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苦
一
“店家,这酒为何会苦?”
“这酒不苦啊……是客观的口苦吧。”
“……是心苦。”羽无奈的摇摇头,一饮而尽。
二
今日,小雨下的厉害,城南城北几乎都是泥水。羽接到手下喽罗的请函,说是衡山派杨松子,在与琴音派争王时,被魔音所伤,如今已是病危。这位叱诧江湖多年的杨松子,只求羽还念在曾经师徒的情义上,来衡山一趟,即使是看他最后一眼。
羽隐隐感觉,他并非真的想见他,而是想见他手里的余情剑。羽只觉得可惜,可惜他争了一生名利、铸了一辈子剑,到最后放不下的,竟是被他说为烂铁的余情。
曾经的羽很听师父的话,他天资愚钝,别人三年练会的衡山十四剑,他用了十八年。但自从他以愚钝被逐出师门时,却猛地名声大躁。原来被师父奉为真理的招式,皆被他反向而用。他一生击败过扬州剑神鬼头王、西安刀魔花雨飞。凭借的什么也不是,正是这十八年所学的―――衡山十四剑。
“剑是什么?”
曾有人问过孤傲的他。
“手中有剑,未必心中有剑。真理略过一分,便会成为谬论。”
“什么才称的上心死?”
“心,再死一遍。”
三
羽踏剑来到了衡山,衡山一夜间死寂。
他抚摸每一处花草、每一处木桩,都有深深的怀恋。木桩上还有十四年练剑的痕迹。他看着看着,竟不由痴了。大师兄洗菜时,悄悄绕在了他身边,嘴叼着的菜篮,吃力的放在沙土旁。
“师弟,你终于回来。”
“若不是念在师徒之情。我本已经忘了此地。……师父如何?”
“唉。刚逝。”
羽把眼睛悄悄闭上,紧咬嘴唇。一束长发忽的飞起,把木桩连根拔起,并将木桩包牢。
砰!
一声闷响,木桩碎为粉末。
“……”
“谁杀的师父?”
“两个……若不是如此,他不会走早。余情剑,他还没有见。”
“我在问谁。”
大师兄低叹一声,伸出双手,十指手指头竟被斩断。衡山自运劲,竟没有挡住,这霸道的刀法。
“霸刀门。”
羽抬头看了一眼太阳,长发遮住了他的脸,随风飘扬。师兄想接近他,总被羽身上若有若无的气流震开。事隔十几年的脸,他终是不知,到底已成何样。
“十二年没有吃师兄做的饭,也不知你厨艺是否进步。日中时,做好饭等我。”
嗖!
大师兄的耳边仿佛有强烈的劲风而过,当他抬头找寻羽时,他不在这里,亦不在衡山的任何角落。他抬头欲寻脚印,却发现,都是平平黄沙。
大师兄摇着头,蹑手蹑脚的叼起菜篮,朝着厨房走去。
四
霸刀门不算武林的正派。他们躲在藏龙山隐秘的山洞里,跟土匪一般,烧、杀、抢、夺。
只是这个山洞,谁也没有亲自进去过。
他要的只有答案,不听费语。藏龙山上,不管正邪,皆被他一一诛杀。尸体的血染红了林地,染红了冰冷的山脉。
血流到了他的嘴里,一股咸咸的腥臭。
“若不出来,就杀光生灵,杀到你们无法居住。”他轻轻吼着,仿佛一丝风透穿膛内,产生猎猎余音。
山脉的洞口动了,羽明白,他们已经承受不了。
“大……大侠。我、我们。”
“谁是霸刀门刀主。”
“老大。他、他没。”
轰!
喽罗的头砸在了山脉的石门上,化为血浆。羽只是右手一挥,只是如此。
山脉扭动,大地一片沉陷。兵器的摩擦声,一波接一波的一涌而出。
羽笑着,笑着他们的无知。他又抬头望了一下太阳,风儿挂过了他红红眼角的沧桑纹,此时已是日中。
“剑儿轻泣、风儿清泪,欲碰笛儿长时醉。不懂雪儿情愁悔,人独自、最难寐。
舞儿轻飞、魂儿轻吹,问却心儿何时归。不懂梦儿向何处,花烟里、忙去追。”
羽舞着衡山十四式,左手舞到右手,右手舞到左手。他唱着曲子,唱着师父教给他的衡山祖师创下的怀旧歌,他不知为什么挑选这首,更不知唱给谁听。
“剑儿轻泣、风儿清泪,欲碰笛儿长时醉。不懂雪儿情愁悔,人独自、最难寐。
舞儿轻飞、魂儿轻吹,问却心儿何时归。不懂梦儿向何处,花烟里、忙去追。”
舞的时候,余情剑剑身绿光通亮,这一柄长软剑,仿佛是一卷丝绸。
收剑。
正午。
他点着头颅,数清共一百零六人。还差一人。
他走进了洞穴,洞穴里酒臭薰天,他坐在温暖的虎皮石凳上心想:若有哪天,自己不再江湖,落成草蔻,倒也自在逍遥。
霸刀门门主回来时,看到山脉尽是无头死尸,酒意已被吓醒了一般。他疯癫般跑进自己的洞穴,刀尚未拔出,空中待他多时的剑便横穿而过。
“够了。”
羽冷冷的望着尸体,随手拿来桌上的酒,狂饮,饮到神乱。
“武林不只是武,还要有脑。武功再高,你也只配做一个草蔻。”
嗖!
五
过了日中,太阳有些西斜。
大师兄等凉的饭菜,准备不再饮用。但脚尚未转身,背影已和他的脚影重叠。
他背着羽,呵呵笑着。
“我以为你怕了,和你的师弟一样。怕了。就走了,什么也不带走。”
“……这是一百零七个人头。”
羽把包头的黑布袋仍进了屋里,扶着他坐在了桌椅上。桌上的菜,虽没有雾气,但香味依绕。
“……师兄的厨艺,永不会衰减,即使如今。”
“羽。师父向来喜爱说反话,当初为你会何信以为真,要走。”
“因为我不愿总是当败者。”
“唉。你羽,你喂我。”
羽柔和的把菜放在他的唇边,就像小时候,他这样喂师父一样,那时的喂,只是为讨他开心。
夕阳落幕。这顿酒,他们饮到深夜。
六
深夜里,羽灌醉师兄,瞒着他走了。
他知道,大师兄所说的‘两个’――个是霸刀门、一个是琴音派。
琴音派的主人是箫音。曾经和他一样,一个被门派放逐的女子,生性多愁善感。羽曾经在月圆之夜,听到过她悲伤笛音和悲哀的歌曲。
只是万万没有料到,今日会兵戎相见。
月色照亮了躺在身边的余情剑,他摸着发着绿光的余情,心里百感交加。
他停住步子,看到门前的几个伤怀字:琴-音-门
琴音门,到了。
嗖!
他来到了院子里。门主箫音正独斟独饮,吹着销魂笛声,看着眼前陌生男子身旁的那束菊花,随风凋落。
“阁下,请入闺房。请听小女子一曲,方杀不晚。”
笛子的曲子印着月的柔光,将杀意封印。那首歌,他熟悉,是曾经师父和自己长唱的怀旧歌。
羽听着听着,松开了翠绿的余情剑。轻轻唱起,
“剑儿轻泣、风儿清泪,欲碰笛儿长时醉。不懂雪儿情愁悔,人独自、最难寐。
舞儿轻飞、魂儿轻吹,问却心儿何时归。不懂梦儿向何处,花烟里、忙去追。”
他回忆起霸刀门,他唱的歌,他想,也许在灵魂深处,他早已仰慕这个女子,早已把这首歌唱与她听。
笛声断,梦也终。
“……此歌你从何处学的。”
女子嫣然苦笑。
“阁下也许忘了,曾在月圆月圆之夜,我们一街相隔。我曾吹过牵魂曲,也在那时,听你唱过此曲。可却不知,阁下是衡山派人……如今曲也尽,也该曲终人散。”
女子用魔音把自己的七窍震碎,五脏中,唯有那颗心是活的。心落在了羽的脚旁,羽拿着跳动不止的心。
在心的上面有一层晶莹的液体。羽吻之,原来是泪。
那颗心,温柔的跳动。清晰的告诉羽,从那一夜,她便深深爱上羽,为了羽,她情愿死。只是她以为,羽已经将她遗忘。
羽忽然放声大笑。笑着谁,笑着自己,还是讥讽天地?
“若不是自杀,我又怎能杀得了名震江湖的四大魔女。箫音”
明夕早出,羽带着这把笛子回到了衡山派。师兄酒醉未醒。他把笛子放在一百零七人头颅之旁,压了一张纸条。
“师仇已报,愚弟去之。”
那只心,他一直藏在怀里。
羽找到一片翠林,立了一块石碑,把那颗心放在了粗大的石碑下,自己也掏出自己的心,放在它的身边。
蘸着血,吃力的写着几个大字:
为夫君自刎的妻——箫音。
寻妻之夫君——习
只是那半边,他已是无力再绘下去。
七
三天后。大师兄终于在翠林深处,发现了羽的尸体。
他帮他完成了另一个‘习’,完成了遗憾。
当他亲吻那两颗心时,师兄收收嘴,一声叹息。
宁可一起死,不可一人活。
若非爱的深――大师兄舔了一口石碑下的心。
为何……心苦?
本文已被编辑[纯白陰影]于2007-3-27 23:21:49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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