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有根，东海有源，凡事都有来头。《西游记》依玄奘西行打开想象之门、按地理图志阅尽世间善恶，那么，地理中提到的神秘的女儿国在哪里？璀灿夺目，光辉鼎盛的女儿国是千年一梦，还是历史遗憾？那传奇般的神秘王国为何只留下美丽传说，而消失于历史的时空？
笔者乘空隙而吹来风、缘来龙而溯去脉，终于打听到金川是“古东女王国”都城所在地，兴致顿起，便泛查古籍典卷，广收民间传说，走访乡村古寨，收集到一些可用信息，略略打整，拙笔成文，与诸君商榷。
一、修正藏语地名，还原历史区划
幸好我和藏语有不解之缘，因此研究此问题比较顺手。如何去揭开“古东女国”神秘的面纱呢？那我们就先从藏语地名说起。
藏文字形成较晚，初期使用范围仅限于寺庙，民间使用也仅从清朝开始，因而藏文史料记载甚少。就连传说久远的《格萨尔》也无文字记载，更不会记载产生于苯波教时期的“东女国”（历史上苯波教与佛教之间曾经经历过生死搏斗，因此在后来占据主要地位的藏传佛教典籍中很难找到东女国的记叙）。于是人们在研究藏文化时，往往借助于汉文史料中的只言片语去寻找依据，或以新中国成立后划分的行政区域及地名来研究藏文化，导致张冠李戴。历史上藏区版图的划分是依据部落酋长、土司、寺院的领地来划分的，而这些领地藏语有固定的称谓或以某一物体命名，或以某一人物命名，这些藏语名称，汉字只译其音，不译其意，而汉字也无法准确地记录藏语语音，自然失去本来面目。后人对这些译音进行猜测时，单凭感觉来定意，而不从音译中找回藏语原名，以致弄错地方。
以金川县地名来举例：“周山”，在藏语中称“周色尔”即六角碉之意，而很多人认为是姓周的人居住在此山。“独松”，有人理解为一棵孤独的松树，而藏语称为“夺松”，“夺”指石头，岩石，“松”是数字三，指这个地方有三个巨大的岩石。“撒瓦足”在藏语中称 “撒尔瓦”意为风水，指这里因出现过著名的风水先生而得名。“卡拉塘”，“卡”是城堡之意，“拉”是山坡，“塘”是坝子，意为修建在山坡上坝子里的城堡。“甲莫”梁子，“甲莫”是女王的意思，即女王的山梁。“卡撒”，“卡”是城堡，“撒”是泥土，即此地的泥土是修城堡最好的材料。追溯金川许多地名的根源意义，不难看出很多地名都与“东女国”有莫大关系。
所谓“东女国”是汉文史料中的称谓。而藏语称之为“夏甲尔莫”，“夏”是东方，“甲尔莫”为女王（东方女王）。称部落酋长、寨首时，男的为“甲尔俄”，女的为“甲尔莫”。值得注意的是，这种称谓与称呼松赞干布，赤松德赞等国王的用词完全相同，因而汉史中记载的许多藏区国王其实就是一般的土官头人、村寨首领，而不是一国之王。笔者认为公元七世纪以前，虽然汉文史料中称川西高原大大小小部落群体为“国”，实际上其内部的社会关系仍然以部落为单位，没有统一的国家政体，有史料称其“虽自为王，盖小小部落耳”；“大者万骑，小数千，不能相统”。古代汉族史料称阿坝州一带为西山八国，也就是说阿坝州一带有八个国家，了解了藏语对“王”的概念后，我们在研究藏史时就少了许多羁绊。
金川是汉语的称谓，而藏语及相关藏文资料中称为“齐浸”意为大水，大江（即今大金川河）。大渡河上游的两条支流，以沿河产金而得名，有大小金川之称。小金川即今小金县（藏语称“赞拉”有险峻的山峰之意），清以前大小金川同属一县。1959年改大金川为金川县。1914年改小金川为懋功县，1953年更名为小金县。
下面我们来看一看《旧唐书•东女国》中所说的地理环境与金川有何关系，文中说此地：“俗以女为王。东与茂州、党项接，西与雅州接……其境东西九日行，南北二十日行。有大小八十余域。其王所居名康延川，中有弱水南流，用牛皮船以渡。户四万余众，胜兵万余人，散居山谷间。”从上面文字中可以看出“东女国”就在大渡河上游河谷一带，“东与茂州接”，这个茂州即今天阿坝州的茂县，据《阿坝州志》载：“茂县西汉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设汶山郡，此后历代改过不少名称，到唐贞观八年（634年）改名茂州、领汶山县，宋时仍为茂州领通化郡、汶山县”。资料中记载的茂县，其地管辖有今天的汶川县、理县一带，而靠近理县的就是嘉绒地区，故有“东与茂州接”一词。雅州即今天的雅安，从地理位置看，嘉绒地区含今天的宝兴县，而宝兴县紧靠雅安市。不难看出，东女国地理位置就在嘉绒地区的金川县。另文中“其王所居名康延川，中有弱水南流”，据考证唐朝时期的“康延（康延川）”即“齐浸”（金川）；“弱水”即大金川河流。史载，太宗贞观十九年（645年）裴行方讨茂州叛羌黄郎弄，“西至乞习曲，临弱水而归”。这里的“乞习”即“齐浸”音译，意为西到金川，面临大金川河就回师了。至于牛皮船，在明清诗歌中也常见到，现代也还存在。清诗人李心衡有《卡塘渡》：春水桃花激箭流，截江一叶晓风遒。此船曾触惊涛险，炊禾时中百里游。
从以上地名及地理位置可看出，“古东女王国”就在嘉绒地区的核心地带——金川。
二、寻源宗教信仰，深谙教义经典
据《美言宝论》记载：藏区本土宗教苯波教形成于公元前（1—300年），大约于公元二世纪即土蕃第九位赞布德贡甲时代（东汉须帝时期），由苯教始祖六大嗣承之一的汉族译师勒当芒波传来。他将苯波教经典35部秘藏丹巴、小金、金川接壤处的墨尔多山西面的一块岩石下。到公元八世纪，藏王赤松德赞时期，嘉绒地区的苯波教徒吉尔多美在墨尔多山下掘出35部经典。经高僧指点，沿大渡河上溯至今安宁乡境内一个三弯形（水、岸、山呈新月型）的地方修建苯波寺院，作为弘扬苯波教的基地。他支持修建了藏东地区规模最大的寺院“雍忠拉顶寺”。历史上雍忠拉顶寺一直是嘉绒藏区十八土司的政教中心，十八土司的委任更迭、换代以及土司之间的领地纷争和纠纷都要经过该寺的认可和协调，由此可见，雍忠拉顶寺在嘉绒藏区的影响何等之深。到明朝末年，“朝廷又封授哈依拉木为雍忠拉顶寺演化禅师，世领其地”，使雍忠拉顶寺更具影响力。
但谁能理解，被如此威严的寺院所认为最有风水意义的对面山梁名字却叫“甲尔莫梁子”（意思为女王的领地）。顺着山梁向东走500米，即是“华西坝”，华西是藏语音译，“华西”是“卡西”的变音，“卡”意为城堡，城墙。“西”意为遗址，旧址，意思就是“古城堡遗址”。对于该遗址的记载，笔者从昌都辛嘉旦真活佛保存的藏文史志《绰斯甲土司志》中找到了有关文字（绰斯甲土司是统治绰斯甲河流域的大土司，距今1000多年，现今金川仍有其后代子孙）。《绰斯甲土司志》第34、35页记载着“夏甲尔莫绒德撒尼独脚”， “ 夏甲尔莫绒德”意思为东方女王的中心，“撒”是地方，“独脚”即独脚沟，整句意思为：东方女王的中心地带在独脚沟。由宗教典籍看来，“古东女国”应在金川独脚沟的华西坝。
另外，该志还记载着女王封授最早的几个王（土司是宋元时期开始的称谓）：绰斯甲王、大金王、小金王。这些土司到独脚沟接受了女王的封授并拜见了女王。笔者认为苯教大本营雍忠拉顶寺同样接受了封授。因为这里是十八土司的政教中心，有在其领地。
去年，笔者与四川大学博物馆馆长霍魏及几位历史学教授到实地考察过。发现山岩壁画十分有趣，画中男人卑躬屈膝，女人昂首挺胸，于是大家一致认为这是女王统治的宗教绘画。
与此遥相呼应的是藏区著名神山“墨尔多山”，该山藏语全名为“夏尔甲莫墨尔多”，意思是：东方女王的墨尔多山。寺院、城堡、神山三位一体，在宗教意义上高度体现了女王的政治基础。女王采取政教合一的方式，利用宗教统治着这片土地。
三、拾遗民俗风情，洞析文化礼仪
《旧唐书》称东女国“俗重妇人而轻男子，女贵者咸有侍男”。东女国以女性为国王，“女王”号为“宾就”，设女官曰“高霸”，评议国事。女王若死，便于王族求令女二人立之，大者为大王，小者为小王，大王死则小王继位。由此可见，东女国采取了女王终身制和家族世袭制，男人无权参与。时至今日，这里虽男女平等，但在农村仍保留着女人在家、男人出嫁的婚俗和重女轻男的观念，一些边远地区仍旧是男子耕地劳作、不问家事，女人掌管钥匙，负责钱粮分配。
在2000年第五次人口普查时，部分乡镇农户的户主75%以上是女性，而马奈乡农户户主女性则达95%，只有几家外来农户户主为男性。到今天，虽已过去千年，东女国文化的影响仍旧十分深远，令人感叹。
传说中的“古东女王国”美女如云，令人神往，今天的马奈至丹巴境内仍叫“美人谷”，这里的美女仍旧随处可见。
笔者看到丹巴县、八底、八旺等地村民跳锅庄的时候总自唱自跳，其歌词经整理翻译，意思为：采蘑菇的时候/不要忘记它生长的地方/跳锅庄的时候/不要忘记它产生的地方/欢乐的锅庄来自哪里/上游女国是它的故乡。
如今，每逢佳节，金川的藏族村民都要翩翩起舞，跳起欢快的锅庄，而锅庄则包含了东女国的很多女性文化内涵。歌起时，女领队随歌声出列，向男队领舞交帕子。交帕子则说明女领队看中了他，他可以带领大家跳这场锅庄。由此可见男领队要带领大家跳舞必须经过女领队的同意，女领队在锅庄中的地位高于男性。当女领舞人向男领舞人交帕子时，男领队则低着头，不敢正视女领队，双脚下蹲，双手掌并拢朝上，恭恭敬敬接过帕子，还要对女领舞人行三拜之礼。这明显就是东女国文化中“女尊男卑”的遗俗。在跳锅庄时，男女两队不会面对面并列前进，男领队离女领队总一定距离。
如此久远的民俗风情仍保留到现在，体现在生活中的各个方面，足以说明这里的人民就是“古东女王国”的后裔。
神秘的“古东女王国”已消失在历史的时空，只留下美丽的传说和独特的女性文化，让我们揭开神秘的面纱，穿越时空去感悟“古东女王国”曾经的辉煌和灿烂，为保护和开发这美丽的非物质遗产作一点力所能及的贡献。
笔者注：
1、文中所提及藏语地名或人名本应使用藏语，但因笔者担心服务器不能识别藏文而出现怪字符，故采取汉字表述，汉字表述时可能会有偏差，不足为奇，以翻译意思为准。
2、关于东女国地点考证有三个结果：一是在四川省甘孜州丹巴境内，二是在四川省阿坝州金川境内，三是在西藏昌都地区，笔者同意第二种观点。
3、本文仅代表个人观点，不代表任何学术组织和大专院校，虽第二种观点可能成为官方观点，但学术争论无止境，提倡百家争鸣。
4、目前，金川县申报“古东女王国”故址及其非物质文化保护区的申请已通过四川省专家审核，报国务院批准。
5、本文系作者科研成果，仅发表于烟雨红尘网站，其他任何网站、报刊杂志、广播电视等媒体和传播载体未经许可，不得私自转载、抄袭和剽窃核心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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