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夜十五,月光十分明朗,月亮,像玉盘一样的悬在寺院的上空,把整个院落照的通明。智清师叔的禅房里还透出一点油灯的光辉,墙壁上映着智清师叔肥硕的身影,还有那顿挫的木鱼声,一声声流泻在安静的院落里,与洁白月光交织在一起。
我没有见过玉盘,只见过佛堂上供香客们为神灵奉献虔诚的白瓷的水果盘子。但是我觉得今晚的月亮特别像玉盘。这个比喻一点也不失体统——虽然我没见过玉盘,但是我分别见过玉和盘子这两种物品,所以我能想象出玉盘是什么样子的。
我见过的盘子就是佛堂前面摆设的供奉神灵的水果盘子,圆形的白色瓷盘。
我见过的玉就是每月十五都会来佛堂烧香的那个姑娘,确切的说,应该是那个姑娘身上配带的那块玉。
那是一块白色的,温润如水的玉。
所以每当我看见月亮圆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佛堂前面的水果盘子和那个姑娘身上的那块玉。
当然,我也会想起那个姑娘。
那个姑娘和那个玉是连在一起的。
2
今天是十五,我又见到了那个姑娘,这大概也是我迟迟不能入睡的原因。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姑娘看起来十分的面熟,好象我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的一样。只是,我一直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在哪见过的。
我忘记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智清师叔的木鱼早就停止了声响,大概他已经安然入睡了吧。慧通师兄把胳膊耷拉在炕沿,张着碗口大的嘴巴直打呼噜;慧能师兄迷迷糊糊的起床小便完以后又退回到炕上把头藏在被子里继续睡觉。
我怎么也睡不着,侧着身子望着窗外的月光出神。说实话,今天干的活是很多,按理说我应该可以就着疲惫安然的睡着的,可是怎么也睡不着。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是心神不安。于是我翻起枕头底下的《金刚经》看了一段。师父跟我说过,心神不安就是心不静,心不静,就是经念的少了,所以我平时除了干活练功以外就是念经。
因为是十五,前来烧香的香客也很多,所以我们得准备足够的斋饭。从天刚刚开始,我和师兄们就开始忙忙碌碌的干活了。先是把厨房里的四口大缸的水挑满,然后是去菜园子砍些茂盛的大白菜,接着是打扫大殿的地面,神龛……这些事情忙完的时候已经正午了,或远或近的香客们纷纷从四处赶来,寺院里刹那间已经溢满了人。
我们的寺院虽不是什么千古名刹,可是在方圆百里之内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寺庙了。听师父说过,我们这座“清风寺”在东晋的时候就有了,只不过由于朝代的更迭和战乱渐渐失去了原来的规模和风貌,分成了一些小的寺庙——我们这座就是其中之一。虽然历经风霜,我们的寺庙依然香火不断,维持着百余僧众的鼎盛局面。
不管它是大是小,是旧是新,在我眼里这座寺庙永远都是神圣的。虽然我对佛法还不能参透许多,但是师父跟我说过,我和佛有缘,只要静心研习,总会悟出其中的真谛的。我觉得师父的话就是真谛,不管他说什么我都觉得是有道理的。
3
我是个孤儿,是师父把我养大的。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把我抛弃。总之,从我记事起,我就住在这座寺院里,到现在已经有十八个春秋了。是师父把我从路边拣回来然后将我养大的。虽然师父没有告诉我许多小时侯的事情,但是我能想象的到自己那时是多么的可怜:一个在破布围成的襁褓中哭泣的婴儿,每一瞬间都有死去的可能——不管是饿死冻死还是被山里的狼叼走……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了什么叫出家人慈悲为怀,师父就是个出家人,师父用他的慈悲感染着我:要乐行施善,普度众生。其实我不懂得那么多,那些大的禅机我是懂不了的。但是,从小到大,师父都教我怎么作一个出家人,怎么恪守那些清规和戒律。
我还是个懵懂的小沙弥的时候,曾对自己的身世充满了好奇和幻想。我不知道我的身生父母是干什么的,他们是穷困不堪的农民?还是经历家族变故的世家子弟?还是江湖中为了什么争斗断送了性命将我遗留在了路边?事实上我根本想不明白,尽管我问过师父许多次,但每次得来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我只是师父从路边捡来的没人要的孩子。
所以,从十岁那年起,我就彻底的不去想我的身世了。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既然我的父母他们不要我了,我又何必再去想念他们!他奶奶的!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4
十岁那年春天,方丈亲自为我剃度,赐了我一个法号,慧净。尽管之前师父跟我说过我可以有自己的自由,可以下山学点什么谋生的手艺或者去跟别人的镖局走镖,不一定非要做出家做和尚。但是我毅然的接受了方丈的剃度,情愿做一名真正的出家人。
这十年来我都生长在这座寺院里,我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外面的世界,于我来讲,是空白的。
在这十年之间,我一直是师父眼里的好徒弟。只不过,随着我年龄的增长,对这个世界上的事和佛,有了自己的看法,师父就认为我不是那么听话了。尽管这样,我仍然还是师父的好徒弟。
师傅的弟子有十几个,但是他一直最疼爱我和慧通慧能两个师兄。他对我们三个师兄弟一直很好,我不知道我们是和师父有缘呢还是和佛有缘。大概是因为师父说我们跟佛有缘,师父和佛也有缘分,所以我们就和师父也有缘了吧。
师父是个慈祥的人,但是,他在教导我们的时候又是严厉的。他的武功虽然没有方丈和智清师叔那么高强,可是在我们寺里面,也算是一等一的高手。只不过,师父一般不会施展他的武功,他只是在教我们练习的时候练练,平时没见他怎么练过。他告戒我们说武功只是强身健体的,是外在的修为,如果心智不好,反而会成为祸害。所以,他更侧重对我们心智的教导。
5
我对练功没有太多兴趣,所以师父怎么教我就怎么学,不会太计较这些。可是慧通慧能两位师兄就不同了,他们两个对武功十分热爱,总喜欢争强好胜。为此师父曾不止一次的教育过他们,要他们向我学习。当然,他们不可能向我学习,他们是师兄,师兄是不会向师弟学习的。何况,我自己觉得也没有他们值得他们学习的地方。最令我生气的是,他们不但不向我“学习”还连着欺负我,让我帮他们洗衣服,鞋子。
按理说,在我们寺院里,师弟帮师兄洗衣服是很常见的事情。师兄欺负师弟的事情也屡有发生,虽然师父们针对这种现象对僧众们进行过教育,但是,那些师兄们,或者即将成为师兄的师弟们总会想着各种办法来应付师父们的教育。
这大概就是作为师弟的悲哀,不过,所有的师弟们也都接受了这个现实,因为,总有一天他们也会成为师兄的。
我给两位武功比我高强的师兄洗了整整两年的衣服,从我十三岁到我十四岁。刚开始我心里还觉得过不去,去给师父告过状。师父也严厉的批评了慧通和慧能两位师兄,可是他们就变本加厉的整我,比如往我吃饭的碗里放一条活着的蚯蚓,或者在我的褥子底下放一条红色的女人的汗巾……我不知道那条红色的汗巾是从哪来的,但是我觉得我应该离那个东西远一点,它散发出的那种奇怪的香味让我很难受。真的,我说不出那种感觉,总之是很难受。
因此,在两位师兄的折腾下,我渐渐接受了这些屈辱的事实,为他们洗衣服裤子和鞋子。他们也就不再逗我玩,出我的洋相,甚至吃饭的时候还会不约而同的给我碗里多夹一串菠菜。我真诚的为他们洗了两年衣服,两年之后,他们也就没再让我洗了。在这两年当中,我学会了一些东西,懂得了一些人心,我变的心平气和,更加像一个出家人了。
6
寺院的生活虽然是平静甚至乏味的,但是生活的久了,我却更加喜欢这种清净的环境。我渐渐的热爱上了那些灰色的地砖,红色的院墙,绿色的琉璃瓦和参天的柏树及禅院的钟声……我热爱上了它的一些。
我快乐的生活在这个世界里,享受着朝阳和晚霞,听鸟儿欢快的唱歌,听风声不断的摇曳,静谧的和安详的。
但是,有的时候我还是比较困惑,有很多问题我也想不明白——也不敢去向师傅请教。自从那次慧通和慧能师兄在我的被褥下面放了一条红色的汗巾之后,我便对“女人”这个字眼有了许多新的认识和渴望了解的冲动。
虽然我见过女人,但是她们于我来讲仿佛是另外的一个世界,不可接近,不可逾越。我们成天学习的戒律里就有一条是淫戒,说的就是女人。所以,很久以来,我就觉得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一门心思的受戒,她们却一门心思的让我们破戒。
尽管这样,我还是不免会朝着这些事情想。虽然我知道这样做不对,可是我也是没有办法,有时候睡觉做梦就会梦见女人。
就在慧通师兄他们给我褥子底下放女人的红色汗巾的当天晚上,我梦见了一个女人。虽然这个梦过去已有多年,但是我仍然能清清楚楚的记得当时的感觉。只是,那个梦境变得模糊了。
那个女人,她长的是什么样子我现在已经忘记了——总之是很年轻,很漂亮,眼睛大大的,手臂和脸庞也都很白。我也忘记那是什么地方了,周围都是芳草和鲜花,对了,还有一群蝴蝶在飞舞着。她穿着红色的衣裙,从鲜花丛中走出来,一直走在我的面前朝我灿烂的笑着。后来一阵风吹来,花朵都凋谢了,蝴蝶都飞走了。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红色,和她衣裙的颜色一样。她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也都随风飞走了,留下赤luo的身体倒在了我的怀里。接下来的事情我记得不是太清楚了,总之是她的身体在我怀里不停的扭动着,渐渐的我就和她缠在了一块……就在那一瞬间,我醒了。那种感觉像山洪暴发、河水泛滥、雄师冲出了铁笼,奴隶们砸开了身上的镣铐……
我十分的恐慌,身上,脸上都是汗水,裤裆里也湿涔涔的一片。坐在床上稍微休息了一会,我才渐渐回过神来。摸着湿涔涔的裤裆,我满是羞愧和懊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可是,那一瞬间迸发的感觉,是多么令人回味啊!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准备把粘有那种滑腻东西的裤子洗了。我提起木桶,拿上一包皂粉径直向后山的小溪边走去。
7
小溪从山腰淙淙流过,环绕着大半个山峰最终从山脚流向它前面的大河里。小溪的水很清澈,我们平常吃的水都是从山腰挑上山顶的,洗衣服通常也在山腰的溪边。但是,我却偷偷的提着木桶向后山的小溪边走去,那里人少。
我担心这件事被慧通慧能师兄他们知道了,如果他们知道的话,肯定又会变着法子来捉弄我的。毕竟,我觉得那是件不光彩的事情。
我很纳闷自己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为什么会梦见赤luo的女人。
我是第一次做这种梦,第一次从撒尿的地方流出这种东西。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可是一个和尚!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根本就是一种罪过!佛祖会不会宽恕我呢?佛祖啊,一定要宽恕我啊!
我把昨天晚上淋湿裤子拿了出来,摸了摸上面遗留的那种滑腻的东西。它真的和尿是不一样的!我反复的搓,反复的洗,终于把裤子洗的干干净净了。坐在溪边的大石头上,我把双脚泡在清澈的溪水里面,反复的想着这件事情。想着想着,我又想起了昨天晚上梦里发生的一切;想着想着,平日里撒尿的东西便肿涨了起来。于是,我起身撒尿,可一点尿也撒不出来。
我看着撒尿的东西出神,难道,除了撒尿,这家伙还有其他的作用?
8
之后连续几天,我都做几乎同样类型的梦,有时候即便不做梦也会流出那种滑腻的东西。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是着了什么邪魔?
我打算去向师父问个明白。
可是这该怎么说出口呢?师父一定会很生气的,他一定会认为我犯了淫戒。
思想万千,我终于鼓起勇气,决定坦诚地向师父阐述我的迷惑。不管怎么样,我必须得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就算被师父逐出师门也问心无愧啦。
师父在禅房打坐。他双腿盘膝,双目微闭,颜容自然,呼吸平和。
我静静在站在一旁,怕打扰到了师父,也在寻思着该怎么和师父说。
“有什么事吗?慧净。”师父显然已经知道我进来了,轻微的问道。
“师父,弟子有一事不明,请师父指教。”我双手合上,作揖向师父说道。
“什么事不明白?说吧。”师父睁开眼,面色祥和的看着我说。
“弟子……弟子……”我顿时无语,不知怎么跟师父说。
“慧净,你怎么脸红了?”师父说道。
我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脸有多红,但是我的脸的确灼热难当。我自觉羞愧万分,真不知该怎么向师父说这件事。
“有什么事你就说吧,不要吞吞吐吐的。”师父说道。
于是,我硬着头皮说道:“前几天睡觉的时候做梦,醒来的时候发现那里流出了些滑腻的东西。”我本想实话实说,可是我还是把梦见女人的部分省略掉了。
师父沉默了一会,并没有说话,我也没敢抬头去看他老人家一眼。
终于,师父说话了,他说:“慧净啊,那没什么,那说明你已经长大了,看来师父没有白养你。每个人都会那样的,但是你要切记,一定要戒守清规,不可破戒。如果哪一天你想还去俗世,归于红尘,师父不会强留你的。”
原本我会以为师父一定会苛责我的,没想到他竟然对我如此平和温顺。
我怀着愉悦和兴奋,一溜烟的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9
后来,我才从慧通和慧能师兄那里知道,他们原来和我一样。
更令我惊讶的是,慧能师兄似乎十分了解男女之间的事。以至于我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破戒了。
事情发生在去年冬天。
这时的我已经不是个小沙弥了,和师兄们一样,拥有成熟的思想、强壮的体魄。
由于冬天的霜来得很早很急,山上的白菜和萝卜都已经被冻坏了。寺里缺菜,所以,师父让我们师兄弟三人下山买一些青菜萝卜什么的。
这虽然不是我第一次下山,但是觉得格外兴奋。因为以前下山的时候还小,而且都是和师父一块儿。这次不同,这次是我们三个师兄弟一起下山,所以非常开心。
山下的世界完全和山上是不一样的:山上是冷清的,山下是热闹的;山上是静穆的,山下是繁华的;山上只有男人,山下有男人和女人;山上只有庙宇和菜园子,山下有华丽的房屋还街市……
更加重要的是,山下有一个女人群聚的地方——快春楼。
这是慧能师兄告诉我的,他说那里有好多的女人,一个比一个漂亮。他说起来绘声绘色的,仿佛自己进去过一样,真让人怀疑他还是不是出家人。
终于,我们一路说说笑笑的到了山下的街市里。
这里果然繁华非常,到处都是人,车马像水一样的流过。路人说话的声音,买卖人的吆喝声,马蹄的声音,车轮的声音通通汇集在一起,热闹非凡。街市上的人们大都衣着光鲜,面色红润,也有一些贫困的人,穿着破旧的棉袄,戴着破旧的毡帽。
我们师兄弟三人走在街上,晒着温暖的太阳,看着尘世里的花花世界觉得十分新鲜。
正午十分,我觉得肚子有点饿了,于是就和师兄说去哪儿吃饭。
慧能师兄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串铜钱得意的说:“慧镜啊,师兄今天高兴,就带你吃回真正的阳春面。”
我们来到了一家面馆,要了三份大碗的阳春面。
坐在桌子面前,我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吃完面之后,我忽然发现桌上只剩我一个人了,慧通和慧能师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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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飞快,转过两个街头之后,太阳已经偏西了。
找不到两位师兄,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像是一块石头,站在水一样流动的人群里,望着天空发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师兄们到底去哪了?为什么要撇下我一个人?我真的希望我这块石头被这涌动的洪水冲走,冲进黑暗里去,冲进梦里面去。
突然,一阵嘈杂的呼喊和奔跑的声音从人流的那头传了过来。
我仔细一看,原来是一群男人正追逐着一个姑娘,正向我所在的街道跑过来。
那姑娘在前面拼命的跑,男人们在后面疯狂的追,并一面发出邪恶的喊声。
那姑娘终于一下跑在我面前,一把抓住我胳膊喘息着说道:“师傅,救救我。”一面藏在我身后,歪着头向后面的七八个男人看去,眼中充满憎恶和恐惧。
她抓住我胳膊的一瞬间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是我还是习惯性的说了一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我把目光投向了那一群男人,他们已经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丝毫没有考虑的余地,我必须和这帮男人打一架。
这是师父教的,即使他不教,我也回这么做。那帮男人一看就是坏人,就是恶,惩恶和扬善都是一样的。
师父给我讲过扶危济困惩恶扬善的道理,所以我知道该怎么做。只是有点意外的是,尽管我听过无数英雄救美的故事,却没有想到这事也会发生在我这个小和尚身上。难道,我今天得当一次英雄?
当就当吧,就当平时练功了,我这样想着便听见那帮男人直吼道:“臭和尚,少碍事,快闪开。”并一面挥舞着拳头向我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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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帮男人当然是被我打跑了,打跑他们和我吃一碗阳春面的时间差不多。
虽然我平时不怎么练功,但是对付他们这些小毛贼,还是绰绰有余的。更何况他们喊我臭和尚,这令我很生气,于是我的出手比练功时要快得多。就在打跑这帮男人的一瞬间,我感觉到了武功的美妙之处,不禁有些自豪起来,尽自看着自己的拳头出神。
“多谢师傅救命之恩!”她显然十分感激我,要不是我伸手拦住,她没准会跪在我面前——挺干净的裙子,跪脏了多可惜。
我伸手去拦她,没想到却将她的手抓在了手里。
我原本是想拦着她的胳膊的,胳膊上面有袖子,毕竟还隔着一层,可是不知怎的,就抓在了她的手上。
她的手是冰凉了,我的手是灼热的;她的手挨着我的手,就像是冰搁在了火里,然后融化成水。
哎,我这是在想什么呢!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于是,我连忙松开了她的手。这个动作却让她发出咯咯的笑声,并且抬起头望着我发呆——她的眼睛明亮、清澈。
我没敢正眼看她,但是我感觉到了她眼里的光亮。
“你是个好人——干吗做和尚啊?”她笑着问我说。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就说道:“我本来就是和尚。”
难道好人不能做和尚吗,我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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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我本来就是和尚。
可是为什么我本来就是和尚呢?难道就因为是师父把我捡回去,从小生活在寺院的缘故?难道,这就是命运?
我陷入了深深的思想里,直到深夜嫣然姑娘给我送茶水的时候才从自己的思想里出来。
嫣然姑娘,就是我出手救下的那个姑娘,她居然是个有钱人家的姑娘。
正因为这样,我才有机会住店,否则,今晚我就得露宿街头了。
我忽然又想起我的两位师兄来,从中午就不见了他们,他们会去哪呢?他们的钱够不够住店?
嫣然姑娘看出了我的心思,就很关切的问:“慧净师傅是不是有什么事烦心啊?”
这句话于我讲来有些意外,怎么我心里想事情她就知道?
女人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月亮照在客栈的走廊里,皎洁万分,冬夜的风从门外吹进来,格外寒冷。我将事情的前后都和嫣然姑娘讲了一遍,她听了后笑笑说:“兴许他们正是去布施去了,兴许明天就能遇见。”
听了嫣然姑娘这话,我觉得心里有了一丝安慰,暖暖的。
“天色已晚,姑娘早点回房休息吧。”我作揖道。
“我怕。”她用乞怜的目光看着我说:“我怕那帮坏人。”
“有我在,你不用怕的。”我脱口而出的几个字连自己都觉得惊讶。
她微笑着说:“好的,不过,你可不可以以后别叫我嫣然姑娘。”
“那我叫你什么?”我诧异的问道。
“叫我嫣然。”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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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我睡的极为不平静。
我想了很多很多,直到天亮时才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已是中午了,太阳依然明媚,温暖。
嫣然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停在了我的屋里,笑语盈盈的说:“我进来不一会,看你睡着,就没打扰。你吃什么,我去给你弄去?”
“阳春面吧。”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吃的,就随口说道。
“好的。等等就来。”嫣然姑娘说道,转身出门。
我在床边静静坐着,等待着阳春面的到来。
谁料,慧通师兄和慧能师兄却一头钻了进来——我一脸惊讶。
“师兄,昨天你们吃完面哪去了,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我忙说道:“我找了你们一天。”
“我们——啊——”慧通师兄正要说话却被慧能师兄打断了,他说:“我跟你慧通师兄去布施了,你怎么吃的那么慢,那样赶的上去买菜吗?”
“我——”
“你怎么住这么好的客栈?你哪来的钱?”还没等我说完慧能师兄便追问着说。
我正要解释,却见嫣然姑娘喜气洋洋的端着一碗阳春面走进门来:“慧净师傅,你的阳春面。”
“这两位就是慧通和慧能师傅吧。”嫣然姑娘把面放在桌子上,和师兄们打招呼说。
“阿弥陀佛。”慧通和慧能师兄不约而同的向嫣然姑娘致意。
于是转身对我说:“慧净师弟,快些吃完饭,我们还要赶着回寺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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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就要分别了,我和嫣然。
吃完面,我便要和两位师兄一起,挑起三挑萝卜、白菜和豆腐上山去。师父还师兄们正在等待着新鲜的蔬菜吃。
“嫣然姑娘,我和师兄们就要上山去了,你自己小心点吧,当心那些坏人。”我作揖向嫣然道别。
她立在走廊中央,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她才怔怔的说道:“那我还能在见到你吗?”
“我不知道,告辞吧,嫣然姑娘。”我再作了一个揖向嫣然姑娘作别。
“为什么不叫我嫣然?”她有些呆呆的问我。
“我是和尚。”我只好冷冷的说道,虽然我心里的确很想那样叫她,叫她嫣然。
“但是可以还俗的嘛!”嫣然有些生气的说:“我们还会再见的,慧净。一定会的。”
听见她的这些话我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眼前的这个美丽的姑娘,说出这样的话,把我的心全然打乱了,很乱。
我微微笑了一下对嫣然说:“兴许吧。”
“不是兴许,是一定。”嫣然满脸露出一种得意的神采来。
“慧净,走啦,快点。”两位师兄催促我道。
“阿弥陀佛,小僧告辞了。”我向嫣然作揖作别。
“我们还会再见的。”嫣然说:“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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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慧能师兄和慧通师兄是上哪弄的三挑萝卜和白菜还有豆腐之类的,一共大概有好几百斤。
正是这几百斤萝卜白菜,我们师兄弟三人赢得了师父的夸奖,他说等这些菜吃完了,他让我们三个继续下山买菜去。
只是,事隔不久,发生了一件令我们,尤其是师父难过的事情。分管内务的师叔在检查我们禅房的时候在慧能师兄的褥子底下发现了一件女人的红肚兜。
我们和慧通师兄被罚在后山的岩洞里思过三月,原因是包庇慧能。
而慧能师兄更惨,他被戒律院的师叔控为犯了“淫戒”,要废掉他的武功,将他逐出师门。
慧能师兄对寺里的处罚没有丝毫怨言。他走那天还和其他师兄弟说他造就想还俗了,只是不想自己师父伤心,可最终还是让师父难过了。
后来听师父说,那天是师父送慧能师兄出寺门的。慧能师兄十分难过,不停的给师父磕头认错,说辜负他老人家的养育之恩了。我和慧通师兄也非常难过,毕竟一起生活多年的师兄弟要走了,却没能送他一送。
在面壁思过的三个月里,我想了很多事情,包括人的生死荣辱,邪恶和善良,欲望和毁灭……当然,我也想过嫣然。
这次是真正的想,我想的那么的大胆,热烈。
我想过了,如果佛祖要惩罚我,那就让他惩罚我好了,就算是下十八层地狱,我也不能欺骗我自己。
我回想起三个月前在山下发生的那些事,回想起慧能师兄所犯下的错,不禁对于人生有了新的看法。
或许,我真的应该向师父早年说过的那样,还了俗,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呢?那时我小,舍不得师父;现在我长大了,难道就要离开师父了吗?
想到嫣然,再想到师父,我的心乱如麻。
16
嫣然说的没错,她说我们还会再见,果然就再见了。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和嫣然一起上山的人,居然正是每月十五都会来寺里烧香的那个姑娘。
她是嫣然的姐姐,叫凌清。
她依然带着那块白色的玉,让人能联想到月亮的玉。
我见到她们的一瞬间,才知道为什么见到凌清姑娘时会觉得熟悉。
嫣然穿一袭粉色衣裙,头发梳得格外漂亮,像山间的云一样,看上去格外的美,像仙女一样的美。
嫣然约我到了后山,我们在一棵松树下面坐了下来。
此时正值阳春,山野里扑满了绿绿的草地和鲜花,也有蝴蝶在飞舞,这种场景像极了多年以前我做过的那个梦里的场景。
我一直寻思着现实和这个梦境之间的差别,渐渐的不知不觉中我竟然将嫣然搂在了怀中。
但是我没想到,我搂住她以后她会失声痛苦起来,眼泪像珠子一般一滴滴的落在了我在肩头。她哭着说,她想我,她天天盼着能再见到了,这近半年以来,她都和姐姐一起来烧香拜佛,她希望菩萨能释放了我,能让我们再度相见。
我听着她的哭诉,心却像兔子一样快速的跳动着。
我真没想到,一个从小没有父母疼爱的孩子,一个从小在寺院中长大的孩子会这样陷入爱情。
我很茫然无助,痴痴的望着嫣然的泪眼出神。
“慧净,你要答应我,不要辜负我。”嫣然含泪说道。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嫣然的话,接着说道:“是师父把我从小养到大的,这么多年,我都生长在这里。”
“可是,你并不属于这里,你该有你自己的世界。”嫣然冷静的说道:“我不能没有你。”说完她把她红色的嘴唇嘴唇贴在了我的嘴唇上面。
我陷入了一片春风里,陷入了她的香味里。
我想,我的世界,大概是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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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坦城的向师父说了这件事情,就像当年向师父说了梦遗的事情一样。
师父的态度和多年前一样,还是那么仁慈,还是那么让人敬爱。
他拨弄着手里念珠,静静的说:“慧净,去吧,你原本不属于这里,缘分的事,谁也不可强求。但是你要切记师父的话,乐善好施,广积德缘。一切因果自在身,莫向佛前弄凡尘,阿弥陀佛。”
就这样,我离开了生活了近二十年的清风寺,还了俗尘。
一年后,我很自然的和嫣然成了亲,成了她们家的东床快婿。成亲那天,我见到了我的慧能师兄。他不知道从哪得知我还俗又成亲的消息,前来为我道贺。
他的头发长得比我要长好多,扎着好看的发髻,不用像我一样一直戴着帽子遮掩。
他现在开起了一个饭庄,生意不错,并且和一个漂亮的小寡妇成了亲。
他还悄悄告诉我,当年分管内务的师叔在他被褥下发现的肚兜,就是这小寡妇的。当年那几掸子萝卜白菜,都是这小寡妇家的。
我为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听慧能讲,我还俗后两个月,师父他老人家就仙逝了。
我真后悔没有在他老人家仙逝之前去看他一眼,毕竟是他老人家把我养大的。
我和慧能后来还经常见面,听山上下来的和尚们说,有一个叫做慧能的人经常给寺里送白菜和萝卜呢。
2007年3月写于成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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