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为了什么而战？抬头凝月，寒风呼啸，发丝倾动。他的话记录在永恒的风里……

干冷的天气，人们吃了睡，睡了吃，完全丧失了活着的价值。怀上的表钟，只是干哑的咳嗽，干哑的嘲笑。这是俄国的冬日，没有霓虹，只有懒洋洋的西德亡魂曲，粘在漫长的雪花边上。

监狱的人说，今晚是死神的诞辰。夜晚那口古钟会敲十五声，而代表的是十五条命。即是这样，可他们还是没有丝毫悔的意思，打牌、赌博……没有一刻是停的，也没有谁想要停下。

“又是死牌。”

“我也是。”

“我也是……”

“唉，不完了。今日真是个干冷得夜晚。”

“听说我们要一起死。”

“一起死？”

“………一起死……”

牌在手上打散，像多年前不自主的放逐，注定一生漂泊、一生受苦。十五人慢慢停止了动作，不自主的抬头望了望月亮，看不清是对生命的留恋，还是临走的悄别。寂寞的室内有两三声干脆的击打声，打火机碰出的花火，燃灼着古青色，冰冷的地板。

唔……呼―――

“吸烟解闷吗，玛丽亚？”

“嗯。就当是吧。”

她眼神冷峻，顺手打了打头发。此夜，竟是连平时高傲的她，也学会嗜烟。

“……”

男子难过的看了她一眼，那双眼，仿佛深冬冰雪里可怜的麋鹿，无辜、无助。

“组织上还没有消息，他是想让我们死。”

她斜靠在墙壁。室内零零散散的草垛，暗黄凄凉，仿佛千百年，它都在死寂中苟活。窗外的铁栏限制了她的视野，她用力所瞥见的，只有光秃秃枯死的树枝，还有那冷冷的一片暮黑。

“这情景像极了那个圣诞夜，干冷，绝望。”

“不，你记错了。是平安夜。”

“……”

“平安夜杀的是一位小姑娘，是组织得命令。就因为她向头领啐了口水，就因为她吐了口水而已。没有别的、没有别的。”

“玛丽亚……！”

当死亡离得近了，玛丽亚才才有了思考得机会，正视了这个人生。窗檐下的她，犹如失去了魂魄，静的像一块用冰雕刻的塑像。月光清晰又似曚昽在星星身旁，像一个孩子，一个犯错的孩子。

玛丽亚抽出手枪，一连平静。她的心，已经被死亡弄乱，分不清白天黑夜，朋友敌人。

“……都要死了，还在乎什么！”

砰！

咚。

烟气缭绕在寂寞的监狱，为孤独的的黑色增添了伴侣。组织上的话，暗杀队从来不敢不听。即使是送死，亦无人多言一句。这就是命令，黑手党的杀人命令。而今日，一切都将结束。错也好、对也好、曾经也好、将来也好。散了……统统都散了，也好。

“死了也好。……午夜的钟声敲起，我们还不知会受怎样的凌辱。”

“你一直对他很好。”

“……”

她抱着尸体，温柔的眼神、头发，仿佛柔雨的断线。她拼命吻着他的脸颊、嘴唇，直到一滴泪也挤不出。她在那时，再也不知什么是情。

玛丽亚把手套扔掉，冷冷望望监狱的一角。

“离死，还有多久？”

“一小时二十分。”

她拂了拂被泪水粘紧的金色短发，又点燃了麦兰蒂（俄罗斯烟名）。桌上的牌还没有打完，人们不愿意再玩了，就像不想再玩这个人生一样。空气凝固，人们若有所思，望着地上僵硬的尸体。

“一小时二十分。……哼。玩这场游戏足够了。”她直起腰，把烟掐灭，径直走了过来。

“玩什么？”

“老样子。死亡游戏。”

砰！

砰砰！

枪战开始。和以往一样，浴血奋战，劫后余生。她一直是队长，可今时，却更像一名乞丐。因为乞丐已经忘了什么是爱与恨，他们一生的愿望，只是为了填饱肚子。明日是什么？今日又算什么。

“唔！”

咚！

从来十五人只听她的。她是队长，她也是神。火蛇可以由十四人承担，唯有她，只能静静坐在中央，由他们守护。而现在……变了……

轰！

砰！砰！

咚，咚。

窗外打了一声闷雷，不久雨该来了。记得十年前，这十五人也是在雨天相遇。为了争夺一个傻子的干面包，他们跑了几公里，然后扭打在一起，她胜了。可她没有吃，只是将那面包孤傲的踩在脚下，狠狠踩碎。

“……咳咳，嗯。”

“还有三十分钟。”

“只剩七个人了……”

她还记得，其中七个孩子的惊异。也是他们的支持，她成了十五人中的队长。抢劫、放火……他们做了那么多的坏事，只是为了，填饱流浪者，饥饿的肚子。那时，他们像怎么也吃不饱的恶鬼，被骂、被打、他们都不曾退步，因为没人，为可怜的孩子们退步。人们啊……永远记不起什么是宽恕。

“只剩下你和我。”

“天好冷。我的哈气都结冰了。”

“那是你的心冷，为什么不开枪？”

“玛丽亚。我……”

“由硬币决定。”

蹦－－－－

命运女神真是有趣。他们杀了人，偷了面包，被捕入狱。全镇的人都巴不得他们被五马分尸，葬身荒野。可法律说：他们？还小。

“你曾经问我，何时我们才能退出黑手党。”

“记得。”

两把枪互相对着，有谁还记得，曾经的忧伤？玛丽亚淡淡的盯着他，眉心一展，轻松一笑。

“恶梦想不到会这么久……久到以死偿还。”

俄国的冬天竟然会有雨，雨破开了窗户，淅淅沥沥冲淡了血红。只不过，未将监狱冷冷的寒风带走。可监狱，除了风，还剩什么？

砰！

他是一个好人。玛丽亚记得组织让他们杀人时，他总是拦着，举起手枪。然后放人、再抓人、再放人……有一回，他竟替一个老妇挡了十四枪，他的生命从此就脆弱了。也许，他不应该与他们相识，更不该与他们为伍。

“一分三十秒后，钟声将响起。”

她看了看表，眼神温柔茫然。狂风与碎玻璃吹向她，她的风衣被吹起，金黄的短发变得那样凌乱。硬币落在了血泊里，血泊起了波纹。

“果然，是我赢了。玛丽亚，你真是一匹孤独的狼。”她举起手枪，放入了凌乱被风雨打湿的碎发里，长长笑了好久。

“人生，总有，结束。”

砰－－－！

窗外的雨还是再下着，月亮更暗，仿佛失去了颜面。钟声想起，狱中的人说得没错，十五声钟响，十五条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