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人世间的诸多事物,往往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比如升官,比如发财,比如拥有……绝大多数人都期望达到最大期望的最高极限,然而,真正能达到最高极限而出人头地,显赫荣光而十全十美,荣华富贵又维持长久的,却从来少有。
在外表大体相似,情景却迥然有别的芸芸众生中,不能实现人生最高理想的人是绝大多数。在一定时间内,真正的实现了和基本实现了最高理想的,是极少数人。尽管这幸运的极少数人照样会有着各自的不同烦恼,但他们很自然的会成为社会的精灵,被大多数人所羡慕,同时也被很多人所嫉妒。由于羡慕和嫉妒往往于事无补,即使拼上老命也无法与人家相比较,许多人只得理智发掘,甘居下风,于是,罢黜攀比之欲,心安理得的自我叹息:“人比人,气煞人啊!”于是,不横比于人,只纵比于己,安贫乐道,安命乐道,安民乐道,自我劝解、自我解脱、自我释义,它就成了一种文化。这文化表现为寻找心理平衡的“平衡之骂”。“平衡之骂”像首歌,它的主旋律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第二声部便是“以己之长,比人之短”。第三声部是充满自信、蔑视强者。
住在农村的,朝着城里的方向侃侃而骂:“哼!城里人,那楼房,就像鸟笼子,那么狭窄和拥挤,一家放屁,四邻臭味。屙尿在屋里,真够窝囊的。楼下咳嗽,楼上失眠。”“那,哪是人住的地方啊!邻居见面不理睬,谁也不认得谁,你说,那也算人?还有人味么?”“你看那些城里人,天天洗澡,把人味儿都洗没了。常年见不着太阳,一个个焐得白浆蜡哧、黄姣蜡气,像人么?”“住楼房有啥好的?爬上爬下好费劲甭说,就连泼点水、吐口痰,都那么费事。”“城里人算老几?他吃的、喝的、用的,还不都是咱草帽子底下生产出来的呀,没有咱,他就得喝西北风了!”“城里人住房子论平方,一个平方多少钱,真可怜见的!看咱农村,大大的院落,大大的房子,什么平方不平方呀?”“听说城里人还常出去旅游,旅游啥?还不是去看那些花草树木的颜色呀!你看咱,自家院里有大树,出去大门一片绿,那麦子、棒子、稻秧、核桃、软枣、柿子树还不都是绿的呀?咱还用旅游!”
住在城市楼房里的人们一般不去咒骂乡下人,他们侃侃而骂的对象是住别墅的那些人:“别墅?没啥了不起的,不就是比咱的房子大一点么?你那别墅无论多么大,你睡觉只需一张床,要那么大干啥?纯粹是扬霍、显摆,吃饱了撑的。”没有私家汽车的就咒骂那些有私家车的:“什么私家车?有啥用?不光没处停车,出门还常常堵车。一堵车,还不如步行走得快。车祸猛如虎,一旦撞了车,那可不是玩的。所以,我是发誓不买车。漫说没钱,有了钱也不卖。”“买车干么用?坐公交车不是挺好么?什么,有急事?打的呀!一年打上十回的,也不过花几百块钱,还是比买车划算。”“买车?纯粹是傻门儿!也就是为了扬霍呗!出门就烧油,汽油光涨钱,养路费、管理费,买保险,哪个月都得花钱,要是出了车祸,唉!那就连老本赔上。揍死我,我都不会去买车!”
骑自行车的常常咒骂骑摩托车的和骑电动车的:“他妈的,涨饱啥?不就是一辆用脚一踹就走的破烂摩托车么,‘要想死得快,就买一脚踹’,死来催的!”堵车,大都是先堵体积大的汽车,摩托车和电瓶车,轻易堵不严实,总是可以转着弯的窜出来。一遇堵车,摩托车、电瓶车来了本事,大显神通。他们在一辆辆汽车夹缝中,穿梭般的钻出钻进,绕来绕去,很快就绕出堵车区,一踩油门,箭也似的射出去,把汽车、自行车都落在大后头。车上的人,一面摇头晃脑、潇洒自如的朝前挺进,一面骂那些私家车族:“四个轱轮尽堵车,不如拆下两个学老爹。”自行车族则在挤出堵车区后,行驶在车缝里,沾沾自喜:“又要马儿跑得好,又要马儿不吃草,汽车摩托做不到,唯有老子乐逍遥。”
拥有了私家车的人们也会有“平衡之骂”,那是因为车与车的档次大相径庭。低档车主这样骂:“汽车呀,不就是一个交通工具么!只要能开,用起来方便、及时,就足够了。何必买那么高级的豪华车?纯粹是一颗虚荣心作怪,做人么,还是实在些好,不能太虚荣。”
钱少的咒骂钱多的,钱少的和钱多的联合起来咒骂大款:“他!哪来那么多钱?那都是挣的昧心钱。‘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坏就有钱’,哼!反正来路不明!”“唉!无所谓呀!你无论有多少钱,都只不过是一串数字,反正吃饭一张嘴,睡觉一张床。”“是啊,你称几个亿有啥用,睡觉的时候,总不能把五体分开,睡五张床吧!”“嗨海!那不就是大卸八块了!”
“所以呀,钱,是身外之物啊!”
其实,“平衡之骂”由来已久。在黑白电视开始普及时,半导体收音机很多,没有电视的人家就开始了“平衡之骂”:“指望电视机看新闻啊?哪有电台广播的及时呀?况且,收音机用电池就行,那熊玩意还得用火电!电视机,那熊玩意,没有也罢!”黑白电视机还没普及,彩电,就在一些家庭悄悄登场了,可是仍然有许多家庭买不起彩电。于是,“平衡之骂”道:“哼!什么彩电啊?花里胡哨的,没啥好的,不如黑白电视清楚,再说,里头,还不是一样多的人啊!”
哎哎!这么一骂,还真像是富的不如穷的,城里不如乡村。乡下人,穷人,以及一切达不到追求目标之极限的人们,都比那些达到目标的人强得多、好得多。他们也很像是高风亮节的楷模,他们更像是“身外之物”理论的创造者。我猜想,“身外之物”,这句佛门弟子常常念叨的名言,理应源自芸芸众生“平衡之骂”的后辈,后来就被僧人门剽窃,占为己有了。于是,人们的心里就更加平衡了。
心理平衡实在太重要了。在贫富悬殊的大环境下,你要是天天不平衡,就非常危险,即使不跳楼也会长大病的。所以“平衡之骂”是避免这些危险的灵丹妙药。
可是,仔细想来,“平衡之骂”者,并非不想达到比他更高的那个层次,只是在尚未达到或者不可能达到的情况下,为寻求心理平衡,不得不的,无可奈何的,编出一些骂词来聊以自慰,于是,他们的心理,在被“不平衡之势”百般蹂躏之后变得平衡起来。可是,如果忽然天上掉下金钱美女或者高官厚禄来,他们是不是还唱“平衡之骂”歌?说不准的。我想,就大多数人来说,暂时不会再骂了,只是当他又产生出新的欲望而无法实现的时候,才会再唱他新编的“平衡之骂”歌。那么,是不是也真的有人拒绝财富,拒绝高官厚禄,拒绝荣誉地位呢?真的有。
比如,商朝灭亡之际,周武王的两个哥哥伯夷和叔齐,拒绝做周朝的天子,他们认为推翻别人的天下,自己来做天下,那是耻辱的事,便躲到首阳山上隐居不出,吃野菜野果维持生命,致死不食周朝的粮食,最后饿死在首阳山上;战国时候,介之推追随晋公子重耳逃难于列国,为解决公子的吃饭问题,曾经割下自己身上的肉,做熟了给公子吃,立下汗马功劳。可是,在重耳回国继位为晋文公时,他却拒绝做官,理由是帮助别人并不是为了得到报答,所以躲进绵山坚辞不仕,宁可被烧死在绵山上也不出来做官。这样的故事在古代是不稀奇的,现在或许也是有的,但一定很少。他们不愧为是真正的高风亮节,是“平衡之骂”者真正的精神领袖。可惜,许许多多“平衡之骂”者,与伯夷、叔齐、介之推相比,都像不会飞的狐狸飞不上葡萄架,吃不到葡萄,而骂会飞的麻雀馋嘴一样的滑稽与可笑。
总之,是一个钱的问题。真的有了足够的钱,大部分人的“平衡之骂歌”,都会改变旋律。
本文已被编辑[薄云残雪]于2007-3-21 5:42:03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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