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午后
午后是一天中卿清喜欢的时光:风正清云正淡,坐在自己的茶水坊里,干净如水的音乐混着花的芬芳一纱一缕地穿渗于屋子的水绿色之间,似水鸟一般低低环绕,沁人心脾。
这样的时刻通常是清闲的,而今天午后却来了一位顾客。
是名穿浅灰色西服的年轻男子。他推开门走进来的时候,悬于门上的木铃被一阵清风拂过,荡漾作响。卿清本是不经意地投过去一瞥,但门外的阳光却在他的周身涌成了一圈白亮的光晕,刺目得让她微微眯了眼一时看不清来人的面容。
男子坐到了宽大的落地窗前,要一杯杭白菊茶。再寻常不过的东西,卿清却亲手泡制。干枯如皱的杭白菊一遇沸水,渐次饱满绽开了最美的笑颜;加之几粒鲜红枸杞,便犹如画龙点睛,透明的玻璃杯里顿时有盛景在生动流淌。
帮忙做事的小妹把花茶端过去了。男子很少喝,侧过头去,望着窗外的繁华街景,样子像极了在等待。在这样美丽温暖的时刻,放下所有的事一心一意地等待,那么那个人必定是自己喜欢的吧——卿清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禁不住涌出丝丝羡慕。
末了男子走时,面前的花茶剩了一大半,这令卿清莫名地有些灰心。
可接下来的日子,他却隔三差五地来。一样的花茶,一样的临窗而坐,一样地安好等待却永远等不到来人。
他的轮廓分明五官英挺,散发出精锐而内敛的味道。但他不再像第一次那样与清丽的茶水坊格格不入:他的目光日益清澈下来,穿浅色的棉布衬衣,从额至颈的线条便变得柔和了。
卿清从没和他说过话,然而次次都亲自泡制他要的花茶。因为他的等待,让她想起了自己曾经的过往。
(二)水遥湄
这一天午后洛秋没有和往常一样留在公司,而是驱车去了和清路。
他来到23号,见这迟迟不肯搬离的是一家水吧:水遥湄。推门走进去,里边微微幽暗;吧台后坐着一个女孩子,她侧过脸来,屋外千丝万缕的透明光芒射进她明亮的眸子,游走成了流动的水银,像极一段尘梦漂浮三生。
洛秋坐在窗边,面前是一杯那个女孩亲手炮的杭白菊茶。水吧的隔音效果很好,听不见外面的红尘喧嚣,耳际只有江南小调缓缓行过,清婉一如出水莲子颗颗落进人心,这让洛秋久藏的疲惫不觉一点点流泻了出来。他忽然觉得这么一个纤尘不染的去处与终日繁忙的自己格格不入,甚至连桌上的花茶都像是远离的,因为这里的一切美好得仿佛是梦幻稍一碰触便会化做漓漓泡沫,于是他侧过了头去望向窗外。
离开的时候心竟变得轻松——而他多久都没如此清澈的感觉了呢?
此后,他便常常去水遥湄。吧台后的那个女孩乌丝如缎一般披垂至肘,眸子干净得不含一丝杂质仿若秋天里最幽净的深潭。有几次她觉察到了洛秋淡定的目光,落落大方地还了一个浅笑。那是怎样的一个微笑啊!滚滚俗尘里所有的繁华仿佛瞬间都褪去了颜色,一泓净水自天泻下,于茫茫天地之间冉冉绽开了一朵白莲,携着唐时的风宋时的月,唱尽了千种风流万样妩媚。他想有这般华颜的女孩,声音必定是清越如同风铃的吧。
有人说,城市里就连风声都是可怕的。久居都市的洛秋,在水遥湄惊喜地寻到了久违的感动,心也便有了栖息之地。
他的心里,日益产生了一个决定。而这个决定是如此的重大,让他禁不住也有些激动起来。
(三)等爱的地方
在那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小镇,有着卿清要以终生守护的记忆。
清亮的午后,是帮着奶奶晾晒杭白菊的时间。乌瓦粉墙的百年老屋外,她娇小的身影灵巧如蝶。而每天的这个时候,会有一群少年骑着单车在曲折小巷间穿越而过。他们路过,总留下清脆铃声和张扬笑语。那些青涩时光里特有的声音引得卿清不禁投去若有若无的目光,因为里边有一个少年,他清亮的眼眸散发出的光芒像潮水一样把她淹没。
清虽从未和他有过接触,但彼此却仿佛极有默契地于午后出现在青石板路上。一个持菊而立一个骑车而过,咫尺之间波澜不惊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可于卿清,却蕴涵了一些东西。它们如蔓藤一样潜滋暗长相互纠缠,占据了她的心房。
一天很意外的,少年没来赴这无约之约。卿清一直站在屋外,直到影子被夕阳拉得斜长而苍凉。
第二天,他独自来了,没骑单车。他什么话也不说,直接走来帮她晒杭白菊。她也不说话,头低得不能再低了,根本不敢朝他的方向望一眼。
两个人默默做了很久,途中休息时,卿清递过去一杯花茶。他顿了顿,接过去,望着远方,似在自言自语:明天我家就要搬走了。然后又说了要去的城市的名字。卿清想他这是什么意思呢。
之后她和他仍旧没有说话,继续做事,那个午后就这样过去了。后来少年果真再没出现过,可她知道,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注定要留驻心头,不管时间或长或短。
再后来,奶奶去世了,卿清带着奶奶留给自己的钱离开小镇来到有他的城市,开了水遥湄。她明白事过境迁,所以不敢奢求在这里遇见他;她来,只是为了一桩心愿。
这一天,男子终于等来了人,果然是位华丽不可方物的女子。女子背向吧台,卿清看见了她颤栗的肩头,她也许也被男子的执着感动了吧。
他们离开的时候,男子似乎很开心,特地走过来对卿清说:谢谢你开了水遥湄,希望这里会一天比一天好。
卿清只有苦笑。他又知不知道自己每天都被催着搬迁呢?这一带的土地被人买下要重新开发,附近的店铺都拆迁得差不多了只剩水遥湄在苦撑,因为卿清不想连最后一点与少年有关的东西也失去。
(四) 流逝
洛秋在会上宣布了撤消开发b区的决定,四下一片哗然。
散会后歆曼跟进了办公室,洛秋很诚恳地坦言了一切,最后他说:我会去向伯父解释,如果有必要我会辞职,可是b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动的。
歆曼愕然,末了缓缓而道:我想要看看水遥湄。
洛秋在一个午后把她带到了水遥湄,坐在窗边听那里的江南小调品那里的杭白菊茶。最终歆曼说我懂了洛秋,洛秋第一次看见了她的眼泪。他的心里充满了歉疚,但是有的事是不可以因此而放弃的。
无意中越过歆曼的肩,倏地瞥见吧台后的女孩落落的表情,心忽然一阵柔软。
等到让歆曼的父亲自己曾经的老板接受自己放弃开发b区的决定,再去水遥湄时,已是几天之后了。
看来那个女孩已经接到了通知甚至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她让打工的小妹过来谢谢洛秋。洛秋却径直走过去,嘴角滑过一道优美弧线:公司的年终舞会上我缺舞伴,如果你真的想要谢谢我,做我的舞伴好吗?
女孩的脸微红,隔了一会儿,轻轻点头,恰似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那晚女孩置身于人群当中,一举一动犹如杏花春雨般纯真而清新,让洛秋仿佛看见了来自水乡的风。
而她还没和他跳第一支舞,便不见踪影了,好象听到了12点钟声的灰姑娘。
洛秋四处寻找仍是无果,纳闷之下抛下众人驱车来到水遥湄,却只见店门紧闭漆黑一片。他站在门外,心里空荡荡的只有清冷的风在来回穿梭。他想自己原来对她的了解这么少,除了这个水遥湄,竟是再也无从知晓。
从那天起,女孩像是真的凭空消失了。水遥湄关闭了多日,待到有一天洛秋终于等到它重开的时候,却是不认识的人。对方也有些惊讶:那个哑女吗?她已把店卖给了我呀。
那一瞬间,洛秋听见了自己胸腔中有什么破碎的声音。
(五) 心愿
因为感激,卿清鬼使神差地答应了男子的邀请。可去到盛大的舞会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之下,她才想到自己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就这样冒昧呢。
她悄悄去了外边露台,想要平静一下心情。过了一会儿却过来两个女子,只顾聊天没看到角落里的她。她刚想走开,却听见了一个名字。
其中一人说今天来的就是和清路23号的人吧;另一个说对,听说洛秋就是为此放弃了一直倒追他的老板女儿的。
洛秋洛秋?真的是他吗?
卿清清楚地记得当年单车上的那个少年就是被朋友唤做这个名字的。其实当他第一次走进水遥湄的时候,自己就意识到了什么。但是怕冒昧,更多的是因为自己不能说话,她迟迟不敢去证实。直到今天,她终于知道了他就是自己谜题的答案。
她想起了记忆深处的那个少年:他骑在单车上穿越似水的年华,飘飞如鸽;每个午后他一晃而过的眸子却是清澈如水,投过来若有若无的视线;还有最后的那个午后,白菊纷飞清香四溢,他的影子在她的脚边闪动跳跃,她小小的心一阵悸动然后却是长久的温暖。
然而如今很明显的,她还记得他,他却早已忘记她是谁了。年少时自己那样简单却执着的遥望,却终是换不回他的记住。也许注定了,只能是她久久地注视着他,无论千山或万水,他就好象是她一生的情事;而于他,她至多是他的一瞬,无法再多的。
没有让任何人发现,卿清离开了热闹的舞会。她想,是卖掉水遥湄的时候了。
卿清集合了自己所有的钱财,终于依着奶奶的心愿去做了手术。奶奶说卿清,你的病是可以治好的,你原本的声音清越如同风铃。
(六) 世界绽放
知道她不能说话之后,洛秋忽然明白了为何她会如此的清雅,为何她无意中投过来的明净目光会这样地牵动自己的思绪了:原来她就是卿清呀,当年故乡的那个乖巧女孩。
那个驻立在白菊中的水乡女孩,曾经是他们一群小子的永恒话题,他们夸张地骑车经过她家门前就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可是当面没有谁敢去同她说话的,因为她的美丽还有她不会说话。那个时候他就想,如果有一天可以的话,他要对她好要给她她失去的世界。
然而这些年他怎么就忘了她现在又怎么错过她呢?她独自一人,在这座偌大的城,经历了怎样的酸楚会漂泊去哪呢?
洛秋想要弥补失去的岁月,一处一处地找寻她的踪影,不曾放弃。
再后来,某一天午后,阳光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与熨贴,漫天漫地地兜头倾洒,让人不禁在那鹅黄色的静谧中慵倦自如,仿若食桑后安宁睡去的春蚕。洛秋又来到和清路23号,远远地便望见了门口驻立着的娇巧背影。他一言不发,走过去,从后边轻轻抱住了她。闻见熟悉的雏菊的清香,他禁不住兀自微笑起来。
这时,一个清越如风铃的声音响起:“洛秋,今天我终于实现了我来这城市的心愿,那就是站在我喜欢的人身边,亲口对他说我喜欢你。”
……
他拉着她的手走进了水遥湄,见到里边未曾改变的一切,卿清惊讶地睁大了双眸:这里,我不是已经转让给别人了吗?
洛秋的笑容清朗无比:“卿清,你要明白,在这座城市,始终有一个属于你的世界等你归来。在这样的地方迎接自己的爱情,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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