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读了沈从文先生的《边城》后,便对凤凰有一种向往之情。那里的山水,在沈先生的笔调里,有一种婉约、清新的情致。想必那里一定有一种诗一样的氛围,才得以养育出如散淡从容的大作家。
这两天春雨绵绵,寒气未尽。单位老板在我们的苦苦争取下,终于准许我们九人到凤凰一游。姐妹们便浓妆艳抹,大包小包上路了。在火车上,大家一路欢声笑语,一扫平时文静拘谨的风气,差不多车厢都被抬了上天去。我更是大声宣告:“这次我们去凤凰,一是看自然景观,看山看水看云看雾;二是人文景观,看房子看青石板街看帅哥!大家可听清楚没有?”一阵附和,大家笑脸如花,笑声如雷。当时我便对着车窗吐了一下舌头,心想如此浮躁,实在不配那据说浓墨淡彩的梦里水乡,于是将脸色修整一下,尽量露出半丝含蓄来。
车子到吉首,人来人往,就是没等到来接团的导游。这时天上下着毛毛雨,寒气逼人。大家等一阵,都慌了神。渐渐地牢骚开始猛涨,有的骂旅行社,有的骂天气,有的骂凤凰是鬼地方,还有搭帮着骂党和政府的,我却是一个劲地念阿弥陀佛,心想一切都会过去的。一两个小时过去,接团导游才姗姗来迟,一个小巧精致的湘西姑娘,一个劲地道歉,说睡过头了,以为七点的车,谁料五点多就来了。大伙看着这姑娘模样清秀,态度诚恳,絮叨一阵,也就罢了。
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德夯苗寨
我童年生长的地方,是平原。所见的山,无非也是光秃秃的红岩山或稍有点植被而已。工作后,去过武夷山与庐山等比较著名的大山,觉得险、深、奇,十分大气。于是山给我的感觉就是伟岸。刚到德夯苗寨入口,顿时被四周那些如真似幻的奇山迷住。由于雨露天气,云雾一层一层地在山中飘移,象笼着轻纱的梦。那些险如刀削的山峰,在云雾缭绕之间,象披着嫁纱的新娘,又似翩翩起舞的孔雀。个中滋味,非是亲来,实在无法描述,种种神奇,万种风情,我语言的贫乏根本无法描绘其一。
进了洞口。首先便是一个小小的村落。一色的吊脚楼,大都是用数根木柱支撑,两到三层,一楼用于堆放杂物或饲养家畜,二三楼便是客厅或居室。屋项上全是飞檐翘角,窗户均是雕花大木窗,回廊上还有宽阔精致的木质栏杆。虽有现在建的,多半有了一些技术上的改良创新,但那种古色古香的味道,却是一脉相承的。
沿着那条宽约二米的青石板路往里走去。这个寨子,很长很深,却呈狭长形。德夯在苗语里据说是“美丽的峡谷”之意。寨子两面是极高极险的群山,山上到处是密密麻麻的竹子,由于山是极为陡峭,差不多就与地面呈九十度,所以这些密稠的竹子全是一例地往下垂着头,一层挨着一层,形成大片大片的象悬毯一样。青石板路下边,弯弯曲曲的九龙溪便一路作陪。路两边,除了溪水,也有些依次的梯田。这些梯田,大的不过亩把大,小的大约只有一两分地,现在还未到春耕时节,梯田里面是一潭汪汪的水,远远近近的象一片片的镜子。我们是游人,带着游赏的心情而来,当然有一些世外桃源的浪漫想法,但当真生活在这里,定是十分艰苦的。且不说这些梯田远离住房,且是要在那些高低不平的田间小路中播种、种植、收获,是极为不易的。所以德夯苗寨里住的人其实极少。
一直走了一个小时左右,大约有五六里路吧,其间所见,山泉瀑布,拱桥木楼,路边摆摊的老妪,戴着黑蓝色的头巾,着蓝灰色的苗族裙装,背后背一背篓,卖些糯米糍粑或茶叶蛋,还有黄牛在田间吃草,远处山林里也隐约听到哞哞的牛叫声。行人三三两两,全是外地游人。
终是到了尽头。一幅奇景顿时入目。所有一疲惫一扫而光。寨子尽头,竟是一个方圆几里的盆地。四面的山如铁桶似的紧紧围绕,密不透风,只看见抬头灰蓝的天。山之陡峭无需多言。一道道狭而细长之瀑布从天而降,如波,如纱,如雾,如带,如龙,如蛇。。。。。竟到了无法形容的地步。仰视,高达两百多米的落差,倾泻到底,形成一湾圆形的湖,深约四五米,湖水极清,可见鱼翔浅底遭虾戏的情致。水由远及近,由深蓝到浅绿不等,一层层漾过来。这种种温柔婉转,种种清新细腻,真真个是无法形容。毛毛小雨一层层过来,和着那轻灵的瀑布,再加上四周碧翠的山,静静悄悄,不由让人心灵顿时空灵寂静。这时神经仿佛静止,抑或飘游天外,分不清这到底是人间仙境,还是世外桃源?听当地人讲,若是到了五六月涨水季节一来,这瀑布有如雷吼,又似万马奔腾,一扫婉约之气,代替以气壮山河之音。听罢,只想涨水期间再来。流纱流纱,好个美丽的流纱瀑布!
二、让人留恋的苗族饭菜
从德夯苗寨出来,恰好到了午饭时分。酒楼是一家极富苗族风情的木楼。在门口,我们遭到了主人的拦截,原来这儿吃饭还颇为讲究,有许多仪式。只见一着苗服的小伙,放一口火缸在门口,烧一些黄纸在里面,烟火登时旺起来,谓之为“烟火洗尘”。紧接着苗家阿妹扯起了红布,要我们对歌。对歌对于我们这些久经沙场的人而言,显然不是太难的事。于是姐妹纷纷上场,调着苗家的土腔,像模像样地对起来。接着便是吃进门酒。酒是很甜的那种米酒,味道却很淡,估计吃它十杯也不会醉。最有意思的是各酒家门口一例地摆着一口大鼓。这鼓叫拦门鼓。敲几通,我们如饿狼般鱼贯而入。菜大都是就地取材,有野蕨、野芹菜、腌夫子肉、红虾火等等。味道非常可口。期间又有苗族小伙与我们来对歌,欢声笑语自不多言。
心想这些习俗,也许是当地酒家刻意做秀用的。但不论真假如何,带来的快乐却是真的。大家风卷残云,一顿饭吃了个底朝天。
三、 梦里水乡是凤凰
“春天的黄昏,请你陪我到梦中的水乡。让挥动的手在薄雾中飘荡,不要惊醒杨柳岸,那些缠绵的往事,化作一缕轻烟,已消失在远方。暖暖的午后,闪过一片片粉红的衣裳。谁也载不走,那扇古老的窗。玲珑少年在岸上守候一生的时光,为何没能做个你盼望的新娘。”
凤凰自打炒作以来,就一直牵着我的心。现在到了,凤凰便以那梦里水乡般的情致,印证着想象的真切与虚无。我们有两天的行程,时间十分宽裕,间或下了大雨,水乡便笼罩在一片烟波飘缈之中。且拾起记忆的碎片,未加整理,就这样平铺直叙,记下来罢。不过,凤凰确实不是需要过多修饰与夸张的地方,它自然而然,虽然经过了一些修缮,却依然保持了那种古典优雅的风貌。
《一》天王庙的帅和尚
天王庙大约是凤凰古城最大的庙。供奉着几尊佛祖与观音。虽然不大,但由于靠山而建,地势非常好,站在前坪可以俯瞰凤凰古城全貌。只见蒙蒙雨中,凤凰古城处处青砖青瓦,飞檐翘壁,仿佛置身在百年以前。
天王庙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仍和别的地方一样,通过密闭空间和心理暗示,使人增加对佛与神的敬畏心理,从而心甘情愿地将钱掏出来,以求无恙无灾。
这时对我们进行说服的和尚实是一帅哥,眉清目秀,皮肤白皙,比去西天取经的唐僧长得似乎还要帅。同事与我一行三人跪在那约有两米高的佛像前,要我们闭上眼睛。这里一戴眼镜的瘦和尚便拿着个铃铛,在我们头上敲来敲去。我实在忍不住了,睁开了眼睛。看见了瘦和尚似笑非笑的神情,也看到了隔边帅和尚那皮笑肉不笑的神情。我从他们脸上似乎看出了欺诈的痕迹,不由得想着,我哪里是在拜佛,分明是在拜他们两和尚。便站起来往外走。帅和尚拉住我,这位施主,别走,要想佛祖佑你,你得心诚。我说,怎么个诚法。在我和帅和尚说的当中,另两位女同事已被别的和尚请到单独的空间里去了。
我一看,只有两个人,心里稍一愣神,有些害怕起来。不过我赶紧顿顿脚,心想,如今这世道,谁怕谁啊,大不了劫两个银子,反正不多。再不然劫色,他这么帅,我也亏不到哪儿去?再说,佛祖在前,神灵在上,他敢劫色么?这样一想,心里顿时象吃了定心丸。帅和尚说:“你放199元,保佑你一生福运久久。”我说,“我没有这么多怎么办?”他说:“那就最少99,再也不能少了。这是底线。”我就透过眼镜盯着他看了足足三十秒。帅哥和尚说:“看什么,快拿钱来。”我就笑。帅哥和尚说:“佛祖面前不许嘻嘻哈哈。”我说:“钱好说,但我有一个问题,你长得这么帅,干么当和尚?”和尚说瞪了我一眼,眼睛极为清亮,十分迷人。他没理我。我又说:“你长这么帅,干脆还俗算了。”他便说:“你不要这么多话,你将钱给我,我给你一道平安符。”我说:“你先将平安符给我。”和尚便从衣袋里掏出一平安符,给了我,我从口袋里掏出五元钱,放到功德箱,说:“谢谢你的平安符。我还有一句话,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我劝你还是还俗算了。”说罢便走了。和尚见我没有上钩,便朝我鞠了一躬,南无阿弥陀佛。我还反头看了他一眼,他实在很帅。
后来同事们出来一交流,有的200,有的100,全求平安了。我说了我的经过,同事婷便惊呼:“那和尚,太帅了!!真帅!整个凤凰就见他一帅哥,都当和尚了!”大家纷纷嗟叹不已。我心想:“尼姑们从了和尚的时候可不会当着佛祖的面的。”不过我没笑,我脸上是一本正经的表情,显得极为虔诚庄重。
《二》多情而小巧之沱江
山没有水,就如人没有睛。沱江在凤凰的地位,不仅是眼睛,简直就是灵魂与心脏。一条不大宽的沱江,围绕着古老的城寨。两边是排排或新或旧的吊脚楼依次林立。两岸到处是婆娑的垂柳,将婀那的影子倒影在河水里。河上面有历史悠久的虹桥,虹桥分为三层,最上面是一茶楼,中间是二十几个门店,下面就是三个圆拱。虹桥跨江而过,远远看去,确象一座彩虹从天而降,气势壮观宏伟。桥上商贾云集,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江面上三三两两是些小船,有过渡的,有赏玩的。还有一些花船,尽供了那些对歌的苗族阿妹坐。阿妹们在船上唱着山歌迎接远方的朋友,歌声清亮婉转有如百灵,一阵阵撒落在江面上。
最有意思的是沱江上有一座巨大的风车。我至今仍不懂它为何用。巨大的风车架,在水里面缓缓地转着,那些青黑的木条表示它历史的久远,缓慢的节奏则寓示着这儿的人们生活的散漫与从容。我们乘着春风,在悠悠的小船上荡着,划桨的船公一边极有节奏地划着桨,一边唱着我们听不懂的山歌,桨在水里轻轻地划,船便有时朝左右两边轻轻地摇。
梦里水乡,想必一定有一种温柔暧昧的情怀。我们可以想象,许多的故事,一定是在虹桥上,抑或在小船里发生的。那里有千般柔情,万般缠绵。沱江它不过是一个见证与负荷的载体。我们现在坐在这儿,听桨声橹橹,看两岸的居民拿着木棍在桨洗衣服,吊脚楼的阳台挂着一件件印花的蓝布衣裳或被子,当地的人们便在岸上拿个水煤炉,在那里煎着磁粑卖。有时吊脚楼里升腾起袅袅的青烟,与杨柳混成一片青绿的薄雾。在游人眼里看来,这一切便充满了诗情画意,然而对于当地人而言,这不过是每天必看的最寻常的风景。根本不叫风景,这便是最平常的生活而已。
《三》逛一处古城
沱江旁边,便是那历史悠久,享誉中外的古城与老街了。街上尽是青石板路,只有几样大一点的街,别的便是几条小巷子。房子大都是木质结构,窗户必是雕花的,门槛都立得特别高。最值得留恋的是那些林林总总的店铺。除了当地有名的小吃姜糖店外,更多的是那些精美绝仑的工艺品。扎染的各色棉布,手织的各类物品,还有各式葫芦样的笙箫。
有家卖草鞋的小店,店主是一中年妇女,她就坐在自家的店门口,不停地织着草鞋。一双,两双,许多双,密密麻麻地挂了一墙。她还特意编了一只约两米来长的草鞋挂在墙上,在那堵青灰的墙上,挂上这样一只金黄灿烂的草鞋,便是一幅无声的广告。
还有一个卖笙箫的小店,四面的墙壁挂满了各式的乐器,店主是个约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他兀自坐在一大堆乐器中间,独个儿地吹着箫。悠扬的箫声荡漾开来,引得路人驻足。而他却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境界里。
我看了很久,发现这两个店几乎没有顾客光顾,那为何他们脸上没有焦灼的神情,有的是安之若素?难道他们不要拼命赚钱么?难道他们真把这织鞋与吹箫当作生活的悠然情趣么?
我又仔细看了这街上的人们,大凡本地人,脸上大都有沉静的神情。这令我极为惊讶。
待我参观完沈从文先生的故居,在那里看到一张旧大理石书桌,桌上一盏油灯,佩一把梓木太师椅,桌前是镂空的雕花大木窗。他便是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中,伏桌一隅,整整几年,写出了著名的《边城》与《中国古代服饰研究》。几十万字的东西,他就在这斗室就着油灯完成。他书中的人物,便是唯美而感伤的,对生活的苦混然不觉,对命运的悲剧从无怨言,一切均在人性的美中进行。我一直无法理解沈先生为何有这样唯美而自然的心境。现在看到他居住的房间以及凤凰古城的情形,更兼之街上那些安之若素的人们,我似乎找到了某种答案。
这样沉静而缠绵的土地与风俗,才得以孕育这样的大师。
短短两天,我尽情地呼吸着凤凰温暖湿润的空气,总觉得眼是不够用的,须得用手去触摸,用脑去思考,用心去体验。旧日棉布的柔软香气,今日画舫的富丽堂皇,笙箫悠扬的穿越与街上人们的欢声笑语,历史与现实便是在眼前交织,不知是我离开了梦里水乡,还是将我留在了梦里的水乡?
本文已被编辑[一声叹息]于2007-3-21 21:53:40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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