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几年前的那个小店,现在是一家迷离着紫色的咖啡屋。一袭紫衣的她,在门口定了定神,开始在迷离中寻找那个人。音乐如温润的水,缓缓弥漫;紫色的光,从杯底悠悠溢出,漫过指间,沉静向上;小小的漩涡,浮动在任何可能的深度,每一朵莲花都可能是它的出口。谁能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芬芳的唇边,泛起刺骨的冷?
迈进咖啡屋,似乎只是刚走了几步,仿佛间觉得有人在叫自己,一回头,她心里猛然一跳:在静静角落的紫色里,坐站着一个人,她觉得有点陌生,有点模糊——但,他的确就是那个人!
2
心里像揣了一只精致而易碎的瓶子,紫衣今天有点莫名的兴奋,又有点隐隐的害怕。她是要去见一个人,一个男人——他在她心的家园住了十多年,她在心中铭记和珍藏了他十多年,她自己将他定位为“情人”。紫衣一直有点默默的喜欢“情人”这个词语,觉得它像心底一个温馨而美丽的秘密,有着藕断丝连的余韵,挥之不去。
早上走在街上,遇见一个熟人,她莫名其妙地说:我到n市去。
那个熟人说:走啊,我们一起去。
她忙说:哦,我现在不去,我下午去。她是想一个人去。
她回到家里,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觉得自己有点像一幅旧时的画,有深深的时间痕迹,就没什么信心。于是她到美容店洗了面,想努力将自己翻新。
在做的过程中,她觉得脸上有些发光,油腻腻的。小姐觉察了她的不安,一边动作,一边安慰她:吸吸就好了,你的皮肤角质层薄,所以毛细血管比较显眼,没什么哪!你看,做了效果是不一样了:眼睛很漂亮,就是有很多鱼尾纹,买一瓶眼霜吧。
她默默摇了摇头,轻轻说:下一次吧。
又回到家,她再次仔细看了看自己,仍没有多大信心,觉得翻新的画弥散着一种假冒的新鲜。但是她还是安慰自己:没有什么,我只是去聊聊天而已!于是,连电话都没给那人打,一袭紫衣的她就上了车。
紫衣现在心中念念不忘的那个男人,是她青春时代的恋人。那个时候,他很爱她,是那种细细而隐隐的爱。但是后来,像所有的爱情故事都很难有美好的结局一样,他们最后还是分开了。现在,十多年过去了,紫衣发现自己似乎很依恋他,感觉中的自己也许更像迷途的羔羊对牧羊人的依恋,那人的所在就是她的方向。紫衣再一次安慰自己:没有什么,只是去见一面,聊聊天,然后彻底把他从自己的家园放逐。
紫衣是一个平凡的女人,生活显得有些琐碎而无趣。她之所以还能够在心底固执地相信生活的乐趣,就是因为她心中还爱着他这样的一个人。紫衣思念这个人,就像做功课一样,时时都要温习。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尤其是孤独一人时,紫衣就会把从前与这个人在一起的一些细节,当然更多是想象的细节,哪些是真实的过去,哪些是臆想的花朵,她自己也分不清了,她只是固执地一次又一次像放电影似的自娱自乐。紫衣有时候也感到无聊,但她实在无法控制自己,这只是她多年来的习惯之一,成为她生活的一个重要部分。她甚至心甘情愿地沉溺其中。无论岁月怎样流逝,紫衣依然在勤勉地修筑自己的精神家园,而他,始终是她的主人。
而现在,这个男人来到了与紫衣相距很近的地方——n市——谋事。所以,紫衣感到每天的日子,都有一些小小的欢乐,她感到自己很幸福,精神的家园忽隐忽现,只要自己愿意,几乎随时可以用手去触摸。紫衣觉得自己很踏实,觉得自己有了依托,有了归宿。而现在的紫衣,马上就要去n市,去见那个人——那个活生生的人,去到现实中的“情人”的身边去。
3
现在,紫衣坐在车上,在稳稳的行驶里,她又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她时时都能真切感到自己修筑的家园中那个人的存在,那么多年过去了,有时候她似乎觉得那个人才刚刚才走,或者干脆就没有离开过,空气中似乎还微微飘浮着他的气息。只是今天,紫衣觉得更真实更切近了,似乎伸手就可以捉在手里、搂在怀中。
想着想着,紫衣开始微笑,意味深长地注视着窗外掠过的田野、房屋。紫衣觉得窗外的一切,也不再是以往那样的庸俗和卑琐,而猛然间有了亮亮的色彩。紫衣开始吃她带的早餐,她小心翼翼的吃着,怕碰掉美容店小姐给她描的口红,她已有十多年没涂过口红了。现在是正午十二点,紫衣振奋精神,向过去的岁月进发。
车终于到站了。这个城市在下着雨,冬天的小雨冷清、无声息,了无情调。紫衣有些疑惑:在车里时,怎么感觉外面是一地阳光、满世界一片亮堂呢?在车站旁边的小店,紫衣给那个人打电话,一口气打了三次,电话都无人接听,她的心里开始有点不安,有点茫然。
然后,紫衣开始大声叫喊那个擦鞋的老头。
紫衣擦完鞋,坐在街边,想自己该怎么办?
十几分钟后,紫衣打了一辆车,来到了一栋楼前。紫衣不敢判断这是不是自己一个朋友的家——这个城市的每一栋楼都很相似。不敢确定的紫衣,只能站在楼外的桥边,冷雨肆意地到处飞舞,行人匆匆而过,远处烟雨迷蒙。时间似乎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紫衣又开始给那人打电话,这一次一打就有人接听。紫衣劈头就说:我回去了。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急切:我马上来,马上来!去那个地方吧,你知道的——现在是一家咖啡屋!
紫衣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有一种在暗夜中行走的人忽然见到了一盏灯的感觉。紫衣开始向另一座桥走去,拐过一个街口,向那人说的方向走去,向自己迷离的温暖走去。
4
紫衣像是踩在棉花上,走向那个人坐着的那个角落,心里已经是一片汹涌的大海了。那个人站起来,向她伸出手,紫衣憋足了气,一下子抓住伸来的手:晕眩、颤栗一下子击中了她,她向那人的怀抱扑去。那人的手朝旁边的凳子轻轻一带,轻轻说:坐吧!迷离、温暖的紫光慢慢散去,浮出一个切近而又遥远的人,紫衣从心底泛起丝丝的冷。短暂的沉默,她和那个人开始说话,不知道说什么似的说着什么。他们在那里坐着,喝咖啡,听音乐,聊天……不紧不慢地……天就有些晚了。紫衣觉得她该走了,在心里多次提醒自己“该走了”,但她,最终没有走。
随后,他们又一起去吃了饭。
随后,紫衣和那个人一起去了那个人的住处。
这是一间租来的屋子。环顾四周,连能坐的凳子都没有。紫衣木木地进到里间,坐在床沿上,点燃一支烟。她不明白自己来干什么,想做什么。地板是那种令人反感的死黄色,灯光也是刺人的黄,这种黄色里时时有一种令人无法躲藏的泼辣的明亮,但紫衣又不能关掉一盏灯,泼辣暧昧的光线让人怀疑,她只能笼罩在这刺人的明亮之中,心慌火燎的。
那个人从洗手间出来了,脱去了他的外衣,平躺在床上。他们又开始聊天,有一搭没一搭。紫衣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忽然鸡叫了起来,两个人都笑了:这只鸡有病,连打鸣的时间都被弄得颠三倒四的。
聊着聊着,都累了。那个人说:你也上床来。我没别的意思,是你坐在那里太累了。
紫衣也觉得实在没有什么意思,夜还长,躺着聊天或者睡觉都是还可以的,而且似乎也只有这样了。紫衣就听话地上了床,灯于是灭掉了。但夜还是很明亮,夜在心里闪闪地亮着,紫衣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夜晚不像个夜晚,当然也不像个白天。
那个人轻轻地握着紫衣的手,没有意味或者说饶有兴味地把玩。紫衣觉得他的皮肤细腻得可疑,手是柔软无骨的感觉,腹部软得像是某种软体动物,只有胸腔似乎还有骨的痕迹。紫衣想:这就是自己铭记了十几年的人?!他就这样麻木不仁地躺在自己的身边,他居然什么都没有了,他竟然没有感到自己是我——紫衣——家园的主人,他甚至为没成为紫衣家园的主人而轻松,轻描淡写地调侃着一大堆这样那样的人、这样那样的事。他说我们其实什么也不是,只是地球上的某个物种而已。
紫衣伏在那个人的后背上,心里空空的,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她觉得自己想说的话鲠在喉间,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无法表达。于是,她在那个人肩头狠狠咬了一口,然后重重地喘气。那个人转过身体,在紫衣耳边,悄声说:把衣服脱掉,我们挨在一起!然后,把手伸进紫衣的衣服里,柔柔地抚摩。在那个人冷冷的、柔柔的抚摩中,紫衣感到羞耻:为自己衰老的身体羞耻,为自己莫名其妙的铭记羞耻,更为无爱而要作爱的举动羞耻。她知道,她仍然不能赤luo裸地面对自己培养了十多年的爱情,正如当初面对他的爱情她无法赤luo。紫衣显出木木的钝,似乎没有感觉!
那个人觉察了她的感觉,于是就说:不就算了,我睡了。然后,他就没有了声息,好像世界都睡了过去。
紫衣觉得,在这个暧昧的夜里,她这才真正是赤luo得一穷二白。
5
天一亮,紫衣就去了一个朋友家,并且在那里大醉了一场。醒来时,紫衣记起了十几年前也是在这个朋友的家,也是醉得一塌糊涂。不同的是,当初是因为要离开那个人,只感到快要死了,要死了;而现在是因为与这个人不存在分不分手的问题,只是在心里一片空白,空白得说不来。
夜色又开始笼罩这个城市,紫衣又上了车。只有最后一个座位了,车开动了,朝来时的方向驶去。紫衣伏在座椅的靠背上,被酒精烧灼过的心脏有一种麻木的快感,紫衣微笑起来,她想:自己培养的爱情真他妈不结果!
现在的紫衣,像是做完了一天的工作,疲惫而麻木。但是,紫衣在心里疑惑:自己该记住、还是该忘记这次经历呢!n市之行,本是为了去寻找一种久远的温暖,不料,涌上心头的却是一种难言的苦涩和深深的寒冷。紫色的温暖消失了,她发现,心里揣的那只瓶子,丑陋而易碎。
第三天早上,紫衣走在街上,又遇见那个熟人,熟人问:到n市去,就回来了?
紫衣说:哦,n市?我没有去!
本文已被编辑[梦天使]于2007-3-27 0:05:02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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