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楼上的小君到青岛读大学去了,这使我的静心方式有了些改变。听了十几年的二胡声消失后,那敏感的耳膜在期待中渐渐生出了茧子。
小君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虽是女儿家,小时侯性情却很是执犟,记得有一次在他家打牌,她不知何故哭闹起来,众人逗劝不住,其父搬一小凳说:你就坐在上面哭吧。从晚上九点到十二点,她便哭了三个小时。最后瞌睡了,才说:爸爸,我不哭了。然后径自上床歇息。她那时好象不到四岁。
看着孩子这样的性格,父亲便说,让孩子学门乐器吧,音乐可以静心呢。
第二年,小君便背了把几乎相当于身高的二胡,吱吱呀呀操练起来,十几年寒暑,弓来弦往,请老师,考级,耗了些钱财和精力,但琴也越拉越好了。先是“给弓给弓、索索拉来”,到高中毕业时,二泉吟、光明行也奏得象模象样了。不仅如此,小君的性格也文静娴雅起来,功课没有落下,顺利通过了高考。
住在楼下的我,从噪耳到洗耳,享受了十几年的音乐薰陶,从小君指间放出来的音乐蝌蚪,活泛了我胸中的墨池,多了些对世情的感悟。
我想,音乐是可以净化心灵、改变人生的。推而洐之,决定或者改变人一生的东西,也未必与生俱来,一场春雨,就已经唤醒了万物。
二
在小城讨生活,时间久了,便没了陌生。如果到了长沙或者更远更大的城市,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说是小城的比邻一准没错。屋前的小街,日日过往,那些人和事,就概念到一个家里面了。
我不知道这位大姐的名字,但我们足可以称得上熟人。大姐有四十七、八岁了,胖胖的腰身,长辫盘头,平日里似乎无班可上,常搬把靠背椅临街而坐,一条肥肥的哈巴儿狗蜷曲在脚边,说不出是慵懒还是困倦。
一日黄昏,我又从她家门前经过,愕然见大姐膝上多了把胡琴,那吱吱呀呀的琴声泄满了整整一条街。来往的人偶尔一顾,演奏者却泰然自若,那神情,俨然是万千人的大剧院、辉煌聚光灯下的那种。琴声却不敢恭维,不知名的曲谱,抑或本就是自度曲,滞涩而艰难。自那天以后,间或就见大姐在街边拈弓。开始几次,觉街坊有疑声,久之便成了习惯。
只是我偶尔想象,大姐幼年时一定是练过琴的,而那时练琴还没有功利的背景,自娱自乐而已;大姐年轻过,那时有美丽相衬,琴声也一定醉倒过人的;大姐是在用弓弦说话,譬如我用文字表情,不管拙劣否,却也有期盼知音的意思。
所以说,平凡的人生,是应该多一些装饰。
三
小城里的名人不多,但海瞎子要算一个。
从我记事起海瞎子便有些名气了,小城里的婆婆佬佬都说他命算得准,究竟如何准倒没有实据。我曾经看过他算命,也就是五行干支、吉凶运程,不过瘦指一掐,显出一些神密,然后顺着问命者的题目一番说解,总是合了求愿者的心来。
据说海瞎子不是先天失明的,因此对儿时走过的街巷多少有些记忆的。瞎了便瞎了,只能怨命,人总还得活。大些的海瞎子便跟人学了失明人的手艺,不外乎算命打卦,抽彩送福等等。而与之为伴的物什便是一把胡琴、一根竹杖。
因此我感兴趣的不是海瞎子的命算之术,而是他手中的胡琴,那把胡琴算得上他的第二张嘴巴了。海瞎子除了算命时口若悬河外,极少看他与人说道。闲暇时总见他拨弄弓弦,把胡琴弄出一些响来,却又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细心听之,似乎是含混不清的话;出门走动时,胡琴便成了问路的喇叭,时不时发出一句“到那里来打”,惟妙惟肖。
近几年已经听不到海瞎子的琴声了,我想那人和琴都已作古。偶尔想起这么个人来,我总怀疑他是不是真瞎。仅靠那把胡琴他穿行在小城的大街小巷,却一辈子没有迷失过,的确不易!如果是真瞎,那琴就是一个精灵了,它导引着盲者平安度过一生,并且用一些单个的音符,把一个名字镌刻得如此之深。
2007-3-25
本文已被编辑[傲雪迎风]于2007-3-25 21:29:25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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