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不是存心藐视周杰伦。他最先用“吼吼哈嘿”的双节棍打倒了一大批15岁以下的小家伙,后又以一曲《东风破》征服了我这样一些大家伙,随后《半兽人》《千里之外》慢慢地让我们真正地了解了他。对于周杰伦的音乐,说实话,我已经开始喜欢了。
我是说,庄子不可能像周杰伦那样老少咸宜。否则,便是在侮辱庄子了。周杰伦最多也就是个音乐家,庄子却是毫不含糊的哲学家。音乐家是供我们消遣的,哲学家是指导我们生活的。对于生活,我们不能不严肃。
诸子百家一直是我望而怯步的,又好像是被我常常忽略的身边的风景,我想总有一天我会光顾的。正是于丹,封锁了我远行的步伐,停下脚步我开始遥望那些心底无比高大的背影:春秋战国,礼崩乐坏。儒道墨,百家蜂起。儒家的刚健有为,道家的适己无为,还有侠肝义胆的墨家……还真不得不从于丹说起。
于丹最近很火,引来很多责难。很难说这里面没有围观的成分,鲁迅曾经把国人喜欢围观的心理分析得很可怕,但是我发现了一些比围观更可怕的现象。
对那些自觉意识上喜欢听于丹的人,我不能微词,因为他们总还是对论语对庄子有些向往,对志向或境界有所追求。即使我认为于丹的演讲有很多牵强附会的地方,终还能自圆其说,表面看起来,并不是十分恶劣。
但是,经不住推敲。
首先,于丹的火在我看来有些莫名其妙。我的水平并不高,我不看好的东西为什么那么多人欣赏?我很想知道,究竟是些什么人在听、在读于丹?
前些日子,到我的同学那里去,无意间看见他的桌上有本《于丹〈论语〉心得》,很诧异。这个同学本不该有这样的兴趣,他笑道:是领导下发的。中层干部人手一本。立刻我明白了于丹的书为什么卖得那么火,立刻我也明白了于丹的影响为什么那么大,立刻我结合于丹的《心得》,心中不禁悲哀,立刻我想写一篇题目叫《什么人在读于丹》的文章,还有很多个立刻的感觉。
于丹的演讲给我的总体感觉就是无论是论语心得还是庄子心得,我很难看到积极的东西,除了儒家思想中最为严重的奴性意识就是追求道家所谓的安贫乐道与事无争的逍遥心态。毫无民主正义、公平竞争、积极进取、法制意识等现代文明的痕迹。就是这样一本读物被当作下发的文件般学习?从关注民族文化、文学经典的角度看,喜欢于丹的人再多,都不算什么坏消息,但是根据领导意图,当年红宝书似的现象,叫人难以接受,仿佛有一种险恶的用心微妙其中。
接下来,我们就该来看看于丹教授究竟是怎样演绎她的《论语》、《庄子》心得。
在聆听完《论语》心得后我曾经写过:《欣赏于丹是一种低层次的享受》。有网友跟帖评论道:“感觉是红卫兵、刘胡兰、居委会主任混在一起的那么一个东西。既慷慨激昂又杀气腾腾”。一语中的!于丹的讲座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抑扬顿挫慷慨激昂,真有点像在进行着传销宣传活动。我较早地反感于丹也正是她的这种大义凛然的形式。形式大于内容的诸子思想是空洞的,不结合实际地空谈更是浪费表情。比如,对于论语,我们现在最缺乏的是儒家倡导的圣贤圣德和担当意识;对于庄子,我们最缺乏的是面对滚滚红尘纸醉金迷中的那种自我生命和精神自由的追求(暂不说比照这两点我们差得还太远)。这些内容,于丹都涉及到了,却顾左右言其他,实用工具加庸俗化。于丹似乎不是曲解了孔子和庄子的真实意图,而是在刻意回避。按照这个逻辑顺下去的话,就好比我们足以赞美希特勒带给德意志帝国瞬间在全球的辉煌而忽略掉其战争和屠杀的罪行。如果百家思想可以如此浅薄低俗地奢靡横行的话,换作我,也能毫不惭愧地吹个大牛:我能将其渲染得更加具有蛊惑力。
在批判封建残余时,不能将孩子和洗澡水一起倒掉。在继承传统时也不能毫无所弃,那些不能与现代文明相统一的东西也不能照单全收,比如孔子的中庸,庄子的孤绝。仍然是现代人所面临的两难矛盾,不是这端就是那端,要不就是从这端走到那端,反正是难以求全。
儒家是强调人的社会担当的,具有社会政治理想,要求“仁义”,那么,运作起来就必须先设立一个内圣兼外王的人,否则找不到服务的对象,而实践中根本没有这样的人,于是这种理想也多半注定失败。庄子哲学实际上也有失偏颇,只求个人逍遥,而无意去建立一个良好的社会。所以说如果孔子的理想哲学从逻辑上还算说得过去,那么庄子的隐世混事哲学在小道理上都讲不过去。
于丹本人对于论语庄子是有一定研究的,决不会像谁谁谁说的“极度无知”。不过,演绎得绝不算成功。也好比金庸先生的作品在大陆的遭遇一般,好剧本,也有市场,总被一些不争气的演员弄砸了。
再来分析一下这种现象:
在这个倡导和谐的年代,推出庄子表面看起来似乎很恰当。轻松和谐的生活方式谁都向往。但是在现实远非如此的条件下,急吼吼地片面强调庄子的那种超然生命的境界,就很容易叫人想起一个猥琐的词:自慰!根据我的经验,凡是积极倡导的东西都是当下严重缺乏的。即便是周杰伦也很难做到今天唱首歌,明天就获奖,好事情总没有那么顺利。而急功近利时常联系着弄巧成拙。推出庄子心得还有一个荒谬之处就是:历史上但凡当知识分子们(如被后人公认的颇有庄子遗风的李白、陶渊明甚至也包括苏东坡)无法容忍黑暗的现实,对政治丧失信心之时,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转入追求个人的内在精神世界的舒展与张扬。以示最低程度的抗争。那么如今借于丹大谈庄子,是不是有点与政治主流愿望背道而驰了呢?
读《庄子》,应该对庄子适当了解。庄子的一系列思想行为是建立于他的哲学基础的,庄子的思想精髓决不是简单的如我们在于丹的心得中领略的那些安时处顺、穷通自乐、鼓盆而歌的故事细节,这背后都有更多的故事在作着注释。庄子的哲学是逐渐形成的,并且,庄学也是发展的,不了解他生活的复杂社会背景、没有对庄学有个大致的熟悉而热衷于一些庄子个人的生活小段子,乐趣是有了,认识却是肤浅的。哲学很深奥,但是存在主义哲学家加缪说的简单:“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自杀。”西哲们一直在探索“生活是否值得经历”这个根本问题。这个答案将直接关系到一个人的人生观。而庄子的哲学则以一种审美的心理审视生死,认为生死是自然的状态转换,没有任何特殊意义,生即无乐,死亦无悲。所以才会有“鼓盆而歌”的故事。那么请问:现在有谁有这样的观念和觉悟呢?“道”不同,岂能相谋?!最主要的是,今天我们读论语庄子,如果不去知人论世,很容易误入歧途,儒道两家都同处社会动荡混乱时期,他们的思想里都向往着尧舜禹时代,各自的哲学体系中都带着浓厚的循古、尚古、崇古情结,这在某种程度上形成了我们民族心理上一个巨大的障碍:缺乏创造、开拓进取精神,只往后看,不向前看。所以于丹如果只强调庄子的超越精神,不做解释,是没有根基的。连科幻小说都不如。特别是今人明哲保身的处世态度、消极颓废的宿命心理,仅此两点追究,庄子都难逃其责。
于丹的火热可能还源于一个文化复兴的概念。复兴不是复古,更不是将诸子像马戏团的猴子一样拉出来溜一圈就完事了。复兴应当以人性的回归为主题,即使是借古来复兴,我们是不是除了孔孟论语老庄哲学还应该知道一点纵横家、法家兵家特别是失落了等待重拾重建的墨子哲学?通过诸子百家的诞生展示出来一个曾经百花齐放的思想自由的年代。可今天,我们的思想自由吗?或者说,我们还有思想吗?
我反对于丹,火力集中在“于丹现象”上。与其本人关系不太大,相反,于丹这样的人越多,说明我们的人文生态越优良,可能我们离复兴真不远了。但是,欣赏于丹的人越多,则表示我们的生态越糟糕,我也就越难受。因为我能感到我生活的空间很空虚、伪劣。
也有人说于丹论语庄子心得是经典回归。对此,我暂时不去猜测于丹本人内心对论语庄子理悟程度的高低。但是我可以认为:经典的高雅艺术作品是否有必要走向下里巴人的路线也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如果所有的经典是因为某人的风格而被大众或小众喜闻乐见,至多也就是一种爱屋及乌,绝不能当作国民素质全面提升的表示,相反它可能是一种危险的信号:是世俗繁华背后的人心浮躁正努力寻找出口的图谋。这与社会文明进程毫不相干。
我的悲观也正在此!现在正有一种高雅文化向低俗浅薄转移的趋势。有人美其名曰“市场化”,仿佛有市场就有了一切。殊不知,这多年以来,我们打着市场化的幌子糟蹋了多少文化和物质资源。而我反对的、对于于丹式的“经典”的欣赏恰恰就是那些浅薄之识与当前浮躁的现实对心灵的扩张产生的和谐共振。于丹自己通过论语庄子等,可能为自己找到了心灵上的某种熨帖,但大批欣赏于丹的人就未必了,于丹成了他们精神上的心灵鸡汤。由此显现出来的社会基础、思想觉悟、权利意识、修养境界、生存状态在我看来统统都是低度的自我陶醉,让我哀其不幸。
论语是需要思想和行为去实践的经典,庄子需要我们真诚心灵感应的经典。实践大于欣赏,悟道大于传道。在生态、心境远不及的状况下,还是将经典封存起来的好,等到瓜熟蒂落的时候,再与先圣相约、与灵魂握手。
前段时间讲论语,一味地强调社会担当,忽略个体的自由价值,今天又是盲目地崇尚庄子个体逍遥,说轻一点,让人失望,说重一点是反动。特别是如今的很多人,不自觉地已经建立了庄子思想中的宿命论,以自我为中心,无为适己,不思进取,社会责任感淡漠,都与平时在民族传统文化传承中片面宣扬的道家文化不无关系。
有人为于丹不平,说她说得那么好,那么多人爱听,你们吹毛求疵什么啊?!
是的,我们都应该对于丹苛刻一些,因为她是教授,因为她站在央视的《百家讲坛》,人们可以要求周杰伦的发音再清楚一些,为什么不能要求于丹的《心得》再精确一点?绝不能说于丹的心得是她一个人的平常事,也不能把她的心得当作纳凉村妇的闲言碎语,以教授的身份,从那个讲台发出的声音不能说没有一点教化作用,不能说没有一点指南的性质。
为什么有一定数量的人喜欢听于丹?我们必须考量面对这样一个现实:信仰失却、虚无泛滥、委屈、压抑、不公、麻木弥漫四周……突然,一个声音嘹亮:《论语》的真谛就是告诉我们怎样才能过上我们心灵所需要的那种快乐生活?——那我们一定要听听!一部古典的文化大片就这样在一片叫好声中上演了!
我不指责于丹心得中的硬伤,那样很容易使自己走进死胡同。一个人说错话、做错事是太正常不过的了,我没有理由要求于丹与孔子庄子平起平坐。怕就怕,太多的人以为听懂了于丹就理解了孔子庄子!尽管于丹说自己只是一家之言,但是往那一站,那架势那口气,一副舍我其谁的姿态,很难让人再有选择。
北大清华十博士联名炮轰于丹的内容我一点也没有看,我对博士们的批评持谨慎支持的态度,因为我相信博士的学位和权威而不迷信他们的评价,就像很多人也未必迷信我的观点一样。成年人都有自己的认知见解。但是,有人说于丹“极度无知,传播错误的甚至有害的思想”——前半句本身就荒谬(于丹无知?)!后半句倒是一点道理(于丹越火越能证明)。
于丹的拥趸会用“市场化”程度来鄙视我的逆言。这也是最让我失望而又无可奈何的事实。现在全社会充斥着这样危险的信号:一切都比拟市场化,并且配合着“实践检验一切”“市场经济压倒一切”的基本准则。在我看来都是未必的,是很容易走火入魔的。实践是个动词,需要或长或短的过程来佐证。市场经济更是一个宽泛的概念,绝不是单单金钱的赚赔问题。
议论于丹,也不能回避另外一个重要的角色:中央电视台。有消息透露,说央视科教频道在策划论语庄子时的宗旨是“让15岁以上的观众都能听懂”——这个动机也值得推敲:“听懂”,是为了什么?提高收视率还是普及教育?即便都有,好像也没有什么过错。但是从央视的整个行为看起来,它没有顾及这些,在《论语》心得已经遭受质疑的情况下,迎风破浪及时推出《庄子》心得,有点乘热打铁的味道,从来不做任何解释,仿佛外面舆论争执越大才越发体现他们此番策划的成功。《百家讲坛》确实是个好栏目。策划组应该注意自己的姿态,目前的问题我认为:不是太高,而是太低!严肃性和通俗化并非不可调和。传统文化不是流行音乐,专家教授不是娱乐明星,要知道,在我等眼睛里,于丹们终究不能像周杰伦一样随意!
一时兴起,乱七八糟说了这么多。用于丹的口气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我也不知道!反对于丹不是为了证明我的高滔而嘲笑那些“低层次的享受者”,相反,我建议我们所有反对于丹的人们也应该执行“多数也要尊重少数”的民主原则。努力不要恶语相向那些少数欣赏于丹的读者听众。但是我一定要再次向大家提个醒,也是我在本文的最后算替于丹教授补个戏:于丹对《论语》《庄子》的解读不是教科书,只是她个人的阅读心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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