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世界在我眼里是一方既小又模糊的天地。它象一堆被打乱了的拼图,令我懵懂一筹莫展。我好像比一般的同龄人发育都晚。现在想来十来岁以前的日子我基本上都过丢了。仅存的一点也只是类似老电影一样的片段,断断续续的残留在脑海里。连我生日是什么时候,我也是长到好大才知道的。父亲在世时,我的生日他从没有告诉过我,那时我还小也不会问他。我母亲不识字,她只记得我是“走日本”的第二年三月(农历)生的。我的生日是1946年4月16日,这是十七岁的那年哥哥哥告诉我的。当时在广西柳州卫校卫生医士专业读书的我时来运转,班里的团支部认为我表现不错,要培奍发展我入团。要我填表,说是填写要真实。我忽然对我表上的出生年月表示怀疑,于是给哥哥写了信。
我父亲的生平至今我也不大清楚,听说祖父在世时读过七年的私孰,认识不少字有些文化;祖父死后到湖南做过码头挑夫,在象州粮行做过小职员,但是大半辈子务农为主。父亲的学名叫“钟智钿”,其实这个名字我没见父亲用过。我上学登记的家长姓名是“钟继奍”。我有三个奶奶,我父亲为大奶所生,她在我父亲还年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二奶只生了一个女孩,由于女孩长大要出嫁,就把我父亲过继给她。由于家境贫寒,父亲除种田外,农闲时还常常砍柴、烧炭、钓鱼,拿到集市上去卖。我经常跟着父亲去砍柴、烧炭,但最多的时候是去钓鱼。我们家旁边和附近的的儿条小河,是父亲钓鱼的好地方,但有时也去一些水库钓鱼。水库里往往别人放养了鱼,为了不被人发现讲我们偷鱼,我们就晚上去钓。有一天天快黑了,我和父亲去一个叫“八冬”的水库钓鱼。“那个水库没养有鱼吗?”路上我问父亲。“有。我们不钓人家养的,我们钓野鱼。”父亲说。到了那个水库,我们放完钓杆,天已完全黑了。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不久就有好儿杆钓杆有鱼儿上钩了,我高兴地起了钓,都有是野生的,我将鱼一条条放进鱼篓。不远处父亲也在忙活。我刚重新放好钓杆,不久又有鱼儿上钩了。我跑过去一看,这回钓上来的是一条鲤鱼,还不小呢,估计有一斤多重。“爸爸,鲤鱼要不要?”我问。“人家养的,不要,把它放了。”父亲说。按照父亲的意见,我有点恋恋不舍地把鱼儿放回水中。夜深了,上钩的鱼儿渐渐少了,我们也颇有收获。父亲决定收钓回家。这时弯弯的月亮上来了,夜色朦胧。我走在父亲的前面,又来到了那一大片荒原,由于小路过于弯曲,父亲决定操近走。就让我走在他的后面离开小路,我跟着他走进荒原。父亲走的比我快,我同他总拉了一段距离。“阿斌,快来帮我。”走着走着,父亲在前面不远处大喊。我急急的走上前去,发现父亲是荒不择路掉进一个陷坑去了,由于有成捆的钓杆拦住才没有完全掉进去。于是我拉住父亲手,竭尽全力把父亲拉了上来。这件事在村中传为隹话,那年我七岁。
我外婆家是壮族,住在黄金乡义和村窰灰屯,距我家大约二十华里。那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小山村,全村人都姓韦。村后有一座石山,叫猪婆山,靠村子的一侧生态养护良好树木葱茏。山脚有个岩洞,一年四季有风从岩中涌出,夏天出的是凉风,冬天出的是暧风,真是个休闲歇足的好去处。岩口只一人多宽,里面黑洞洞的,不知有多深,我们常常把小石子往洞里扔,很久很久才听到回声。小时候我到外婆家,最喜欢去玩的地方就是风岩。我认识外婆的时候她已经很苍老了,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很驼的背,脖子上还长有个拳头大的瘤子(甲状腺肿)。我母亲是外婆最小的女儿。我有三个舅舅,他们都在外婆去世之前就病故了。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外婆是九十六岁高龄去世的。她去世时,我还在柳州读书,家里没有通知我。外婆的去世,我是好久以后我才知道的,没能前去奔丧,尽一份孝,心里总感到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歉意。
我上有哥哥、姐姐,是父母这株连理枝上结出的第三颗果实。因属火命,爸爸说我的命旺,给我认了个契娘,是奶奶外家那个村的。每年奶奶都要带我去契娘家吃一顿饭,或是从契娘家把饭装回来给我吃。据说我契娘的命好,吃契娘的饭可以保佑我平安长大。我认识契娘的时候,她已经上了年纪,身体也不太好,能记住的契娘饭我只吃了三四回(年),契娘就因病去世了。她去世的时候父亲还带着我前去送丧,披麻带孝的。那是我最后一次吃契娘家的饭。第二年我就上学读书,再也没有到契娘家去了。
我入学的时候,哥哥姐姐都已上学。父亲的计划是无论如何都要供我哥哥读书,把振兴家业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据说小时候我是姐妹中比较笨的,父母并不怎样喜欢我,对我没抱什么大的希望。父亲对我的设想,就是让我读几年书,认几个字会算算数,长大不受人欺负就可以了。这样的安排,我父亲多次对我说过。然而,连这样可怜的计划,他也没有能够兑现。我小学还未毕业,他就因病吃错药去世了。我上有年老的奶奶,下有我们五子妹,最大的哥哥十七岁,小妹只有三岁多。四十出头的母亲,就担起了孤儿寡母的艰难岁月。还好,那时已是人民公社吃大锅饭了。在整个人民公社时期,我们家劳动力少,口粮钱年年超支,村上劳动力多的人家,就对我们有意见,说是养活了我们。母亲终日劳累,还常常受气,在人前抬不起头来。我是八岁时才由姐姐带着去学校报名的上学的,同去的还有我的大妹,她只比我小一岁半,也可以上学了。姐姐帮我报名的时候,老师只简单问了问情况,就给我注了册。轮到妹妹报名,老师说我出个题目考你一下,你答对了就给你报名,答错了就明年再来。老师出的题是:一只手有几个手崽?四个,妹妹肯定地说。妹妹最终没能报名。现在想来,其实妹妹的回答也是可以理解的,我们那里的方言是把手指分为手崽和手母头(母指)两部份的。老师用方言问的是手崽,在妹妹想来母指不算,当然是四个。我的那个妹妹是翌年才上学的,她小学四年级还没读完父亲就去世了,于是她就只有辍学一途。她是我们子妹中读书最少的。父亲去世时,姐姐小学已毕业,选择去读了农中(农中免费)。哥哥也休了学。我读小学五年级,母亲没有让我休学。
我小学时在三所学校读过书。启蒙时是在本村(那时叫大队)大岭小学(现珠江小学)读书,那是一所初级小学,只开设有四个年级。读了一年半之后,我的一个姑姑说我的脸色不好,向我父亲提出让我换换水,到她(她们村的水比我们的好)那里去住半年,在她们村的小学(物华小学)读书。我父亲同意了,于是我小学的第四册,是在我姑姑她们村的小学念完的。
那是一段居人篱下的岁月。我在姑姑家吃住,我有两个表哥和一个表姐。小表哥肚量小些,对我有意见,说是白养我,有那么多的米给我吃,还不如拿去卖,得钱来做衣服。常当着我的面冷言冷语。有时候还和村上的一些同龄人共同欺负我,但我从来不敢告诉姑姑。由于我们都还小不懂事,后来我在心里原谅了他,长大后我们之间的感情还是不错的。
由于姑姑很忙,我到姑姑家不久,姑姑就提出让我学做饭。那时还没有电,更不像现在家电样样齐全,煮饭烧的是柴和草。米是姑姑预先帮我量好的。但我从来没有煮过饭,不知道要放多少水。我把饭烧开了,就到姑姑的下屋去,找一位大嫂过来帮我看水是不是合适,多了就帮着倒掉一些。第一顿饭就这样做成了,只是质量不佳,过多的水倒出时已错过了良机,饭还是煮烂了。但姑姑却很高兴,说是能吃就行。经过那位大嫂的指点,我也注意模索,不久我煮饭的本领就渐渐地好起来。
姑姑家的附近,有一个又大又长的鱼塘,叫北京塘,塘里盛产各种鱼类,而且味道格外鲜美。每到开塘捉鱼,村里的大人小孩都闻风而动去捉鱼。这时姑姑就动员我也去,说是比我还小的都可抓到鱼,我也拿了个撮箕欣然前往,并且真的抓到了鱼。
从我家到姑姑家有十四里,途中要翻山越岭,穿过好些村庄、一座圩镇和两条小河。有段长长的山路从几座怪石嶙峋的石山中穿过,少有行人。山里不知什么地方的洞穴里,栖居着一种叫做飞虎的小动物,每当夕阳依山的时分,会发出一种类似黄牛叫的声音;在空旷的山间久久回荡,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每当我走进那段山道,就会毛骨耸然,心中暗暗祈祷不要碰到什么鬼怪才好,并且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
碰到下雨天,就要担心哪一条小河突然涨水过不了河,或是过河时失足落水小命难保,因为那时过河都是从石墩子上过,并没有船和桥。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几乎每逢周末都不辞劳苦,独自归去,令姑姑百思不解。我父母对我倒是很放心,任我来去自由。我在姑姑家的期间病了一回,姑爷担心我病情严重,想撒手不管,提出用椅子把我抬回家去。但姑姑不同意,她给我吃了一枚苦苦的蛇胆,又为我去村子的西头烧香敬神撒了水饭,第二天我的病就好了。真该谢谢姑姑。
半年时光一晃而过,我重回原来的学校继续学业,顺利地读完了初小。读高小就要到另一个村的龙平中心小学去读了。这个学校距我家大约有七、八里,要经过考试才能升学。我至今没弄明白升学考试的时候,为什么我会没有得到通知,而我同村的一个同学却得到了通知,上午就到那所学校考试去了,并且获得了第一名。他回来后问我为什么不去考试,我说我没有得到通知。他告诉我也有其他同学还未考,下午可以补考。感谢他的好意,我才没有错过那次考试。结果下午的考试,我也是第一名。我的那位同学也没有了父亲,但是他年纪比我长两、三岁,后来只读了初中一年级就听从母亲的安排,辍学回家务农去了。但时至今日,他还对他是上午考试的第一名念念不忘。我想,兴许是他没有坚持完成学业有些后悔,但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
高小我们读得并不正规。一是家离学校遥远,小路坎坷难行,途中要经过三条小河。不过学校对我们很照顾,上午免除了我们的早读,省去了我们摸黑赶路;下午学免除了我们的自习,让我们提前放学回家。遇到天降大雨河水上涨,学校就不要求我们上学了,也不登记我们缺课。到了农忙就放农忙假,让我们回家帮忙。小学时我们国家已开始“大跃进”运动了,我们也参加了种卫星田,夺高产放卫星;到矿山採矿、运矿,上山砍树烧炭,支援高炉大炼钢铁。
几十年后,当远栖他乡的我回忆起故乡,心生无限畅想,故乡的云、架起的鱼竿、那次考试……仿佛历历在目让我回到了难忘的故乡,真想喝故乡清甜的水,看故乡美丽的田园,享受故乡纯朴的风情。想想如今生活在都市的灯红酒绿中,脚踩在宽阔的水泥马路上,不能亲近田园,不能闻泥土的芳香,不能看飞鸟穿跃天空,更不能看到湛蓝湛蓝的天空、清新碧绿的树叶,于是想,童年的时光,在故乡的岁月虽然是艰苦的,但那生我养我的故乡,总也挥不去令我产生留恋的幻想。这就是我的童年,是我记忆中的故乡,就是那一片养育了我的祖父和父亲、如今仍养育着一方人的沃野。
本文已被编辑[梦天使]于2007-3-23 21:34:31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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