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作为一代伟人,一位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思想家甚至是哲学家,他的功过自有历史评说,真正客观的评价可能还不是我们这一代人可以看到的,什么三七开、四六开,也决不是普通草民就可以妄下断语的。有一点毫无疑问,不取决于你的态度地,他的影响将是深远的,可能深远到你所不能想象的年代。
与许多当年的中共领导人不同,毛泽东不是“海龟派”,有人说,这正是他在激烈的角逐中得以脱颖而出之所在,因为他研究的不是“德先生”和“赛先生”的理论,而是《资治通鉴》,与其说是治国方略,不如说是治人法术。此论当否无从考证,但毛泽东受中国文化的熏陶,自身修炼到了博大精深的地步则是不争的事实。诗词歌赋对于他来说当属“毫末技艺”,然而,却也体现了他的“顶上功夫”。
经历过“文革”的人大多对毛泽东诗词耳熟能详,很多人对古典诗词的兴趣也是被毛泽东诗词唤醒的,因为那个年代我们见到的只有他的诗词(多篇被选入当时的课本,每家几乎都有红色塑封的《毛主[xi]诗词》),另外就是与其唱和的郭沫若和柳亚子的几首诗词。郭柳属于专业诗人,诗味或许更浓,但单从气魄来讲,与毛泽东却相去甚远。
例如《七律 和郭沫若同志》:
一从大地起风雷,便有精生白骨堆。
僧是愚氓犹可训,妖为鬼蜮必成灾。
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
今日欢呼孙大圣,只缘妖雾又重来。
郭沫若原诗《看孙悟空三打白骨精》:
人妖颠倒是非淆,对敌慈悲对友刁。
咒念金箍闻万遍,精逃白骨累三遭。
千刀当剐唐僧肉,一拔何亏大圣毛。
教育及时堪赞赏,猪犹智慧胜愚曹。
毛诗的颈联是全诗的点睛笔,也是广为引用的。仅从这一联,两诗优劣已判。后者几无可观,让我怀疑郭是有意相让。
再看〈满江红 和郭沫若同志〉:
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
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
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
正西风落叶下长安,飞鸣镝。
多少事,从来急;
天地转,光阴迫。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
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
郭沫若原词:
沧海横流,方显出英雄本色。
人六亿,加强团结,坚持原则。
天垮下来擎得起,世披靡矣扶之直。
听雄鸡一唱遍寰中,东方白。
太阳出,冰山滴;
真金在,岂销铄?
有雄文四卷,为民立极。
桀犬吠尧堪笑止,泥牛入海无消息。
迎东风革命展红旗,乾坤赤。
两词均政治意味浓厚,但毛词气魄宏大,可圈可点处甚多,直视地球如弹丸,可把玩于掌心,视超级大国如无物,当今领导人有如此胆魄否?郭词亦有可观,然角度不同,用语直白,且……(上传时删掉数句,不便多言,见谅),应制诗嘛,大约也只有如此了。再看郭老后期《水调歌头·粉碎四人帮》(当年曾被谱曲,广为传唱)之“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帮”、“拥护华主[xi],拥护党中央”句,已然流于口号,我善意地揣测,形势使然一也;其二,自《女神》后郭老大约专事考古,兼修明史捎带研究〈李白和杜甫〉去了。
再来看与柳亚子先生的唱和:
浣溪沙 和柳亚子先生
一九五零年国庆观剧,柳亚子先生即席赋《浣溪沙》,因步其韵奉和。
长夜难明赤县天,
百年魔怪舞翩跹,
人民五亿不团圆。
一唱雄鸡天下白,
万方乐奏有于阗,
诗人兴会更无前。
柳亚子原词
火树银花不夜天,
弟兄姐妹舞翩跹,
歌声唱彻月儿圆。
不是一人能领导,
那容百族共骈阗,
良宵盛会喜空前。
毛词亮点闪现在下阕,大有登高一呼,四海臣服之意,非在其位者不可发是语也。柳亚子南社闻人也,词义甚与身份相合。
还有七律·和柳亚子先生(柳原诗略)
饮茶粤海未能忘,索句渝州叶正黄。
三十一年还旧国,落花时节读华章。
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
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
大约因为与专业诗人唱和,情景交融,很有诗味,但颈联仍不失毛氏本色,至今被引为警句。
据说冯雪峰曾经给鲁迅看过毛泽东的诗词,鲁迅看了很喜欢,说"有山大王气"。大约和刘伯温当年见朱元璋之“磨砺以须,问天下头颅几许。及锋而试,看老夫手段何如”一联后说其王气已现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毛泽东的诗词,压卷之作,当首推《沁园春·雪》。资料介绍,该词作于长征结束后的一九三六年,最早见报是在一九四五年重庆谈判之间。当时正处于国共决战前夕,词一出来,举国震惊。词曰: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须晴日,看红装素裹,份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说它是无产阶级英雄主义也好,说它是封建主义帝王思想也好,就词论词,其雄壮瑰丽,气势磅礴,可以说是前无古人。
很显然,上阕是写景,但不是一时一地的景,而是整个的北国,是大写景,非站在宇宙高度是无法看见也无法写出这样的景的。下阕转为议论、抒情,又不是一般的议论,是横扫历代“贤君明主”的大议论,只是为了不过露锋芒,才选用了“惜”、“略”、“稍”等字眼,但霸气、豪气已然无可比拟。抹倒一片后,语气一转,豪情万丈地托出一句: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通达者仅观此词当知蒋之夕阳西下,毛之如日东升矣。
现在我们都知道,毛泽东是人,不是神。人就有七情六欲,作为诗人,也必发乎为诗。唯一儿女情长的,可能是写给结发之妻杨开慧的《虞美人》:
堆来枕上愁何状,江海翻波浪。
夜长天色总难明,寂寞披衣起坐数寒星。
晓来百念都灰尽,剩有离人影。
一钩残月向西流,对此不抛眼泪也无由。
此词让我们看到了儿女情长,然也并不哀戚。而同样写给杨开慧的另一首词〈贺新郎〉就大不一样了:
挥手从兹去,更哪堪凄然相向,苦情重诉。
眼角眉梢都似恨,热泪欲零还住。
知误会前番书语。
过眼滔滔云共雾,算人间知己吾与汝。
人有病,天知否?
今朝霜重东门路,照横塘半天残月,凄清如许。
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
凭割断愁丝恨缕。
要似昆仑崩绝壁,又恰像台风扫寰宇。
重比翼,和云翥。
“眼角眉梢都似恨,热泪欲零还住。”是非常形象,非常传神的描写,活画出少妇对亲人远别(甚至是生离死别)的不舍,欲悲又怕离人伤感而在强忍热泪。而下阕中“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一句,则更是伤心到极处的表示,但毛泽东毕竟是毛泽东,所以接下来是“要似昆仑崩绝壁,又恰像台风扫寰宇。”送别中犹见如此慷慨激昂之文字,非毛氏,谁人更道得来?结句终究未成现实,让后人读了不免伤感,为毛氏,也为中国。杨开慧如在,江青当无兴风作浪机会。毛泽东对杨开慧的爱亦足以感天动地,这从杨氏遇害27年后,毛氏的《蝶恋花·答李淑一》可见一斑,那是一首悼亡词章:
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颺直上重霄九。
闻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
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
忽报人间曾伏虎,泪飞顿作倾盆雨。
一个“骄”字,大有力透纸背之感,显示了诗人对亡人无尽的怀念,原因无他,“算人间知己吾与汝”耳。要知道:人生得一知己足以,而杨氏正是毛氏的知己,其后的贺、江大约只够伴侣而已。词篇更采用浪漫主义手法,因而哀而不伤,痛而无悔。
即便是这样的为杨开慧所作的词章,也无不体现毛氏风格,其他诗词就更显豪放不羁了。如:“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谁持彩练当空舞?”“不到长城非好汉,”“踏遍青山人未老,”“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不须放屁!试看天地翻覆。”“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苍山如海,残阳如血。”“洞庭波涌连天雪,长岛人歌动地诗。”“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三河铁臂摇。”“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如此等等,喜好毛泽东诗词者皆可以如数家珍。可以说几乎存世的每首毛泽东诗词都大有可观,如果参以其随心所欲的狂草手迹(感觉那书法也只有毛氏应用才贴切耐看,用以写婉约词章必然不伦不类),更是无尽的享受。以至有时,我真的怀疑,毛泽东,其人乎?答案当然是肯定的,毛泽东是人,但决不是你我一样的普通人。毛泽东——千古一人。
这使我回忆起当年文革中,有过一起所谓“伪造毛泽东诗词反革命案”。有幸看到过那位陈姓诗人的部分诗篇,从风格上看,确实有少数词句与毛诗相似,但整篇整篇地读下来,胸襟、气度总是不同的。当然陈诗人并无伪造之意,而且事实上,毛泽东的诗篇也不是谁可以伪造成功的。
除了诗词以外,毛泽东的对联也颇有可观处。“贵有恒,何必三更起五更眠。最无益,只怕一日曝十日寒”足可作为天下学子之座右铭。而相传,1917年,24岁的毛泽东游学到安化,拜会夏默安老先生。老先生出对:绿杨枝上鸟声声,春到也,春去也?毛对曰:青草池中蛙句句,为公乎,为私乎?令老先生刮目相看。长征途中,有一老者出联:雾锁高山,哪个尖峰可出?毛对:火烧原野,这杆红旗敢行。后又有一私塾先生出对:涓涓小溪,岂能作浪,毛则对之:星星火炬,可以燎原。虽系文字游戏,亦足以显现其豪迈之气与博大胸襟。
值毛泽东诞辰将至,展读其诗词,想见其为人。是非成败转头空,功过盖棺尚难定。我想,很多东西是会随着时间推移被淡忘的,尤其是关乎细枝末节的东西。但作为伟人,毛泽东是会占据中国历史的一个重要篇章的。如果说华盛顿最喜欢别人称其为伟大的农民的话,那么,抛开政治家、军事家、思想家等桂冠,我把他作为一个杰出的诗人来崇敬,毛氏天上有知则应不以为侮。
本文已被编辑[心海岸边]于2007-3-20 22:55:11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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