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止痛才苟

发表于-2007年03月31日 上午11:53评论-0条

幺爷去世那晚,风起,雨下。我没有任何预感的看电视,安静,祥和。父亲来城里小住,已经是第三天,顺畅的鼾声落在充盈的雨中,象一幅老旧的桨,划船的人吃力,听的人也是。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穿透这里的清净,让我顿然从心头掠过一阵恐慌。是的,是年迈的幺爷去世了。接完电话,我又安然的坐下来,任电视的色彩从眼前,恍惚。

那个萎缩的身影,摇曳在山颠风口送别我的影像,再又复活似的出现。正如春天里纷繁的植被,拥挤,匆忙,没让人真切的感受到它们的降临,而它们已经活生生的涌现了。正如那个曾让我偶然的,一过性的,对苍老的人生的某种凄寂的触动。随着一个电话,陨灭了。我没有去惊扰父亲沉稳的睡眠,象此事件与他无关,或者此事件与那晚的风雨无关。

一路走来,金黄的油菜花,在蜂逐蝶舞中绚烂,竹林苍翠,松柏又焕然出一种新的绿意,百鸟鸣欢,接草衔环,原本沉寂的山谷,一派生动活泼。我喜欢在这样的季节,离开岗位,离开城市,走进自然清新的山野。可是工作的局限,时间安排得不确切,每每春已过,气候渐热,那份浓恹恹的情愫和冲动便稀释在匆碌的时光间隙里。幺爷的去世,本是黯然的事情,却帮我实现了久违的愿望。我从如此繁茂中穿越,从父亲低沉哀伤的神情中穿越,“穿越”这一词,给了我某种期待。但是如期而至的,却不是美好,是一种别的,人与人之间的生离死别,和过程给我的心痛。

一具僵硬的肉身,一幅冰凉的皮囊,静静的躺在简易的床上。面部,被黄色的冥纸覆盖。父亲触近我耳边,低声跟我讲,再看看幺爷吧,最后的,见上一面。我看见了,或者我看见的并不是他,是一个物体,生命包含的,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失去和冷却掉的简单物质。许多的人,跪在地上,将头埋在净白的床单里,或者低声抽搐,或者嚎啕哭泣。那些人都和我流一样的血,这让我确认了是和亲人的永别,确认了有一丝的疼痛,顷刻间流在那相同的血液里。而且,这哭泣继续了数天,一路延绵,呼啸在一个个的夜色里,和充沛的雨水很相似,令人窒息。

那该是怎么的一幅面容。象极了老树皮儿,皱纹在眼角嘴角和鼻翼,象折扇一样的打开,再厚的粉饰,也是无法掩盖的。但前所未有的安详,淡然。又象是睡熟了,梦想里才有的幸福,才有的浅笑。愕然!幺爷居然这样的面目沧桑而且慈祥呵,沧桑得我简直不敢拂触,伸出去的手不知不觉又收了回来,生怕碰破了这样沧桑的安详和这样沧桑的慈祥。我看见许多的老人,父亲也日复一日的老迈,怎么以前我一点都没有意识到老人苍老成这个样子呢?我呆板的站立着,认真的回忆与辨识着,用幺爷的沧桑,去证明世上所有老人的沧桑,原来我竟然忘记了生命的短暂呢!我近距离的接触了,象接触到生命本身。

我参加了许多的工作,修通往坟冢的路,书写冥钱袋的地址和收钱人的姓名,某某公于冥府收用。很荣幸帐房的先生先是看中了我的体魄,然后又看上我书生的扮相。到最后,消磨得我连一丝的痛感都没有了。麻木的,彳亍的行走,反刍的回忆。摆满堂屋的神器和狰狞的神仙,小时候我是最害怕的,甚至常躲在母亲怀抱里去看它们,看道士们在它们身上写一连串至今不识的文字,那种文字是字典上和任何文本上都没有的,和黄色的冥纸一样,是死去的人在另一个世界上通用的货币和文字吧。那些不理解的,现在的我用看游戏的眼光去看,道士需要我们,跟需要那些神物一样,圈圈点点的绕得人神晕眩,不自觉的陷入如此游戏当中。就如此游戏而言,历史悠久,再年长的人也回忆不清开始于某个年代,而且让他们回忆竟是他们最是神往的事情,乐陶陶可以复叙整个过程,俨然也可以做半个道士。

我所做的事情都属于邻居的差事,任由帐房的几位老先生派遣就可以。我应该做的,和其他的死者家属那样,坐在装扮一新的灵堂,摆出一幅痛不欲声的样子,哭尽,疲惫,而且痴呆,越无神色越好。或者道士需要你哭的时候嚎啕一阵,然后继续痴呆的扮相。所以我所见的哭的方式,越发让我觉得有些兔死狐悲的味道。他们都沉浸在盛大的悲哀里,悠忽的哭声,不时象马蜂一样的涌出。

喧嚣声里,我发现了游戏的进步,只停留在某一个点上的。有一支乐队,由大号,小号,长号,圆号和迎宾鼓组成。成员都来自农村,认识些文字和简谱都可以。他们一阵一阵的吹,涨红的脸更深刻的彰显着他们黝黑的本色。但我在昏昏欲睡的晚上,听出了他们的音乐和锣鼓是那么的格格不入,或者他们演奏的音乐本身,和丧事的情调,有时候也是不适宜的,《春天的故事》和《大长今》纪念着什么呢?还是帐房的先生,津津乐道的跟我讲,热闹啊。

和道士一样,我的家乡,有他们宽阔的市场,有稳定的收入,廉价的劣质香烟长年有,长年抽。很多人羡慕,见到同学程的时候,道士的优越感在他脸上浮泛,见到同学李的时候,乐手的文化气息也算分明。唯一令我不解的,我在这场游戏当中算什么。

游戏远没有结束,这使我意外的伤起心来,疲惫中流露一种哭相。不哭国事之不可为,不哭文章不见知音,不哭才子未遇佳人。而我哭的,在我的开始不是游戏的结束,好在,某些事情并不是经常发生;而我哭的,那满堂的锣鼓,优美动听,却是为了送一个死去的人,和迷信的一些东西粘连在一起。

本文已被编辑[古草]于2007-3-31 15:50:31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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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草点评:

老练沧桑的文字
抒写着你在丧葬场面里
真实的感悟
读来自然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