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要嫁了?抚摸着手指上那枚坚硬的金属圈——戒指,她问自己:是不是该嫁了?
她想起刚才驱车离去的那个男人,那个比她年小几岁的男人,他痴迷的样子,他灼热的承诺,他笃定的求婚。这,是否能成为一个嫁的理由?
望着镜子中的自己,那个身着黑衣面容苍白的女子,仿佛来自远古深处的宁静与不解世事,却又带着自我而野性不羁的混合气息。这样一位女子,她也得嫁了吗?一枚戒指,一纸婚书。溶入柴米凡世的气息中,然后就是一生?!她,突然感到头痛欲裂。有一种不可抑制的难过。
她觉得自己走了很久。她走着,一直捧着一个亦裸裸的梦想,脆弱,无法抵御伤害,但是鲜活而诚挚。她觉得这是一种坚持。以很自我的个性,以孤独的姿势,写作、生活。没有救赎,没有温暖,但有一丝安慰。
她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女子,自始至终,她没有太多的欲望,只想拥着安宁的温度而眠,却是奢望。太长太长的一段路,孤独得只剩下自己在独自跋涉的路途。没有人,没有人能成为她的救赎,没有人能消除去这种寒冷的孤独感与莫名的恐惧感。
曾经的痴迷逐渐变得麻木,逐渐疲惫,不再言语。
人与人之间,是很空洞的距离,无法丈量。
去书市的时候,她遇见了一个男人。穿着黑色的西装,碎花的领带,戴着眼镜,明朗干净的样子,却透着一丝锐利。他带着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她纯真而淡漠的眼神,迷离而略显颓废的表情。
她寂静地翻动着书页,能感觉到背后那个男人的目光有如穿透脊背般的锋利,她有些愠怒而挑衅的抬起眼望向他毫不回避的目光。
四目相视。世间突然寂静下来。
缄默良久。
于是,她听到了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书里,有温暖吗?”
她漠然摇头:“没有,只有安慰。”
他盯着她的手指,她贫血的手指,在清寒的春日里折射着苍白的光辉,它们是寒冷的、孤独的、缺乏爱抚的。
“要我为你暖手吗?”然后,她发现自己冰冷的手被他握住了,异常温暖与宽大,一瞬间里包裹了她的手指,跨越陌生的边缘一寸一寸的抚摸它们,直至恢复人体的温度。
他定定的望着她:“请问芳名?”
她说:“我叫林子夕。”
他稍有愕然:“噢,你是文人?我看过你写的书。”
他塞了名片在她的掌中:林子默,一个商人。
他笑:“我们的名字中竟有两个字都相同,我们有点像兄妹。”
兄妹?她想起自己的兄长从来不曾握她的手,从来不曾体会她的寒冷,她是个不被亲情包围的孩子。此刻她亦没有言语,只是有点迷恋于对面这个男人他手掌传递给她的温暖。陌生而安全。
他拉着她的手跑出了书市。他说:“跟我走。”她就这样被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牵引着,去吃东西,拐弯抹角走了很长的小巷才到,是一个偏远僻静的地方。
桌子上小小的几盘食物,香辣可口的样子,令她觉得饥饿。她看了看它们,然后左右环顾,四下无人。视线重回到桌面时,赫然看见那些食物全部化成了一堆腐坏的东西,甚至蛆虫都被风干,上面有很厚很厚的灰尘堆积,凌乱的蜘蛛丝,以及那种荒废的物屑。
再望四周,突然发现有点像蒲松龄笔下的聊斋的味道,很陌生的世界,很诡秘的空气,很怪异的风声。
她的目光求助般转向对面带她一起来吃东西的人,而他的面孔骤然间变得模糊,然后倏忽不见。天地之间只有她孤独存在,一瞬间前所未有的恐惧与慌乱笼罩了她。她疯跑了起来,然后发现来时尚有人气的那条小巷,现在是漫漫的尘埃飞扬,密织的蜘蛛丝,散发着陈旧而腐烂颓败的气息……
原来温度是从不曾存在过的,存在着的只是自己对美好的臆想与渴求。
她独自一人跑在一条荒凉的小巷中,亦如一条生死茫茫的孤路……
清晨6点,她在自己的惊叫声中醒来。噢,原来只是一场梦。
梦醒了,然而梦里面那种荒凉与孤独却滞留了下来,有蚀心蚀骨的恐惧。她抱紧自己,感觉冷得彻骨。这个南方春天的最后一丝寒意,正不遗余力地袭击这个单薄病弱的女子。
她突然有点想念自己的母亲,那个与她一样怕冷而没有温度的女人,笑容悲凉、声音轻柔的女人。甚至连死的时候都那么安静:她把自己裹在厚厚的毛毯中死去,用一把父亲年轻时送她的水果刀结束了那一切。子夕知道,母亲是找不到温度。
子夕是从不盖毛毯的,她感觉那是母亲的专属,沾有母亲的鲜血与无望。子夕只喜欢厚实温暖的棉被。
那枚冰冷的戒指还圈在她手指上,她抚摸着它,希望能有一点点温暖。戒指有些偏大,圈在她纤瘦的手指上可以随意转动,如同一枚花瓣漂荡于水中的无根可依,很孤独的姿势。她想她是一只飞鸟,她太累了,只想找一棵树休息翅膀。
想起一些甜美的文字,想着一些无可救赎的故事,突然间,感觉自己泪流满面……
是完美遥不可及,还是现实对完美的妥协?
都市的清晨没有鸟鸣,阳光却是不加吝啬的透进了窗帘,她冰凉的手指僵硬地拔出了一串号码,电话那端一个年轻甚至略带孩子气的声音在欢呼:“子夕,这么早啊?终于舍得给我电话了?今天我们去换戒指好不好?昨天那个戒指我看你戴有些偏大了……”
她用尽浑身的力气吐出几个字:“萧程,过来吧!来娶我!带着你双手的温度来。我冷!”
电话落地,她倒下,终于不省人事……
2007-3-6/深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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