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家乡，有一片密密的杨树林，就在村子的东头，离我家也就四五十步的距离。高高的白杨树一棵紧挨着一棵，彼此拥抱，彼此温暖。繁茂的枝叶永远葱郁，在自由的天空越延越长，越伸越旺，远看，就像一座华美的绿色的穹盖，空气清新得可以把天池的秋水也引了来。

这是我精神的乐园。每天早上，我都跑去林子里逛逛。每棵树，都是我的知己。我挨个抚摸它们苍老的树皮，对它们说着稚嫩的悄悄话。有的树因为蹭伤，身上留下了好大一个疤，乍看，就像两只眼睛定定地望着你。有的树流下了伤心的泪水，一道一道，细细可数。蚂蚁在上面来回地忙碌着搬家，或是几只共扛着一条肥硕的青虫，骄傲、笨拙而不屈不挠地往树上方拖运。

而我最感兴趣的，却是最久远那棵树上的硕大的鸟巢。不知名的鸟儿，将细碎的树枝牢牢地粘在一起，远看便是黑色，晴空下分外扎眼。当我晨练的时候，啁啁啾啾的鸟叫声便成了我最好的伴奏。我仔细地观察着，一共两只，探着头，好奇而紧张地蹬着我。或许他们当我是敌人罢。及至后来，他们发现我是这儿的常客，目光开始变得友好，甚至于主动飞到离我很近的树杈上，欢快地叫上一阵，再回到他们的巢去。我很满足于和他们这种奇妙的关系。李白有诗云：“相看两不厌，惟有敬亭山。”而我与这两只鸟儿，似乎也建立起了某种“默契”。他们的鸟语我听不懂，但他们调皮吵叫的声音，或是欢乐忧伤的时刻，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或许在他们眼里，我也是个略同鸟性的伙伴吧？

日子就这样缓缓持续着，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了一声惨叫，一只鸟儿“咕咚”一声，从高高的树杈上栽了下来。身后传来一阵得意的笑声。回头一看，是张某某。他拿了一杆自制的小枪，正拣起第一个猎物。

我说，“打鸟儿好像不好吧？三级保护动物呢！”

“保护动物？！哈哈！这林子里，鸟儿多的是。像这种鸟儿，只能回家做麻辣串吃！”说罢，拎起那只奄奄一息的鸟儿——我的朋友扬长而去。我只看见它圆睁着的不大的泪眼，绝望而愤怒地望着我，哀伤而幽怨。

隔天，发现鸟巢依然在，鸟儿却再也没了，任凭我左等右等。或许，剩下的那只搬走了。她失去了丈夫，这里便是她的伤心地，她不愿再看见这个地方，更不愿再看见我了。

这都是我小时候的事，但现在想来，犹觉得有些可悲。有的时候梦里也望见那只鸟儿愤怒而忧郁的眼神，我只得开了灯，定睛一会，才发现做了一场关于鸟的梦。

是啊，这便是我小时候的梦，破碎的梦。就像我昨天还看见他，爱着他，而当我一觉醒来，他早已离我远远而去。他恨我，我知道，虽然我不是有意的。人的心，有的时候简直比石头还硬啊，千年百年的水滴也穿不过那破碎而玲珑的城堡。

他走了，我流下了一滴泪。梦灭了，我仍然这样活在世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