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之旅

周末日，天气阴凉。几位朋友出于散心的目的，相约到东洲一游。东洲是衡阳市区湘江的中流砥柱。由此想起家乡的鸭婆洲，耒水不及湘江阔，远远看洲，郁郁葱葱，林木茂盛。而眼前的东洲隐隐约约只有零星的林木簇，如一抹淡烟似要散去。

四人上了渡船。铁船较大。上用铁架顶了一个大棚舱，可容百几十人。故乡也有一种船¬——木筏子，只需一根竹篙撑船。河水平缓的时候，孩子的我也能侍弄。铁船发动了，远处灰蒙中，湘江大桥影影绰绰，如雾海中的游龙，逶迤而动。河沿线起伏不平，二龙戏珠般牵引着河心的桥影。同行的伙伴有说有笑，只有我独倚船舷，凭栏凝思，思绪如风，散在天地万物之上。

清绿的河水，原本平缓如镜。只因船动，偶尔泛起一层层的涟漪，好似母亲额上的皱纹、父亲刚毅的面容……莫名其妙的想起“望穿秋水”一词，想起“湘夫人”一类典故，带来了一丝伤感。突然想起，今天是父亲的生日，我竟然忘了，此时此刻家里的饭桌上或许正空着我一个呢。父亲是不会怪我的，然而母亲会失望的。可是既来之，则安之，几个好友好不容易才聚一回，总不能又扫了朋友的兴吧。

上了洲头，好开阔的一片菜地，各种色泽的菜叶在晨风中微微摇曳，得意状不亚于不谙世事的孩童于忙乱中为奶奶觅到一根绣花针那般欣喜。几多苍茫中，奶奶在故乡河边沙地劳作的情景又上眼帘。记得沙地旁边有一个水塔，奶奶常佝偻着腰背从塔下的竹筒里接水，一勺勺去浇灌嗷嗷待哺的小菜苗。我似乎又听到了顽龄时代的童谣：“老奶奶，拄拐杖，不用挑水不用忙；大孙子，身体壮，奔了地里奔河塘……”

“走，进去看看！”回过神来才发现，有几百年历史的船山书院就在洲上。拐进大门，看见一株硕大的桃树，其盛状如欲开未开的油纸伞。“这是夹竹桃！”方平冷不丁冒出一句。发现新大陆似的，其欣喜有如焦渴的旅人在丛林中听到一丝细微的水潺声，年纪最小的她，平时却很沉静。听说夹竹桃是有毒的，我可从未见过，今天算是见过了。

其实我熟悉的倒是家乡那矮小的桃树。脑海中不自觉的浮起了这样一幅画面：一圈的细伢子立在地上，攀着枝条，摘那半生不熟的桃子。边吃边美其名曰：“吃毛桃！”。待到正收桃子时，树周围够得着的枝条都成了光秃丫子，耷拉着脑袋。只有那仍挂在高枝上，够不着的熟桃子红着脸在嘻笑。嘴馋的孩子被她诱得团团转，机灵的拿竹棍去捅，可被枝条缠住，施展不开，悻悻离去。

“怎么没人修缮？也算是古迹了嘛！”国香咕咙了一句。书院深处有一栋旧式房子，土木结构，楼板楼梯都是木制的，上下房室都空着。由于没好好修缮，些许地方已破败不堪，好似家乡的小学校。暑假里，我常常会看到家乡的小学校，到处是断腿少胳膊的桌子凳子，上面总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突然一阵莫名的恐惧，冥冥中似乎听到船山老夫子苍老的诵书声，一声过后便是一片，童声声震屋瓦，尘屑泥块纷纷剥落，心下寒颤。想到这古老书院竟然没人修缮，不免慨叹。回过神又想起不久前听说故乡小学，坍了两间教室，砸倒的人不知结果如何，而曾被摧毁的二谷祠却大规模地修建起来了。没钱修补学校，却有钱建寺庵，这就是现实的无奈。

“谁会卖这个力呢？人家宁愿建新的，你没看到前几栋都是新的？”方平语气中似不经意说的。志丰颇动情地说：“将来我有钱了，定要捐出来，修缮它。”是的，但愿到时候，你能像今天这样懂事。有多少人发达后还能记起年轻时代的诺言？记得小时候走在故乡泥泞的公路上，我也曾下决心：“将来定要把这路修好，让故乡重新跑进汽车。”可时过境迁，物换星移，那颗童心不几近泯灭了吗？

过了很长的一段水泥路，才进入一处松林。曲径通幽，连人也幽静起来了。林间，杂草丛生，藤蔓奇多。然而最耀眼的是路边、林木间一种正开花的小草，一大簇一大簇开着小白花，细小且挤挤密密，像霜像雪，点缀在翠绿丛中。本来感伤的心思一下子又宽怀了，似乎跟这亮色有关。志丰说它叫星星草，其实我并不陌生，少时在家乡的河沿是经常可以看到的，只是不在意，也不关心它叫啥名字。高兴的时候，会一把把抓起来，朝人身上掷，撒得你满头满脸的花花绿绿，自己便乐不可支。

穿过松林，又到了河沿，我们竟斜穿了东洲岛。这边河渡不宽，不同的是到处是沙滩，有不少相隔不远的似圆非圆的沙堆，周围是零零总总的鹅卵石，似珍珠玛瑙撒泼在美妇人的丽胸上。此处被人称为“东洲白滩”。可能是没太阳，沙滩不呈白色，倒显黄褐色。记得故乡河沿没有什么沙滩，多是草地，只是上游不远的鸡公潭有一片不大的沙滩，那里的沙粒又纯又细，也没这么多杂色的鹅蛋石。那地方我们并不常去，只是偶尔扯猪草或要去偷邻村的竹笋和瓜类的时候才去。沙滩上最好玩的游戏还是挖“地道”¬——掏沙坑，或者用沙子把自己涂得满身满脸，然后扑通滚到水里。

这时，听到了吵嚷声，似乎要打起水仗来了。国香与男孩打起交道来应对自如，没有一般女孩的娇羞和忸怩，这次因她在志丰面前很倔强，才招惹了他的水攻。打水仗小时候也是惯常的，最乐意玩的却是用石头玩“漂水”。我提议玩“漂水”比赛。于是“哗哗哗”沙滩上的鹅蛋石纷纷跑到了水里，水面泛起了一个个圈影，石块忽浮忽沉，最后都力不可支纷纷沉入水底，散发开来的水圈相互碰撞，煞是好看，好像杂技团表演铁圈相互套钩的游戏。看谁漂的圈数最多才算胜，看来他们也很有经验，小时候定是玩熟了。

后来我们又玩了其他游戏，那情态好像都回到了童年，我也好像又找到了童年的伙伴，他们熟悉的、活泼的倩影弥漫了我的脑际，萦绕在我的耳畔，久久不愿散去。

在如今的年龄里，在当前浮华的世界里，为世故、虚伪、算计、深沉所困扰的我们，似乎远离了纯真、质朴、温情这些情愫，像这样单纯、质朴，没有心计如孩童般的嬉闹，又能有几回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