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何芊芊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像一只愤怒的狗一样蹲在卫生间诅咒苏子宋的前世今生。我用力蹂躏着手里的白衬衫。心疼的要死。这件白衬衫是苏子宋过生日那天我送的礼物。那么彻底的白竟有一处突兀的红，像墙上的一抹蚊子血。我懒得再浪费体力和脑力，我把衬衫仍进垃圾桶，然后我去开门。

何芊芊说她怀孕了。这是何芊芊进门后的第一句话。我心想这丫头够直接的。咱全中国那么多妇女怀孕有什么新鲜啊。后来我想何芊芊能这么说也充分证明了在她身上具有几点很可贵的品质。首先，像何芊芊这么年轻貌美、体态婀娜的女子有强烈的优越感，在她眼里什么样的男人都得歇菜，从心理学角度分析，何芊芊正处于神经系统高度自我膨胀期，别说男人了，连世界都是她的。其次也是最可贵的，何芊芊直接。她说她怀孕了。我想她要是随便怀了和我八辈子打不着关系的男人的孩子肯定不会如此郑重其事的对我说，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聪明，我说芊芊啊，苏子宋终于要做爸爸了，真为他高兴。

估计出门之前，何芊芊已经有了打硬帐恶仗的心理准备，没想到战前动员全没遇上派场，她遭遇了最温和的敌人。我给何芊芊端来一杯牛奶，我对何芊芊说，芊芊中午留下来吃饭，回头我开车送你回去。我告诉何芊芊我不会缠着苏子宋的。我说我也会尽我最大的努力维护你和苏子宋的爱情。爱情，多么伟大的字眼，我从来不认为自己可以担当得起破坏它的责任。

何芊芊也懂事，她说，姐姐，谢谢你，你是我亲姐姐。　

2

晚上，苏子宋回来。我说，今天何芊芊来过了，她怀孕了。

说实话，告诉苏子宋别人怀了他的孩子我有些难过。我和苏子宋结婚三年了，当初我们结婚的时候也领了证，我想在法律上我是苏子宋唯一的也是合法的妻子，我有体面的理由撕烂何芊芊的嘴，我要扯着她的头发恶狠狠的告诉她：“臭b*子，苏子宋是我男人”。很多男人的妻子都这么做过，我是苏子宋的妻子，我为什么没那么做？我对着逼迫我尽快过度主权的霸权主义我还让人家注意身体健康，我真是个傻子。

苏子宋接过睡衣，什么话也没说盯着我看。苏子宋的目光很敏锐，我几乎招架不住，要不说我聪明呢我赶紧低下头双手在脸上仔细寻找，我说我脸上没东西啊。抬起头的时候强大的武装力量已经可以防御苏子宋猛烈的刺探了。我也盯着他看，我对着那对深邃包含思想的眼睛说，苏子宋，明天公司要是没事抽空陪芊芊去医院做个检查，孕妇需要营养，明天我去我妈那让她炖个鸡你给芊芊带去。苏子宋满面铁青，当着我的面狠狠的把浴室门惯上，可能是声音太大了，我的眼泪都给震了下来，一串一串的。

3

第二天我去看何芊芊。何芊芊一个劲的夸我妈炖的鸡汤好喝。她说姐姐你真好。后来，我开车陪何芊芊去医院检查，何芊芊进去的时候我坐在医院的走廊里等她，下午的阳光正好，大片大片的光亮透过窗户打进来，刺的我眼睛疼。走廊里没有人，我静静的坐在那，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多好的天气啊，我应该约几个朋友去健身房或者游泳，又或者在空调十足的商场里接受柜台小姐眼羡的目光尽情刷卡，现在我竟然忍受着医院强烈的药味陪着我丈夫的小爱人做检查，我图什么呢。几年了，难道我和苏子宋真的只有恨吗？

我和苏子宋是在大四认识的。彼时，我是苏子宋女朋友的好朋友。像很多烂俗的电视情节一样，后来我和苏子宋走到了一起。那个我最好的朋友知道后扯着我的头发让我把苏子宋还给她。我的头皮疼极了。可是我依然咬着牙我哭着说我爱苏子宋。

那个时候，苏子宋是个很温和的男生。高高的个子，英俊的面容。喜欢穿纯棉的t恤、发白的牛仔裤。骑着单车戴着耳脉，像所有大学校园里吸引年轻女孩的男生一样，尽情的享受着大学最后的青春。那一年，我坐在苏子宋自行车的前梁上，长发飘扬。那时候，我们听所有诉说爱情的歌曲，甜蜜而热烈，我们默默相视，我们靠近，我们疯狂纠缠。

午夜梦回。我经常怀疑梦里的故事曾经发生过，我注视着床上熟睡的男人，我听见黑夜里有嘶喊声音传来，如咒怨久久不退。　

4

从何芊芊家出来已经晚上六点了。进学校大门的时候门卫问我收了一块钱都倍感亲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回学校看看。我这个人怀旧。总是舍不得很多过去的东西。在这一点上我妈就经常批评我，甚至还为此打过我。我妈抢过我紧紧护卫在怀里的书包，把所有的照片撕的粉碎。我妈说照片里的人不配做爸爸。她说我爸爸已经死了。有时候我不了解我妈，我不明白离婚给妈妈带来了什么。小时候，我从来不给我妈说别人家的小孩欺负我没有爸爸，但是，我还是会看到我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坐在阳台上流眼泪。我想我妈肯定很苦。

所以我喜欢笑。我妈喜欢我笑，她认为如果我笑就证明我和她在一起活的很幸福。上大学的时候我是个很温柔的孩子，我安静的笑。

我的人缘很好，好朋友经常带我见他们的男朋友，那天，好朋友去了卫生间，坐在我对面叫苏子宋的男孩皱着眉头问我，晓白你为什么不快乐呢？

晚上的校园显的很平静，少了白天尘世浮华喧嚣，让人心灵静谧。我坐在以前我和苏子宋经常坐的长椅上，我听见苏子宋对我说晓白我会一辈子照顾你让你快乐。苏子宋的声音还像当初一样清晰坚定，甚至连空气都如当初一样美丽如昔。

我的心里一直一直装着很久远的故事和声音，那样的记忆给我了快乐。苏子宋第一次问我为什么不快乐的时候我吻了他，隔着桌子，我说你怎么看出我不快乐呢，我不是一直快乐的在笑吗？后来，苏子宋真的给我了快乐。那么爽朗的笑声直达心脏，苏子宋说他喜欢我那么真实的笑。

5

回到家，苏子宋还没回来。我感觉心浮气躁。如果昨天我没有故意惹苏子宋生气，那么苏子宋会乖乖呆在家里看碟听cd。有的时候，苏子宋会像个孩子，执拗的拒绝一切派对应酬，他说他喜欢呆在家里。刚结婚那会，我郑重的告诉他希望他可以每天回家，我说，苏子宋我喜欢听你回家的声音。可是他今天还没有回来。我猜他一定在何芊芊家里。

猜忌像毒药一样在我的四肢蔓延，使我无法安睡。苏子宋与何芊芊的脸在我脑子里一遍一编的轮换，到了最后，他们的影子竟然叠加在一起。这让我怒不可抑。

我对自己无可奈何。苏子宋已不是那个大学校园里骑着单车无忧无虑的男生，现在的苏子宋有属于他的一切，甚至和所有成功的男人一样懂得在外面养个年轻貌美的二奶。虽然这样的恐惧从我和苏子宋好上以来一直如影随形，但是当事实摆在面前的时候我竟然变成一头想嗜血的野兽，一向我自诩清高，我鄙视一切无所谓的抗争和纠缠，因为我一直明白，即使我和苏子宋必须经历一场战争，无论我如何挣扎，最终丢盔弃甲的始终是我。我爱苏子宋，我力求在我爱的男人面前保留最后的尊严。

只是，苏子宋的不归，让尊严变的可笑。我把自己蜷缩在空旷的床上，八月的天气夜晚如此寒冷。

凌晨两三点的时候，苏子宋回来。我听见苏子宋小心翼翼上床的声音。苏子宋轻轻的把我抱在怀里。黑夜里苏子宋没看见背对着他的我留下了多么欣慰的笑容。　

6

柳絮给我打电话，约我到酒吧一条街去喝下午茶。我几乎立刻答应了。说不清什么时候开始，我和这个曾经扯着我头发骂我b*子的女人成了朋友。现在的柳絮明媚动人，眉眼间已不见往日的跋扈，和陈总分手后赚得大把分手费，衣食不愁，最近听说又与谁谁谁频频约会，终于走出阴霾。我是真心为柳絮高兴，当日我就告诉柳絮婚姻只是一纸契约，围墙里的人随时都可能违约，与其纠缠不如让自己体面解脱。

那时候的柳絮什么都不听。她相信如果没有狐狸精的勾引她的老公如何舍弃结发之妻？如想安内，必先攮外。柳絮成了一名歇斯底里的病人，一有风吹草动就凶猛异常，她希望她可以掐死狐狸精让其恢复原形。后来柳絮说当时她总以为这样的死亡可以使她的生活如常。

说起来，正是因为一个女人想恢复她的生活秩序而打破了我的生活。由于工作的关系，我和陈总走的很近，我从不否认他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会议结束的时候他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对我说晓白你留一下，这留一下听在不同的耳朵里就有了不同的解释。那些本身觊觎他的女人会不屑的憋憋嘴，对此我嗤之以鼻。

我对陈总说我也怀孕了的时候，苏子宋刚好推开会议室的门。他听见我对我的上司说我怀孕了。苏子宋问我晓白你没事吧？我说早晨感觉不舒服想让你陪我去医院做个检查，本想会议结束便请假但陈总还有些事。　

7

周末。我妈给苏子宋做狮子头。因为苏子宋的狮子头，我挨了我妈不少骂。我妈认为绑住男人的心应该先安抚男人的胃。她始终认为我的厨艺再不长进我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我本想反驳我妈，我心说您老倒是会做菜，那我爸怎么离婚呢。不过，这话我一直没敢说，我怕伤我妈的心。

我发现我妈真的老了。拍我的时候已经没有力气了。这个发现让我心里很难过，我希望我妈还可以中气十足的打我。我长这么大，我妈打过我两次，第一次是我偷偷的把我爸的照片装在书包里，我妈发现后狠狠的扇了我一个耳光，她说我爸已经死了，然后把我抱到怀里抚着我的脸问我疼不疼；第二次是我滚下楼梯住院的时候，我妈见了我泪眼婆娑，她又给了我一个耳光，我对我妈说这次打得怎么这么疼呢，看我都被你打得掉眼泪了。

其实，我和苏子宋一直想把我妈接来一起住。但是，老太太死活不从。我知道，那个房子有我妈的回忆。她和我爸在那里结婚，在那里生下了我。我妈对那有特殊的感情。

有时候，当我和苏子宋坐在我们宽敞的客厅看电视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我妈。我问苏子宋你说我妈现在干嘛呢？他说应该是看电视吧。是啊，我妈应该在看电视，我见过我妈看电视，遇到广告的时候从来不换台，直到电视台关闭出现雪花的时候，我妈还在看电视。我告诉苏子宋我不喜欢我妈看电视，我妈看电视让我心里发酸。　

8

何芊芊经常给我打电话。有时候我和苏子宋一起在家，何芊芊会在电话里说孩子踢她了。

放下电话，我对苏子宋说你儿子还真调皮。苏子宋还是盯着我看，目光依然敏锐，只是我已经不看他的眼睛了。苏子宋过来拉我的手，我们像两个摔交选手互相较量，往往，何芊芊的话会成为我和苏子宋的催*剂，混合着眼泪、汗水一起流淌。

我悲哀的发现，我喜欢这样激怒苏子宋。起码，这个时候苏子宋的身体可以和我在一起。

偶尔，何芊芊约我逛街聊天。我拿给何芊芊很多各式各样崭新的小孩衣服。我说本来我也有过小孩，只是有一次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流掉了。何芊芊说，姐姐你人这么好，你会幸福的。

我说芊芊你爱苏子宋吗？何芊芊看着我她说子宋哥是个好人。　

9

我去看我妈。我说妈我要离婚了，以后我天天陪你看电视。

我妈什么话也没说。她还是背对着我一心一意的看电视。

我想我妈肯定是哭了，要不为什么对着电视屏幕偷偷的抹眼泪。我说妈你还恨我爸吗？我妈还是什么话也没说。

我妈以前很要强。我爸刚提出离婚的时候，我妈异常冷静。但是第二天我妈跑到我爸的工作单位揪住那女人的头发乱扯一气，我估计我妈是把所有的力气都使上了，回到家的时候我妈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头发。我爸说我妈不可理喻就摔门而去。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那时候我还小，我永远记得我妈当时的哭声，好像一只受伤的小兽。疼痛、无助。

后来，我爸来学校找过我。他对我说爸爸永远爱你。我问爸爸那你不爱妈妈了吗？

再后来，爸爸告诉我说他和另外一个阿姨结婚了，他说晓白你有妹妹了。

10

我要和苏子宋离婚是因为我发现我怀孕了。走出医院的时候我扶着肚子，我能感受到那个小生命在我的肚子里悄悄的成长着。我强烈的意识到这个孩子和我上一个无缘见面的孩子是同一个。他终于又回到了我身边。

我的第一个孩子啊，还没有来得及看看这个世界就没了。我从楼梯摔下来的时候我就明白我失去了他，为此我恨苏子宋。

我大声向苏子宋咆哮，我说你杀了我的孩子。我没有说“我们的孩子”，那是因为苏子宋不相信那是他的孩子。

苏子宋第一次去单位找我，旁边我那些亲切的同事用任何男人都受不了的词汇向他叙述了他老婆正和上司在会议室里干什么。他推开门的时候他听见我对我的上司说我怀孕了。苏子宋一直不动声色，直到柳絮找到我家，疯狂的柳絮使劲撕扯我的头发，她叫我狐狸精。

然后，我和苏子宋陷入了无休止的争吵。苏子宋质问我如果没做亏心事人家为什么找上门来骂你狐狸精，他问我孩子是不是他的。

我看着站在我面前的男人，我感觉陌生极了。时间已经让苏子宋变成了真正的男人，他已不再是喜欢穿纯棉的t恤、发白的牛仔裤，骑着单车戴着耳脉载着我穿梭在校园的苏子宋了，我说苏子宋我恨你。当我奋力向楼下跑去的时候，我从楼梯上摔了下来。那天，我只听到背后苏子宋慌张的脚步和大声的呼叫。　

11

流产以后我就在家休养。陈总带着他已有三个月身孕的新婚妻子看过我一次。那女子我认识，几次商务会议下来渐渐熟悉。她与陈总的关系只有我知道。陈总视我为友，他说婚姻已经难以为续并且她已怀孕。我也只是告之我也怀孕而已，纯粹是即将身为人母喜悦使然，没想到造化弄人，竟然让我失去孩子。

因为孩子，我对苏子宋始终难以释怀。从医院醒来之时，对他我已丧失所有语言。刚刚出院那会，我天天做噩梦，我梦见我的孩子喊我妈妈，我梦见大学时的至交好友大声嘶喊，她说何晓白你也不会有好下场，她说总有一天你也会尝受被抛弃痛苦。

梦醒时分，我大声恸哭。苏子宋紧紧抱着我，他说，晓白，有我在。

苏子宋的改变显而易见。他开始关心周围的一切。家里大大小小的东西没有了、该换了他都记得相当清楚。他说晓白，你摔下楼梯流血不止的时候，我才真正明白你对我如何重要。晓白，生命无常，我真心希望我们可以抛弃仇恨平静生活。那天，苏子宋流下眼泪，他说晓白我真的爱你。

爱？我问苏子宋那你爱我们的孩子吗？爱，为什么要杀了他？

我知道我是个很矛盾的人。当我以为可以刺伤苏子宋的时候，我却半点体会不了喜悦的滋味。苏子宋萧瑟的背影让我心疼。　

12

我去找何芊芊。我说芊芊我要和苏子宋离婚了，我希望我唯一的妹妹幸福。何芊芊愕然，她说姐姐你都知道了。

是的。何芊芊是我妹妹。同父异母的妹妹。我与我爸偶尔见面，我爸拿来照片说这是你妹妹。照片中的女孩年轻貌美、体态婀娜。

第一次见面，没想到这丫头说她怀孕了。不是没恨，只是亲情天生，本以为自己可以狠心把药粉投入牛奶或者鸡汤，但总下不了手。老妈的恨，让我看见自己，恨来恨去无故蹉跎岁月。

我爱苏子宋，依然爱。只是太多事实，让我不愿丢弃自尊与他人撕杀。如果爱已不在，何不放自己一条生路？

我对何芊芊说姐姐希望你幸福。　

13

何芊芊叫住我。她说姐姐你别走，她说容我介绍老公给你认识。

原来，何芊芊已做他人妇。因缘际会，与苏子宋相识。

何芊芊说，姐夫让我帮忙客串，我义不容辞。姐姐，你知道吗？你想象不到我老公摸上口红多么可爱，虽然姐夫衬衫报废，却不失为最佳道具。

她说，姐夫如此爱你，何不放爱一条生路？　

14

门铃响。苏子宋说，晓白，我们回家吧。　

本文已被编辑[晴茜绮梦]于2007-3-18 18:11:00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