始嗷嗷大叫。
岳不群说,你干什么。
令狐冲轻轻地低下头,看着他的耳朵,说,告别啊。
——完于二零零七年愚人节无厘头的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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