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有林黛玉葬花,泪水落尽尽融《葬花吟》;今有我庞徨葬草,一腹悲腔尽入《葬草吟》。一古一今,一阴一阳,一柔一刚,一个在花丛中湮灭,一个从草丛中升起。问世间哪有如此女子,竟为花泪;问天下哪有如此莽夫,竟为草哭。然则花有言,草有语,一花一草皆有情,一岁一枯荣死后,一字记之曰――惨。
惨之一:人误草意
草长莺飞飞满天,绿消黄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秋榭,落絮轻沾扑窗帘。
通常我对那些能从草身上看出人的品质与精神的人表示怀疑,因为这是危险的,即是说人从自己身上已经没办法发现自己的品质的时候就只能从别人身上去找,此成为偶像得以建立的基础;同时当所有人都没办法从自己身上找到自己的精神的时候,就只能从其它动物、植物或者微生物上面去找,此成为遗失自我的开始。这两种效果加起来就成为人类对草在精神上膜拜,似乎在草的身上我们找到了久违的坚韧不拔和力求上进,或者是对环境强大的适应能力。因为缺乏,所以才赞赏的行为方式让人类在草的面前自卑了起来,有一种人不如草空虚之心。
曾听过某人对草精神过度拔高地称赞,说它是“一种博大的精神,一种跨越时空的精神,一种战无不胜的精神,一种粉不碎,击不垮的精神。”,说这话的人心里绝对是虚的,也许他根本没办法从自己身上找到这样崇高的精神,但在草身上找到了,那么我只能说人类最大的无知并不是缺少对某些精神的认知,而是根本就缺少这些精神。比如“博大”,比如“战无不胜”,比如“粉不碎,击不垮”,比如“坚强不屈”。
还有一种是对“草荣”与“草枯”的喟叹,春风起时,从草里看出万物生机,秋风来时,又从草里看出万物凋零。但对草自己来说,这无非跟人的生死一样,一切都来得正常,且在人的世界里谁也不会夸大地认为一个新生儿的出生就会造成人口的急剧增加,一个人死后就会造成人口的急剧下降。而草的生死到了人这里,则变成与“万物”有关,此处我不论拟人或者比喻等手法方面的东西,也没必要争论草里面表现出来到底是啥玩意。我只想说“草荣”与“草枯”,或者干脆说“草生草死”,所遵遁的绝不是人类所谓的“轮回之路”,何必要拿人与草比。
原本我反对拿人的精神与草的精神作比较,但这里又不得不提到我自己,为了不影响读者的快感,那么这里的“我”暂且作为“草”论。“我”的人生是苦难重重的,正如某株草的头上顶了块大石头,为了努力地往上生长,“我”不得不顶着这石头的压力,拼命地往上生长,“我”能成功,那就获得掌声一片,称我是“坚强的男儿”,如果“我”不成功,那么“我”始终都被压在石头的低下,永无出头之日,别人也不知道“我”是谁。拿一个苛刻的条件换一个名声,我想这就不仅是草的可悲,也是人的可悲了。
也许我们都误会了草的本意,如果他真的可以表现出人类的东西那也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如果草不分公母的话。因为世界如此,环境如此,人已失去了选择的权利,草就更无选择的权利,一切都是被逼的,如果可以,草也一定不希望身上压块大石头,然后自己拼命生长出来,最后得到人类一片欢呼的掌声,它可能同样也希望安安静静地生长。但是其惨就惨在,直到草死人亡时,别人都还在误会草理所应当表现出这样的坚韧精神。
惨之二:斩草除根
手把草锄出门前,忍踏枯草来复去?
柳丝榆英自芳菲,不管草长与莺飞。
人类对于草的感情,表面上全是赞赏,背里的全是实施残忍的手法――即所谓的“斩草除根”。当草与花或者农作物长在一起的时候,绝对是被铲除的对象,因为据说它会吸收太多的养分,会让花或者农作物长势受损,所以只好牺牲这个经常被人类称赞有“坚韧精神”的草了,这就好比别人说某个人十分勇敢,然后让这个人跟狮子搏斗,结果那个人死了,就送他一个“勇士”的称号。不同的是,对草来说,是先给他一个称号,说它“坚韧”,然后跟它说,你影响了别人的生长,你去死吧。可见人对人和人对草都是一样残忍的。
人除草的方法甚多,其一便是火烧。秋风过处,放一把火,一片草原都能烧个精光,只是纵火者可能小学没毕业,竟然不知道“野火烧不尽,吹风吹又生。”这句诗,有时候这火不够烧了一大片森林或者民房,草的悲剧就化作人的悲剧,不过奇怪是的此时也就出现了人类赞赏草的另一个方面――生命力强。我想做为草来说,他这一生都会恨白居易,居然把这么重要的秘密给宣扬了出去,让人类有了更残忍的手法。
人类除草方法之二便是喷药,此方法多见于农村。农田里有种草跟水稻长得极像的草,叫稗子,此名可能得名于人类中的“败家子”,有点吃里爬外的感觉――吃了那么多养份,什么也长不出来。所以农民应当最恨这类草,拼命地用药,不几日那稗子便枯黄了叶子――死了,最后被农民一脚踏进泥里,变成稻子最好的养份了。草在农民这儿,恐怕也没有称赞它有什么什么精神了,反而恨就恨它有这种精神,也只有几个文人一厢情愿地在呼唤――“草啊,你是多么地坚强。”
在人类应用以上两个方而不得之后,只好施出绝招――斩草除根,不管你这草有名无名,不管你这草坚强还是不坚强,直接把你的根从泥里拔出来,看你还能不能生。最后人类终于将斩草除草的方法推广到人类自身当中,有了新的刑法典范,譬如说“连座”、“诛灭九诛”,历史上最有名的莫过于方孝孺被诛十族,皇帝找不到第十族,就拿他的同学,他的门生凑数,看来人类从草的身上还真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为草的悲惨,除了别人读错了它,就是被别人赞赏到天上之后,又被别人一脚踩进泥里;而为人的悲惨,除了错读了草,遗失了自己,就是人云亦去地去赞扬草的精神,然后又亲手去斩草除根。而我身为人,只能一边葬草,一边为自己哭。
(作者注:当读者看其一,或者看其二时,一定会觉我的观点偏了,不过你把其一与其二连在一起看,你就会发现,还真是那么回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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