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窑门外的阴魂红枫叶子

发表于-2007年03月23日 下午6:24评论-0条

一九七二年一月。

一辆破旧的、带蓬布的解放牌卡车,像一只甲壳虫一样,艰难的在渭北高原西南的一条沟壑里慢慢爬行,年久失修的公路,坑坑洼洼,尘土飞扬。大蓬车里的长凳子上挤满了蓬头垢面的乘客,刺鼻的烟草味、难闻的汗臭味,尿臊味、臭脚丫味,弥漫在整个儿蓬子里,随着车身的颠簸,人们前后、左右的摇晃着。从他们的言谈中,我才了解到,这一车人有一大半是从西安、咸阳等城市讨饭归来的农民。他们将讨来的馒头,掰成小块儿,晒干,装袋带回来,作为越冬的口粮。讨来的分分钱,就是过年和开春的花销了。

我这趟到地处北山深处的旬邑县的一个农村,那是我大弟弟下乡插队的地方。一来是受父母的委托,到这里看看弟弟在这里的生活情况,二来就是为弟弟将来招工的事儿,搞一下前期工作,和那些队长、书记、会计们提前建立一点儿“感情”基础,省得到时候有麻烦。我在一个叫张洪镇的地方下了车,因为我知道目的地离这里很近,所以,拿着弟弟写给我的详细地址,三问两问就找到了他插队的那个村子。

这个村子坐落在一条沟里,村子两旁的土崖有一丈多高,因为这里地处陕北高原的边缘地带,所以,农舍建筑是窑洞和瓦房混合组成的。高大的泡桐树、枣树、柿子树、核桃树等经济类树木散落在这个不太大的村子里的各个农家小院内外、泥土路的两旁。冬天的夕阳没有给这里带来绚丽的色彩,看起来一切都是灰蒙蒙的,显得格外的陈旧、刻板,只有烧火炕冒出的缕缕青烟,才显出了一些生气。

由于我的到来,弟弟和他的知青同学们非常的高兴,特地为我做了一顿这里很少吃到的油泼辣子biang biang面(抱歉,现有的汉字里没有这个字,只好用拼音来代替了)。弟弟住的地方是一个三间青瓦房、两孔窑洞的小院儿。其中一间为队里的仓库,一间是知青们的活动室,稍小一点儿的那一间就是弟弟的宿舍了。土崖下面的那两孔窑洞,一个是堆放柴火的地方,另一间是空的,门窗上的油漆、贴纸和窗花还是新新的呢!好像是结婚用的洞房。我好奇的问弟弟:“这孔窑洞还是新的,怎么没有人住呀?”

“这里原来住了一对新婚夫妇,因为闹鬼,搬走了。”弟弟说。

“闹鬼?”我感到非常惊讶!

听村里的老人们讲,早先这里住着一个叫康虎的小伙子,他一米七五的个头,浓眉大眼,是这个村里出名的美男子。十七岁的时候,家里给他在临村定了一个“媳妇”,也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子,比他小两岁。虽然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但他们也拥有自由恋爱的空间。他们通过几年的接触,彼此之间的感情发展很顺利,相互之间的感情也越来越深了,发誓:男的非她不娶,女的非他不嫁。由于康虎拿不出高昂的娶亲财礼,所以一直没能成婚。后来康虎为了置办财礼,就偷偷的到山沟里采集中草药、捕猎狐狸、狍子等,然后拿到集市上去卖,或者拿到公路上去向那些司机们兜售。

真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呀!他的举动被公社知道了,把他抓了一个“挖社会主义墙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典型。没收了他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八百多元钱,没完没了的大会批,小会斗,戴高帽子、挂大牌子游街,坐“土飞机”、乘“望天炮”示众。小伙子那里能忍受得了这样的屈辱啊!偷偷的给未婚妻写了一封饱含血泪的绝命书后,上吊自尽了。他的未婚妻看到那封信后,悲痛欲绝,经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她精神失常了,疯了。天天晚上到那孔窑洞的崖上面号哭,斯喊:“虎儿……!虎儿……!回来哟!……。我来咧!你在那儿呀……。”那一声声凄厉的呼唤,那一阵阵的哭号,让村子里的人个个感到寒冷、悲切、毛骨悚然。后来那女子从一个两丈多高的崖上摔下来,也死了。死的时候,她的手里还紧紧的攥着康虎给她写得那封信呢!

听完弟弟的讲述,我的心里不由得升起一种莫名的悲哀,想不到在这么偏僻的村庄里,还有着这么悲壮的爱情故事。

“那么这个窑洞里怎么会闹鬼呢?”我问。

这个窑洞是康虎为取这个媳妇花钱请人挖造的,他死了以后,就被收归队里了。因为这孔窑洞打造的比较好,后来村书记的儿子结婚的时候就给占用了。没过多长时间,就传出这里晚上闹鬼,说是一到深更半夜,就能听到一个女鬼呼唤住在屋里面人的名字,书记的儿子听到了几次呼唤,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搬了出来,后来不知道得了什么病,死了。于是,闹鬼的故事就越传越神了,连这个小院儿都没人敢住了。前不久,知青到了村里,弟弟住进了那间空着的青瓦房。村主任的儿子、民兵队长早就垂涎那孔新窑洞了,借知青住进那个小院,有人壮胆儿,就向当村长的老爸“借”了这个窑洞结婚,扬言自己是一个无神论者,根本不怕什么牛鬼蛇神,又占用了那个窑洞。结果,没过三天,那个民兵队长也匆匆搬走了,原因也是那个窑洞外的阴魂连续两天深夜呼叫他的名字给闹的。

难道真的有冤魂深夜呼叫吗?我非但没有感到害怕,反而激起了我极大的好奇心。由于我从小就是一个胆子很大的人,曾经和小伙伴们打赌,白天在乱坟场的一个墓碑下埋上一支新铅笔和一块新橡皮,到晚上一个人去把它取回来,结果,我赢得了那支铅笔和那块橡皮。坟场里飞舞的萤火虫和飘荡的磷火都没有吓倒过我,何况这还是在屋里呢!于是,我决定今天晚上就住到那间窑洞里去,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晚上,我和弟弟燃起火炕,为了起来方便,没脱衣服和球鞋就躺下了,炕头放了一把撅头和一把钢锨。由于路途劳顿,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哈!弟弟比我睡得还香呢!一觉睡到大天亮,也没有听到有什么女鬼的呼叫。等到好事儿的那些人来看我们的时候,我们兄弟二人还在睡懒觉呢!

“你们听到女鬼的叫唤了没有?”一个年龄老一些的人问。

“啥也没有听到,俺俩睡得香香的。”我揉揉惺忪的眼睛回答。

“喔是你俩睡得太死咧!没听见。”那长者振振有辞地说道:“今天晚上,肯定就能听到咧!”

“那我们今天晚上就再去会会那个冤鬼吧!”我笑了笑说。

我们住鬼屋的消息不胫而走,村里妇孺皆知,人人皆晓。几个好心的大娘、大嫂跑来劝我们:“哎呀娃呀!可不敢再到喔里面去住咧,凡是在里面住的时候,应过那女鬼呼叫的人,都没命咧!”

“哎~!没事,人家几个省城来的后生,阳气盛,命硬,喔阴魂就不敢来缭乱。”一个大爷提出了不同看法。

“让这几个阳气盛、命也硬的后生把这个窑的阴气赶走,把喔个阴魂赶跑……。”

大家七嘴八舌,将我的好奇心也掺进了迷信的色彩。

晚上,我们还像昨天那样和衣而眠。当我迷迷糊糊将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外有动静,顿时睡意全无,睁大了眼睛,侧耳细听。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门外的柴火堆里活动,把秫米杆的儿枯叶弄得“悉悉索索”乱响,一阵儿、一阵儿的。我的心里开始有点儿紧张了,“好家伙,还真的来了”我暗自嘀咕。我们没有开灯,摸黑悄悄下了炕,我手握钢锨,弟弟拿着撅头,站在门里。同时深深的吸了口气,猛地拉开房门,跳了出去。只见皎洁的月光下、隔壁窑洞门口的柴火堆旁,有两只发着绿光的眼睛,阴森可怕。我大喊一声“打!”举起钢锨就朝那两盏绿灯劈去,弟弟的撅头也猛然向那东西砸去。那东西也不含糊,一窜就上了墙,西里哗啦就跃上了一丈多高的土崖,逃掉了。弟弟拿来手电筒一照,发现那窑洞用树枝订起来的门,已经被扒开了一个洞,再往里照,我们今天刚买回来的两只大公鸡安然无恙。弟弟连呼:“可喜!可惜!那是一只北山狐狸呀!”

原来,那只狐狸闻到了“美味佳肴”的气息,来吃夜宵了。没想到让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也的确可惜,冬季的北山狐狸皮毛,历来都是名贵的东西呢!听说当年陕西巡抚迎接狼狈逃至西安的慈禧太后,向老佛爷进贡的东西里,就有一张北山狐狸裘皮,深得老佛爷的欢心。遗憾呀遗憾,如果能猎得此狐,不仅能有野味下酒,宴请那几个书记、村长,会计什么的,而且还能得到一张极其珍贵的皮毛呢!

“兄弟携手斗阴魂,虎胆力驱狐狸精”。夜晚的那一幕,居然把我们描绘成了驱鬼英雄啦!书记、村长等村里有头面的人物,带着一帮村民跑来道贺,似乎从此就没有阴魂鬼魅来袭扰了一样。我与弟弟会意地笑了笑,对他们说了这么一番话:“鬼这个东西,你信,他就有。你不信,他就无。那只狐狸,就是一只狐狸,如果你要认为它是一个狐狸精、狐仙,那它就是一个狐狸精,一个狐仙。更主要的是:在我们的生活中,不要去做对不起人的事儿,常言说得好啊!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夜半鬼敲门。你如果做了昧良心的事儿,那保不定阴魂厉鬼还会找上门来的啊!”

等那些人走了以后,弟弟笑着对我说:“哈哈!你的那几句话,肯定让那几个村官儿心有余悸,再也不敢打那间窑洞的主意了。”

“是啊!要不然,康虎和他的媳妇儿在九泉之下也要被那几个王八蛋气死了。嘿嘿……!”我得意的笑了笑。

我从口袋里掏出十元钱,递给弟弟:“你到镇上去打三斤散白酒,顺便买一点儿煮肉用的调料,再打一斤卫生油,割两斤肉。我现在就杀鸡、退毛,今天晚上还要请那几个王八蛋喝酒呢!”说完,我和弟弟都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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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那片红帆点评:

凄惨的爱情故事,那是那个动乱年代特有的封建愚昧状态的产物,读来深深惋惜和同情!文章以此故事为引,回顾了那段时间的经历,于窑洞内外传说,借此寓意了“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的道理,有一身正气,任何妖魅也不近身。文笔通畅,铺陈自然,读来盎然生趣,可值一读。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