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转椅上起来，初晨的曙光就透明了纱窗。窗台上有一盆月季，两个花骨朵已然盛开。暗淡的叶子，丑陋的花盆，却也绽放出两抹鲜妍的微笑，不枉我一番栽培，一番呵护，生分里透露些美的灵气，从碧青的蓓蕾出落为惊艳而芬芳的玫瑰。

花的颜色是那深心的红，花本身并不大，却也玲珑摇曳，在晨风中，擎住了一份美艳，不肯撒手自弃，而自恋，自享，四顾而盼，妖娆地惑着我的双眸，舒着我的倦意。

窗外是纷纷绕绕的雾，雾中的花园冷清寂静而如同幻境。或是一个晴天的预兆。整夜我都在思想着对忙碌生活的质疑，却始终云里雾中，没个头绪，无法澄清，一片汪洋，却无渺茫的希翼。想当然的生活，我亦为一想当然的人，这就比一盆月季花还显得轻微，象在这尘世里没来由的来了，没去由的去了的生命，凌乱的一度盛开的记忆，却只能是一番暮年的此情可待的追思？那零落的花瓣已为了泥，你却已非往日的你，你可曾是你？

读着慢词：……念去去千里烟波，暮蔼沉沉楚天阔。一份阔大的沉郁，溶在那千里烟波中，词人的内心已荡尽了浮想，裸露着蓦然回首的愁郁，一生遭际，千般滋味，咀嚼透彻，无奈追摹，想来已归于宁静，已然化了。

想象着古人的生活，何以静得如此高雅，如此清幽，如此接近于梦的性质，如同野丛的春夏秋冬，轮回着，轮回着，隐在正史的幕后，一片茂盛的繁花，张于迷雾，又沉落。莫名的，我们来了，心魂也被他们夺了去，一句诗就够了，一阕词就够了，我们已是他们，至少也是半个古人。

已是斑驳的今日之昨日以往曾经，抱守着古老的文字越千年而淌的血流，这意氛，这骨气，这怨怨愁愁郁郁纷纷，早倏入了你的魂魄，氤氲恒久，做了你生的底蕴，死的幡灵！

是啊！谁的思绪若能于这纷扰迷离的幽深洞窟而入，就不能不在那堆迭的岩层里，被牢牢卡住，被某种黏液粘住，这是动人心魄的，却也无可奈何。

没有人能抵挡住古老道德的诱惑，一如我们无法抵挡艺术的魔力，也许我们能暂时跳出圈外，在希腊半岛阳光的明朗中清洗我们的理智，在西方文化潮涌的巨浪中锤炼我们的体魄，可某种故乡的情结，就象一把弓一样拉着我们的身躯，拉直了，上了劲道，最终仍就将我们弹入古老文化的怀抱，尽管我们早已是移栽成活的那棵杨柳枝。

我的灵魂深处常有着一些不可理喻的东西，可我执意安然处之。它是某种跳跃，某种骥骜不驯，某些压力中的紧张和美妙的松弛，是即刻的飞纵，遥远处的盘旋，交汇着踌躇和坚定，也是全部意识惯性的翻盘，颠覆，诞生的是另一个我，陌生于那个陪我多年的旧我。而我的肉体却丝毫未变，日常的性质是恒定的，唯一的。我欣悦于我灵魂的勤奋。

我走出门外，阳光给眼前花园的美丽景物勾勒点染成繁复的层次和清楚的形色，就象我此刻心中渐渐显露的澄明的意识，那些花，草，树叶和昆虫，历历在目，和往日的记忆汇合在一起，和白天一齐到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