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棋子!”
母亲的叫唤又如闹钟般准时地响起,他睁开眼,阳光正叩着窗扉,他极不情愿地揉了揉眼睛,起来推开窗户,晨风吹来了春花青草的甜香,他打了个冷噤,抖抖嗦嗦地穿好了衣服。早餐早已热在锅里了,他揭开锅盖,一股酸菜的味道扑面而来,他厌恶地摇了摇头,放下锅盖就冲出门去了。母亲在后面大声喊:“棋子!棋子!”他也当没听见,直到远离了家门,再也听不到母亲的叫唤,他才慢下脚步来,摸摸饥饿的腹他真想哭,但是一想到锅里的酸菜拌稀饭他就感到反胃了。天天都是一样的早餐,他腻得闻味就“饱”了。他一边抽咽着一边朝学校走去。经过一方水田时,传来一片“呱!呱!呱!”的蛙声,他止住哭,轻手轻脚来到田边,青青的禾苗下果然躲着几只大青蛙。他熟练地逮住了一只,青蛙被他提着两条腿鼓着肚皮一个劲地“呱!呱!呱!”,仿佛引起了共鸣,他又哭了起来,蛙声伴着他的哭声来到了学校。
男孩的父亲是江里打鱼的,偶尔也渡几个人到对岸去,或者载几个游客观赏江上的风景。一艘小篷船不管风吹日晒在江里划了几十年,篷顶的帆布破了又换,换了又破,不知如此轮休了几回。父亲也从弱冠少年变成了中年汉子。母亲在自家土地上种些花生玉米什么的,以被贴家用。天一亮,她就得起床为全家准备早餐,太阳刚刚升起,父亲就出门到江里打鱼了,直到日落才披着满身疲备归来。朝朝暮暮,暮暮朝朝,一家人过着清苦而平静的生活。
他是独生子,生活虽然清苦,父母还是坚持让他去上学了。他是个懂事的孩子,知道父母的艰辛,从来也不在物质上跟其他孩子比什么,但是孩子毕竟是孩子,还不懂得掩藏自己的喜恶,每当面对那些酸菜拌稀饭时,他怎么也提不起胃口,很多个早上,他情愿饿着肚子上学。
快到学校了,他擦干了眼泪,把青蛙放在地上,看着他跳走了,才整整衣服走进了校门。
“你怎么啦?”他到座位上就看到湘痕愁眉苦脸的样子,便关心地问道。她是他的同桌,穿着一件红色的上衣和淡绿色的背带裤,扎着羊角辨,白里透红的脸蛋,像一朵初绽的花蕾。“唉!”她很深沉地叹了口气,望了望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更增添了他的好奇心。
“大清早的,你叹什么气啊?是没吃早餐饿了还是怎么的?”也许是因为自己饿了才很容易想到这个问题吧。
“不!”她摇了摇了头。
“挨老妈训了?被同学欺负了?”
她又摇头。
“那是为什么呀?”他也想不出能让她烦恼的原因了。
她把一个指头放在嘴上,“嘘!”了一声,又四下望了望,没有发现有人注意他们,她才拉出抽屉给他看,原来是一袋糍粑。他惊讶地说:“你说的就是这个?”
“嗯。老妈天天要我带这个来,怕我上学饿着,我都腻透了,不知道怎么解决呢!”
糍粑发出的香味引起他强烈的食欲,更增加了饥饿感,他吞了吞口水,又不好意思说自己饿了,只好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分给同学们吃吧,那么香,他们一定会喜欢的!”
她撇了撇嘴,说:“我才不,他们不笑话我才怪呢!要不,你帮我吃了?”
“行!”他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逗得她嘻嘻地笑了起来。
湘痕住在一个农庄里。庄里种了大片大片的花生、玉米、油菜、红薯之类的农作物。糍粑其实是她央着妈妈做的,把红薯煮得烂熟,剥了皮,拌上面粉捏成饼状,在锅里用热油煎,把两面都有煎得金黄了,面粉也早熟了,才铲起来,浓香就溢满了屋子,任你是谁都想尝尝。她知道棋子每天早上几乎都是饿着肚子来上学的,因此要带给他吃的,又担心他不肯接受,才想出这个办法谎称自己吃腻了,果然生效,看他吃得津津有味,她开心地笑了。
他的功课是班里最棒的,老师经常在班里表扬他,她对他充满了崇拜感,而他又是她的同桌,她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助他了。
每天早上,她都会愁眉苦脸地告诉他对桌屉里的糍粑无可奈何,然后他把它们消灭掉,帮她解决了一个难题,他也觉得很高兴。
“妈,我要吃红薯糍粑!”小湘痕又拉着妈妈的衣角央道。
“妈现在很忙,你先吃点别的,以后再给你做啊!”妈妈抽身就要走,却被女儿拉住了衣角,打了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她的怒气慢慢地上来了,狠狠地把女儿的小手拿开。
“不嘛,我就要吃!”女儿哭道。
“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听话!去吃点米饭上学去,不然爸爸回来有你好看的!”妈妈说完就急匆匆地出门去了。小湘痕委屈得大哭起来。
棋子来到学校,见她红着眼睛话也不说,吃了一惊,以为她被同学欺负了,说要帮她报仇。她的眼泪却哗哗地流了出来,爸爸很快就会回家了,他嫌她是女孩不喜欢她,常常动不动就向她和妈妈发脾气,她不能再缠着妈妈做这个做那个了,她不能再为她崇拜的人做什么了,她的心委屈并痛苦着,可是她怎么向他诉说她小小的情怀呢?
“傻丫头,瞧你把眼睛都哭肿了!”棋子用衣袖帮她擦了脸上的泪水,而她的眼泪就像流不尽的泉水,擦了又流出来,他都被她哭得心里酸酸的,想到如果不是她,自己天天早上都得饿肚子,鼻子一酸,眼泪也流出来了。虽然各有自己的原因,然而,眼泪很快就增进了彼此的友情,他们感到同是天涯沦落人,愿意为对方做任何事,哪怕是上刀山下地狱也在所不辞。
棋子后来终于知道了湘痕的家庭背景,虽然她家富裕,但是她一点也不幸福,重男轻女的封建残影还重重地压在她身上。他真希望自己快点儿长大,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样就可以保护她,让她幸福了。
他们渐渐地长大了,上了初中,不再是同桌,但两个人间的友谊依然有增无减,他们像兄妹一样彼此关爱着。两家只隔了一条江,棋子常常划着父亲的小篷船到对面去找湘痕。湘痕的窗下有一棵很高很大的木棉树,不知长了几十岁了,他们两人双手合抱才能把树干围住,树梢高出了她家的房子许多,春天花开的时候,硕大深红的花朵开满了枝头,从江对面就能看到一树的艳红。他们一起在树下看书、做习题,有时候就坐在树下谈天论地,说南道北,闲时看天上云卷云舒,任季节轮替花谢花复开,任时代的潮水奔流不止,江里的浪涛时起彼落。两颗年轻的心灵在如画的村野里奔跃着。
“红红的花开满了木棉道
长长的街好像在燃烧
沉沉的夜徘徊在木棉道
轻轻的风吹过了树梢
木棉道……我怎能忘了
那是去年夏天的高[chao]
木棉道……我怎能忘了
那是梦里难忘的波涛
啊,爱情就像木棉道
季节过去就谢了
啊,爱情就像木棉道
蝉声绵绵断不了……”
他们从树下走过,木棉花没有绿叶的陪衬,突兀地在高杆上绽放着。湘痕的歌声在风中飞扬,她已不再是当初扎羊角辨穿背带裤的小女孩,时间就像一个魔术师,既能在中老年人的脸上刻下岁月的沧桑,又能给少女的脸上抹上红晕,洗去孩童时代的幼稚,披上艳丽的春妆。她穿着淡绿的风衣,紧身的牛仔裤,修长而美丽,光滑白晰的脸庞透着淡淡的红晕,披散的长发飘飞着。“为什么人们把垂柳称作‘杨柳’呢?”走在岸边的杨柳树下,她问身边的男孩。棋子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了,他剪着斜分头,穿着白色的动动衫和休闲裤,高挺的鼻梁上架着白色边框的眼镜。他不假思索地答道:“因为它姓‘杨’啊!”
“哦?有何凭证?”她歪着头问。
“听过隋炀帝临幸江南的故事吗?”
她摇头。
“隋炀帝是我国古代有名的暴君。他的生活骄奢淫逸,政治腐败无能,不管民间的疾苦,放任着贪官污吏鱼肉百姓,大建琼楼玉阙,后宫三千佳丽尚不知足,还从民间广招美女,就下一次江南就从民间遣来一千名相貌清秀的少女作‘垫脚女’。因为去江南水路不便,就驱使着劳苦人民开通了大运河。阳春三月,他带着嫔妃宫女,文武大臣坐在宫殿一样豪华的大船上逆风而行,船行太慢,就让一千只羊套着缆绳在两边助行,令少女各赶着一头羊前进,就像给船增加了五百双腿一样,即使逆流,船也照行不误了。赶羊的少女就叫‘垫脚女’。天气转热,少女在岸上走得热汗淋淋,看着极其不雅。奸臣献媚奏请让老百姓两岸都栽上柳树,挡住太阳,女孩子们就不会闷热了。隋炀帝就下令沿途的老百姓种植柳树有赏,那些老百姓都是穷怕了的,听说有赏都争先恐后地献苗植柳,不消几日,两岸都植上了垂柳,柳丝无风也摇曳,那些女孩子们走在树荫下果然就不热了。因为柳树有功隋炀帝就赐于它们自己的姓,即姓‘杨’。后来人们都习惯称垂柳为‘杨柳’了。”
“哦,原来江南两岸的垂柳是这样而来的。”
“嗯。隋炀帝虽然带给了当时的人民深重的苦难,然而又推动了时代的发展,时代造就英雄,因为他的暴政、腐败,才有李渊父子的揭竿而起,人们憎恨隋炀帝的王朝,才大力拥护李渊父子,得民心者得天下,隋朝终于如洪水冲溃的蚁穴再无东山再起之日。于是有了唐朝。历史就这样演绎着,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战争给人们带来灾难的同时也推动了社会的发展。人如果一辈子生活在太平盛世之中,精神不能得到升华就会变得麻木,社会将停滞不前,孟子道得好:‘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也!’”
她听着他的议论,敬佩感尤然而生,他总是这么优秀,博古通今,不能不让她佩服。
他们只管天南地北地谈论着,不觉已到了湘痕家的庄园外。进了篱笆的篷门,满园的蔬菜瓜果看得他们眼花缭乱。玉米杆结着沉甸甸的棒子,细长的绿叶时而被风吹得哗啦啦地响;花生还在泥土下做着甜美的梦,浓绿茂盛的叶片下露出斑斑驳驳的金黄色小花,引来蜂飞蝶舞。他们沿着田径走去,一边闻着瓜果的清香,一边赞叹着。
突然,他们被眼前的景色震憾住了: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大片金黄的油菜花,青绿的菜叶托着金色的花朵,一大片一大片地,在傍晚的阳光下闪耀着金色的光芒,说不尽那种美,一种自然清纯的不经过半点人工雕琢的美令他们赞叹不已。他们沉默了一会儿,贪婪地欣赏着这大自然的画卷,两只小手不知什么时候握在了一起,他们能感觉到彼此心中的喜悦和感动。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美好的事物似乎都只停留在一瞬间。夕阳西沉了,油菜花不再耀眼,呈现出昏黄的颜色,他们才缓步向前走去。在一块块长方形的土地里,红的辣椒、紫的茄子、青的豆角,冬瓜、丝瓜、黄瓜等等,真是应有尽有。
湘痕跳下地里,要摘瓜吃,棋子阻住他,“小馋猫,嘴馋了吧?”她反言相讥:“你是大馋猫!”他拍拍她的头,伸手去扭下两根黄瓜,把一根根刺拔掉才递给她。她发现他的手被扎出血来了,掏出手帕帮他揩净。他的另一只手放在她的手上,她的脸飞来一片红霞,他把她的手帕藏进了口袋,她笑着去抢,“把手帕还我!”
“来啊,过来拿呀!”他在前面跑,她在后面追,两个人笑着闹着渐渐的隐没在夜色之中。
高中毕业后,棋子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湘痕已经订婚了,父亲为了继承香火,给她找了个上门女婿,她羞于见同学们,天天躲在家里头。
她感到自己的心在不断下沉着,无法驱散的愁云笼罩着她,她那灿若桃花的脸很少有笑容了。窗外,鸟儿又叫来了春天,木棉花依然开着硕大的深红的花朵,迎着初春凛冽的寒风,那么勇敢坚强地在没有绿叶的高杆上绽放着,不食人间烟火,不染世间尘埃,她曾经也是那么孤芳自赏着,而如今……有几朵花儿凋谢了,落在地上,天又下起了雨,花儿就如垂暮的红颜独自憔悴着,她似乎听到它们轻轻的叹息了。她关上窗,不忍再看,偏偏窗外的雨越发下得大了,哗啦哗啦地,窗玻璃上满是雨的泪痕。她伸出冰凉的手,轻轻地擦拭着,不免想起了那个黄昏,她帮棋子揩拭手上的血污,不知他如今又在做着什么呢?
棋子心烦意乱地在家里转来转去,二老由于下雨都在家里闲着,心痛地看着儿子烦躁的身影,愁上眉头,“儿啊,你要是心里难受就去外面散散心,找同学聊聊天吧,这几天闷在家里,看看你都瘦了一圈儿了!”
“妈,我没事!”他答了一句,又在屋里徘徊起来。父亲再也坐不住了,披上蓑衣就要出门,母亲拉住他问何处去,他道:“到江里多打些鱼儿卖些钱,好让咱们的棋子上大学,咱们的棋子那么能读书,在家里闷着就是埋没人才啊!”
“是哟!可你要小心啊,外面大风大雨的,实在难打就早些回来,咱们再想办法,啊?”
“他妈别担心了,我这么大的人了,知道怎么做的!”
“可我就是放不下心啊……”
棋子再也听不下去了,拦住二老,严肃地说道:“爸,妈,你们别再为我操心了!你们一手把我拉扯大,又千辛万苦送我上学,你们的恩情我还来不及回报,现在我已经长大了,是该孝敬你们的时候,怎么能再让爸妈为我操劳?爸,妈,你们放心,我会拿得起放得下的,上大学不是唯一的出路,是金子在哪里都会闪光的!”
二老看着他,既心酸又欣喜,心酸的是没有能力让他上大学,欣喜的是儿子这么通情达理知恩图报,儿子真的长大了。
安慰了父母,棋子立于窗前,窗外雨雾蒙蒙,江水滔滔地流动,林密的雨珠落进去即刻与江水融为了一体。大海之所以宽广,是因为它有容纳百川的胸怀。此江也将最终注入大海,成为大海的一分子,日夜不停地向前奔流着。江对面也是迷蒙的一片,只有那棵高大的木棉树一树红艳的花朵在雨雾里出奇地清晰,树下的两个少年历经了变幻无常的世事都变得深沉得多了,不再是无忧无虑的孩子,闲看庭前花开花落的清心逸志也不知丢落在何方,再也寻不回了。树下的人家那多愁善感的人儿如今又在做着什么呢?他遐想着,手中不知何时掏出了一块手帕,手帕上有一块洗淡了殷红,那是他的血迹,湘痕为了帮他擦拭血污,牺牲了这快洁白的手帕。想着过去的一幕幕:小湘痕善意的谎言,他们一起在树下看书,谈天论地,看风卷云舒、花开花谢,听风儿呼啸、鸟儿咛喃,看江水滔滔、夕阳西下……而今,那穿绿风衣的清纯少女将要成为别人的新娘,他们再也回不到那些画面中去了,他的心那么抽痛着,愁闷深深地萦绕着他的胸膛,使他有种快要窒息了的感觉。
木棉树下满地残红,凋落的花朵和在泥水里慢慢地腐烂着,“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明年,树上该又是满树深红吧?湘痕倚着窗扉怅望、遐想着,她独自守着窗儿度过了多少个风雨晴丽的朝夕,看过了多少花儿飘飞?她那年轻的心为何如此沉重、悲凉啊?她将要告别清纯的少女时代,将为人妻为人母,而他,也将成为别人的新郎,那个自己从小就爱慕着的多情少年难道就从来不懂她的心么?回想起那个傍晚他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上,她的心还悸动着。
“湘痕!湘痕……”
又是母亲在叫唤了,她轻轻地把窗关上,拍拍愁眉紧皱的脸让自己回到现实中,她想把所有的愁绪都关在这个唯一只属于她的小房间里。
她迈着轻缓的脚步向客厅走去,还没到门口就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大军,你稍坐会儿,俺家湘痕就出来了啊?”
“妈,不要紧的,我多坐会儿陪陪妈,让湘痕姑娘不用那么匆忙。”
“哎,是,是,是!”
她是独生女,还有谁叫她的母亲作“妈”的呢?莫非是他——父亲给她招的“姑爷”?她在心里不知反感了多少回这个称谓,可是父母总是在她耳边称赞着这个女婿有多忠厚老实,人又英俊等等,也许是存了叛逆的心理,他们越说他好,她越是反感。谁理解她的心思呢,在她的心里从小到大就只有一个棋子哥,因为隔着一条江壑,他就在彼岸却不能相见。她想逃离父母的安排,与自己心爱的人比翼双飞,可又无法排遣良心的不安,父母就她一个女儿,她不能不留在他们身边。浓浓的愁绪却像一张无边的网布满了她的心房。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穿西装剪平头的男人,他正观望着挂在墙壁上的相框,那是一张放大了尺寸的全家福:爸爸妈妈并肩站着,她的头靠在妈妈的肩上,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母亲说这是她照得最好的一张相片了,所以就被挂到这里来了。她感到自己的脸火辣辣的,不习惯一个陌生男人这样盯着自己的照片不放。她轻咳了一声,那男人似乎陷在了某种沉思中,仍出神地望着那张全家福。她有点冒火了,他给她的印象就是:一本正经(穿西装的男人几乎都是一本正经的)、木讷、轻浮。她冷冷地走到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狠狠地给自己倒了杯水,杯子与茶几的碰击声惊醒了沉思中的男人,他慌忙站起来,直视着她的脸,语无伦次地自我介绍道:“您好!我叫刘大军,叫我大军就可以了!我的职业就是修理跑坏了的汽车啊、摩托车啊等等,我在镇里有家自己的汽车修理店,生意还不错……您是湘痕小姐吧?”
“对不起!我有事要出去了!”她站起来就走,背后传来老妈惊讶的叫声:“湘痕!湘痕!你到哪里去?……”她没有回头,只身闯进了雨中。不觉来到了木棉树下,正是木棉花凋谢的季节,树下落了一地硕大深红的花朵,枝上已抽出了翠绿的嫩芽,而所剩无几的花儿还中雨中摇曳着。她站在树下,目睹这春末花的残痕,又一次感到了无可抑止的刺痛。她痛哭失声,她的青春,她的爱情也到了春末,也只剩下这幅残景了么?棋子哥,你在哪里呢?在哪里?在哪里??
雨渐渐的收了,阳光驱散了阴霾的雾霭,江涛不再怒吼,任着江水平静地流淌着。棋子摇着父亲的小船划到了对岸,沿着往日走过的痕迹寻找往昔穿绿风衣的少女。曾经的一幕幕就像画布一样在眼前回放,眼前的风景依旧,而画面里的少女却将成为别人的新娘……走过那片广阔的庄园,瓜果蔬菜依然放香,在那片黄灿灿的油菜花旁,白衣的少年和绿衣的少女逶迤在弯曲的阡陌中,渐行渐远,他想唤住他们,嗓子却干哑着,他们的影子终于在路的那一端模糊、消失了。他使劲地搓了搓眼,才发现眼里有冰冷的泪水。
“棋子哥!”耳畔传来熟悉的呼唤。他总以为是在记忆中,梦里梦外的那个人却已来到了他身边,几多时日不见,她已削瘦成这样了?苍白的脸表明才大病初愈,他心疼地把她揽在怀里,生怕是梦,怕她会在梦里飞走。她第一次被他拥在怀里,幸福感震奋着身上的每一根神经,她的脸终于有笑容了,只是泪水还纷纷滑落着。
雨后的江上,风像滤过的一般清新,澄清的空气里飘浮着江水的丝丝凉气。小船儿轻轻推开了波浪,在宽阔的江面上怡然行驶着。棋子在船头摇着橹,脸上堆了阳光般的笑容,他一会儿回过头来望望船尾的女孩,冲她说几句俏皮话,扮个鬼脸,湘痕的笑声像一串被风吹动的风铃在江上回荡着。小船渐渐转进了一条小支流里,支流里的水没有大江的波涛汹涌,也不似大江平静时的波澜不惊,如果把江比作是大家闺秀的话,小支流无疑是小家碧玉,别有一番情趣。岸上的杨柳垂下细长柔软的枝条,轻拂着澄清的河水,远处的水面上几只野鸭子你追我赶地戏水觅食,最妙的是水流经小小暗礁时发出兴奋的“哗哗”声,犹如一个天真的孩子战胜了困难感受到成功的喜悦时不禁手舞足蹈同时嘴里欢快的哼唱。他们把船停泊在岸边的垂柳旁,一起仰躺在小船上听风声看蓝天晒太阳。
“棋子哥,今后打算怎么办?”湘痕忧郁地问道。陶醉在如诗如画的风景里,可以暂时忘却所有的烦扰,但难以抚慰的是心中的隐痛,萦绕在她心头的问题不依不饶地困扰着她。她侧过头,望着他,他摘了眼镜,眯缝着眼睛仰望蓝天,由于戴久了眼镜的缘故,他的眼窝儿陷了进去,眉骨有点儿突出,与戴上眼镜的他真有点儿不像。她的心为他揪得紧紧的,他寒窗多年,勤学苦练,眼镜越戴越厚,换得了经腹满伦才华横溢,却因为家境贫寒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喧嚣的人群中,他能得到一席属于他的领域吗?
“其实,我也很迷茫。书里所学毕竟离现实很远,不经过实践,读再多的书也只会纸上谈兵而已。……痕妹,我想去打工,一来可以看看外面的世界学些实际的东西;二来也可以筹点钱让老父老母过上舒适的日子,他们风里来雨里去的劳碌了大半辈子,我真的不忍再看到他们在江里奔波;再就是,我们这儿山青水秀,景色怡人,很适合发展游泳行业,只是因为偏僻交通不便才没能吸引人来投支,我想以我的见识多广,在社会上闯几年,或许可以认识一些企业家,吸引他们投支我们家乡的建设,把我们这一带改造成旅游区。以我俩的秀丽的文笔在网上发布一些介绍我们家乡特色人俗风情的报道,相信这里的游客将络绎不绝!”
她听着他对未来的筹划,想象着他所描绘的那个将来的家乡的画面,蠢蠢欲动着。她真希望能助他一臂之力,她家有些钱,还有大片的土地,或许会对他的事业有所帮助。“棋子哥,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嗯。将来,我要在江两岸植上更多的杨柳,胜过江南两岸。江面上将会有各种特色的游船,江心会有美丽的小岛,累了的游客可以上小岛休息。小岛仿佛是人间的天堂,上面有四时开放的奇花异草,卖零食和记念品的小店……像这种小河流就该植上莲藕,让游人的小船在畅游了阔江之后转入藕林,以为误入了李清照《如梦令》里的藕花深处,桨划动时惊飞戏水的野鸭……”他说得激动地突然站起,小船剧烈地摇晃起来,湘痕被吓了一跳,他赶紧拉住她,另一只手抓住柳枝,两个人紧紧相偎着。她有种和他生死与共的感觉。“棋子哥,我支持你!”她激动得声音都有点颤抖了。
“痕妹,谢谢你!可是,我有好多放心不下的,年迈的父母,还有你……痕妹,感谢你陪我走过了那么多岁月,带给我欢声笑语,你在我心里的位置无人能替代。真想把你装进我的胸怀,让我带着你去闯荡!可是,痕妹你为什么要长大,为什么要作别人的新娘?如果我们还是当年不喑世事的少年该多好啊!”
“棋子哥……我也不想长大,长大就没有了自由,就要身不由己地生活!棋子哥,我不愿长大,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宁愿自己永远是扎羊角辨的小女孩,撒着小谎为心中崇拜的英雄做力所能及的小事……”她的声音哽咽了,泪水顺着脸颊不断的往下淌,无可抑止的刺痛再次折磨着她,无可奈何的思绪填满了她的心胸,她感到自己快要透不过气来了。他不忍不愿看到她伤心,她的眼泪就像是他的克星,只要她一哭,她说什么他都可能答应,因为她的眼泪让他看了心痛。小船平稳了,他们并肩坐着,他轻轻为她擦拭脸上的泪水,心疼地说:“对不起,痕妹,我不该惹你难过的!你不要伤心了好吗?我要你坚强、快乐地生活……就算为了我,好吗?”
“嗯……”她艰难地应着。
“痕妹,我五年之后会回来看你的,如果我的梦想能够实现,我要让你成为最幸福的人!在我离开后,希望你能常去看看我的父母,他们都是善良诚实的人,而且又那么喜欢你,希望我不在他们身边的时候他们也不会孤独……”
“棋子哥,你放心,我会按你的话去做的!”
“好!痕妹,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痕妹,等我!”他真诚地看着她的眼睛,把最大的心事托负给她了。她的万千心事在他的凌云壮志前都变得无足轻重了,她要为他坚强,要照顾好他的父母,不能让他有后顾之忧,哪怕自己将要面对生离死别一样的痛楚。她想起了安徒生的童话:美丽的美人鱼为了与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在一起,忍受着锥心刺骨的疼痛踮着脚尖艰难地在陆地上行走,为了再看一眼心爱的人,宁愿将自己化作泡沫……
他们彼此信任地偎依着,直至太阳收回了它的万丈光芒,渐渐隐没在群山的背后,江风变得清冷,他们才划着小船回去。
棋子拜别了父母,带着憧憬独自上路了,回望,彼岸的村庄在清晨的浓雾中隐隐约约,木棉花已没有了影子,在迷茫的雾中只看到一树的浓绿……
树下人家的窗子大早就开了,那个瘦弱的人儿倚在窗前眺望着彼岸,对面只有白茫茫的一片,浓雾在空中蒸腾着,左顾右盼却不见心上人儿的身影,一滴泪终于从她的眼眶里滚落……
木棉花谢了,结了一个个棉包,棉包成熟了,绽开笑脸,飘下雪白雪白的棉絮,不久就落满了树下人家的小院,像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地飘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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