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梅师傅的爱情月牙儿梳子

发表于-2007年03月20日 晚上9:19评论-2条

一、

说梅师傅是个小包工头,还不如说他是个干建筑活的大工更合适。他瘦瘦的身体,中等个儿,黑黑脸上的那双眼睛笑起来如孩子般天真。但无言时的那份沉重,却让人觉得他有着满腹的心事。外观上他与三十多岁的年龄极为不符,一双粗糙的手,总是象粘着水泥浆,老是洗不干净。左手大拇指的指甲有点开裂变形,怪怪地很是难看。

他家住在离县城不远的村上,每年开春以后,他就会给我家打电话,寻问县城今年的建筑工程情况,告诉老公他来县城的时间,让老公帮忙找点活干,老公总是很耐心地解释,很热情地帮他联系。每次上县城来,他都会买上一点水果,来我家吃第一顿饭,虽然东西不多,但我和老公能感到他馕中羞涩背后的诚心与感激。吃饭时,他总是说说去年挣的钱开销的去处,今年挣上钱的打算;或者再说一些冬季里他们村上发生的趣事,无非就是谁家结婚了,谁家盖房子的老话。接下来就是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一些闲话。

老公与梅师傅的相识始于儿年前我家那个小小的工程。

由于公婆年级大了,身体不大好。而他们所在的那个城市虽然距离我这里不足百里,但在这边夏天天气凉爽宜人的时候,那里却是酷热难耐。看来老公想让他们来这里渡夏的想法由来以久,终于在那年开春时付诸行动了。他决定在我家的院子里为两老人盖两间“夏宫”。开始我是不大同意,因为天下媳妇谁不知道“近者臭远者香”的道理。但最终经不住老公甜言蜜语,百般殷勤糖衣炮弹的轰炸,只好举双手投降。我心想:有过以前与他们相处的经验,只好风来将挡水来土淹,遇事不要太较真,再相处关系能坏到那里去呢?!

二、

说好开工的那天,干活的人早早就来了,老公敢紧出去打招呼,我连忙把烧好的茶水提出来,放在窗户台上,并放好了三只带盖的水杯。总共来了三个人,大工就是梅师傅,他领了两个小工,说是他村上的娃,年龄小哩,熟人!

十几天下来,房子的围墙已有一人高,老公直夸梅师傅干活认真、仔细,对人诚实!从房子的拉线要三点成线,到墙体砌砖要垂直,到水泥、沙石的比例因用在不同地方比例也不同等等,他都要一一操心、指导,那两个小工呀什么也不会,真是让人着急。小赵总是手把铁锨站在那里,说哥哥在深圳如何如何发财,哥哥的女友如何如何漂亮等等;而小李虽然个大,面相如同二十四、五的人,事实上才刚刚初中毕业。由于年龄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干活没有多少耐力。也是干一会坐一会,他总说自己年底的打算,准备回甘肃老家去收袁大头准挣钱!一会儿又说老家水是多么的金贵,挑一担水要翻好几道梁。天降的雨水要节省着用,先洗菜,再涮锅等等,听着听着,我想起了电影《美丽的大脚》中那个小男孩与老师的对话:

“夏老师来了,我们很高兴,驴也很高兴!”

“驴咋高兴呢?不敢胡说吗。”老师制止他。

“就是地,驴也高兴呢,昂…昂…”他急忙学起了驴的叫声。这段对话源于水的奇缺。新老师来了,孩子们沾了老师的光洗了脸,驴也喝上了水,所以都很高兴。

对于两位小工的油腔滑调和明显的偷懒,梅师傅似乎看不见一样,还时不时地搭上一两句,尽管他如此,但手中的活却不曾停下。

三、

时间久了,梅师傅便同老公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休息时,他便给老公讲他的从前。八十年代,他就拥有了一台拖拉机,盖了几间大瓦房,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富裕户。到了九十年代,你也知道,农村冬季也没什么娱乐活动,那时村上兴起打麻将,开始是一毛二毛。我一起先手气很好的,可是渐渐不行了,越是想赢结果输的更多,农闲去农忙也去,不但荒了田地里的庄稼,结果连家产也输的精光。

期间老婆哭过、闹过,我都听不进去,自己管不住自己的腿呀!一出门就想往那场子去。有一天,我又输了几百元钱,半夜三更一回家,那婆娘又和我吵,我正在气头上,拿起扫把就抡了上去,一下子打在她的头上。与往日不同的是,她没有哭也没有吵,只是静静地盯着我,只几秒钟,也许是更长的时间,我不知道。然后她快速地穿好衣服,下床钩上鞋子,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冲向门外的黑暗中。

其实在她冲出门的那一瞬间,我似乎感觉到情况的不对头,但习惯又告诉我不会有什么大事,我只是完成了一个动作,下意识地放下了扫把,左脚向前迈出了一大步,但右脚始终没有跟上去。

那婆娘再也没有回来,后来村上人说在邻县的一个镇上见到过她,让我去找她,我才不丢那人哩!一个月后她同那个男人来了,同我离了婚,女儿归他们,儿子归我!一个家就这样散了。

梅师傅不后悔吗?尽管他很犟死也不肯承认,但从他叙述的语气和神态中,我能感觉到他以为隐藏很好的深深的悔恨。

四、

有一天,他们来干活时带来了一个小女孩,个子很高,有十三、四见岁的样子。“我的女儿,象她娘哩!年龄小,个子大。”梅师傅很是开心地给我介绍。我把女孩子让到房子里,端出果盒给她口袋里装一些糖、花生、瓜子什么的零食。她一边道谢一边说:“给我爸爸吃呢!”装好后立即跑到院子里去。透过窗户,我可以看到小女孩剥了糖纸,正要把糖放进她爸爸的嘴里,可梅师傅把头扭来扭去就是不肯接收如此的方式。最终犟不过女儿,还是接收了女儿爱的表示。末了还不好意思地说了句:“这孩子。”那一天,太阳很毒,热辣辣地烤着地面,我好几次喊她进房子来,可她只是嘴上答应着。依然在父亲的身前身后转悠,说这个说那个的,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晚上吃饭时,小女孩很是兴奋,话匣子始终关不上。她把饭碗放在膝盖上,上身一前一后地摇,满满的一碗饭就是不见下去,“今年开学我爸还给我要买新书包呢!去年就给我买了的。”我正在想:那个爸呢?“什么爸不爸呢,兔崽仔,你叫谁爸呢?你给我流!”梅师傅拍案而起,小女孩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只听得“咣锒锒”的响,孩子的饭碗掉在了地上,摔成了两半。

老公示意我,我赶紧拉上小女孩的手,来到女儿的卧室,拿起大大的流氓兔给她玩,哄了好一会儿,她才停止了哭泣,但再也没有了来时开心的笑容。

第二天,小女孩没有来,梅师傅说是她母亲打电话让她回去了。

五、

房子峻工后的几年里,梅师傅一直来县上干活,从这个工地到那个工地,拼命地干活。休息时他说无聊,也去打麻将。有时候他也来我家坐一坐,给老公说说他的心里话。

去年的一天中午,他来我家吃饭,满脸愁容,肯定有心事,老公告诉我。在饭桌上他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就是不切入正题。眼看着上班时间就要到了,老公有点忍不住,“梅师傅,有什么事你就说吧,有什么不好意思呢?”“要不让她出去好了。”老公看着我,又望望梅师傅,“不,不,你坐,你坐,”他有点着急。于是他才开始讲他的心事。他说他的邻居住着一对夫妇,是湖北人,那女人如何可怜,她男人天天打她,经常听到打她时桌椅倒地的声响,她喊救命残叫,你说我住在隔壁能安宁吗?“她是个傻蛋,也不知道跑,那一天非让她男人打死不可。”说完他愤愤地叽咕着。

到了11月份,他又来了一次,先是说天气已经零下5-6度了,那对夫妇还没钱买煤呢。房子里连炉子也没架,冷的不行!又说那女人这几天病了,她男人不给钱看病,那女人整夜咳,不久停地咳。我……说着说着他低下了头,用手不停地擦眼睛,他落泪了。

停了一会,他又讲到那对夫妇在湖北老家也是没领过结婚证呢!他们有二个儿子,一个12岁,一个8岁。那女人说他们分开的话,孩子她不要等等。老公一看情况发展不好,赶紧说:“梅师傅,你可怜她行,帮助她也行,但不要有其它想法,别人不是现在还没离婚吗?”后来又说同情不能代替爱情,你可要分清呀!等等。老公讲了那么多,梅师傅虽然一句分辩的话也没有,但我觉得好象效果不大。示意老公别说了,最后老公只好叮嘱他:  “你可要三思。”

在他站起身要走时,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想从你这拿50元钱,手头有点……”老公知道他动了真感情,便什么也没说,从口袋中掏出一百元钱递给他,“够不够?”“够了,够了。”梅师傅急忙接过了钱。

自从那天梅师傅上门来后,过了不久,就有一个男人老在我们家属院里转悠,说是找梅师傅,听人说他在这里租房子了!后来再三询问,他才说梅师傅把他老婆拐跑了。那男人孤孤单单的身影在院子里徘徊了几日,又守株待兔多日未果后,他就从院子里消失了。

六、

再一次看到梅师傅是今年开春,他又黑又瘦,照样提着些水果来到我家,老公提起那个男人,同时也问他是怎么回事?

“球的,和我过了一个月,跑了!”梅师傅似乎轻描淡写地骂了一句,就说起他和那个女人之间发生的事。

去年我从你这里拿上钱后,先领她去医院看病,打了针,又买了些治感冒的药,最后又领她去食堂点了几个菜,让她吃了一顿饱饭。她就一直说要跟我走,不和她男人过了,我看到她实在可怜,就答应了,不久我从老板跟前领上了去年干活的钱,就领她回村上了。她一再说她与她男人分手后不要孩子,与我好好过日子。还让我去老家接我的儿子呢,说她会对儿子如亲生一样呢!“真他娘的臭女人,就是嘴甜。”梅师傅忍不住骂了一句。

那一阵子,她做饭,收拾房子,家才有了家的模样,有了点热乎气。过了几天,我看她是真心,就领她去市里给她买了三金,花了二千多。后来我那女儿回来了,死活不依我与她的事,“你不就是想骗我爸的钱么?装什么呀!”“我一看你是个狐狸精。”女儿是又吵又闹。我扇了她一把掌,女儿一气之下连饭也没吃就哭着走了。吵架时那女人什么也没有说,我觉得有点对一住她,就把剩下的准备结婚的三千元钱交给她管。

那天我去我舅家商量我们结婚的事,她说她不舒服,就不去了。当时我也没有多想,就一个人去了。事完后又去村上别人家打了几圈麻将,赢了几十元钱。结果几个人又喝了点酒,回来时已是天黑了。我一晃一晃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天上也没有月亮,特别地黑。走到门口,我伸手正要敲门,不好!门上挂着锁呢!一下子我头有点晕,啥也没想立即抬腿上了墙头,跳进院子,三步并着二步地进了里屋,翻箱倒柜地找那三千多元钱,钱没有了,人也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

后来我在房子躺了几日,觉得没脸见人,可又一想,就决定来县上找她男人。可那时候已经晚了,别人说:“那两人昨天刚走,回湖北老家了。”梅师傅说到这里,重重地叹了口气,不住地摇头,对此事的发生及结果老公是提前给他打过预防的,他不听如今还能怪谁呢?!老公沉思了好一会儿,只是拍了拍梅师傅的肩膀。

梅师傅把一张崭新的钱放在了桌上,老公连忙制止,“朋友吗,好借好还,再借不难。”梅师傅依然是那么犟。别人说不到黄河心不死,可他什么时间才能到他的可呢?临走时,他顺手又点了一只烟,一会儿的功夫,已是第五根了,梅师傅的烟瘾可是比以前大多了,老公事后说。

从那次以后,梅师傅再也没来县上干活,后来听认识他的人说,去阿勒泰干活了,又有人说去了西藏,还有人说在一个娱乐场所见过他,可我们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梅师傅如同一粒沙沉入河流般隐没在千千万万来城市打工的人海中。

本文已被编辑[纯白陰影]于2007-3-21 1:46:19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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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纯白陰影点评:

朴实的文字,勾勒出梅师傅这一人物形象。老实,善良,老天却跟他开了个玩笑,好心的付出,竟然是一场骗局。
文章着重梅师傅人物的刻画,而在“爱情”这一事件上着墨并不深。

文章评论共[2]个
崖边草-评论

咳,可怜的梅师傅,举目无亲地到处乱跑,最好还是去阿勒泰干活好了,西藏可是诗人去的地方,娱乐场也不是男人谋生的地方,有儿又有女,估计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月牙儿梳子真不该让他在小说如此折腾!at:2007年03月22日 晚上9:14

月牙儿梳子-评论

我也不想啊!但人生的坎坷又有谁能挡?at:2007年03月23日 上午11: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