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下午放学后,宁稍微拾掇了一下衣着,希冀中惶惑着步子来到河边。
已是隆冬时分,河边草木衰竭,满目疮痍。河水早已干涸,露出了被夏日洪水冲刷得斑驳的拦河坝。宁在堤坝边一条青石上坐下来,手拢在袖里,眼睛死盯着堤坝的那一端。
宁在一所乡中教书,家在河的那一面,离那边的小镇还有一段山路。枯水季节,宁不愿乘船去交那一元的过河费就时常徒步经过这堤坝,尽管会因此多走许多路程。
隐隐约约堤坝那边来了一些人。宁的神色特别专注,尽力鉴别着每一个人。待到看清楚时,他失望地摇摇头,目光又一次吻向远方。
宁想起上一次见面的情形。临走时,他说:“下周假日该我补课,我在河边等你。”她未置可否,眼里有一种东西忽明忽暗地闪动。他第一次感到她陌生得可怕。这可怕的阴影一直影响着他的心绪,以至这周上课有时就心神不宁出现了好几次差错。
他和她相识是在附近几个乡镇中学举行的一次教研会上。地点就在河对面的那个镇中学。她是城里人,但近两年城里和城边的教师都严重超编,在去年她就被分到了离县城较远的这个小镇来。
他和她相识并没有故事,一切平淡而温和。总之,那几天他们彼此有了意思,他知道她叫卉。后来,也不知谁开了头,书信和约会在河两岸频频交替着进行。俩人粘熟后,卉曾问他:“你喜欢我什么呢?”宁想了一下说:“我一时也说不清,就是跟你在一块过活。”隔了一会又说:“这大概是缘分吧。”宁相信缘分,他以为相见是缘,合则为分。宁教书五年,也接触过一些过一些女生,可交谈之下他总觉得观念不合,难以相处。有一次一个女子主动找他交朋友。他听到一句:“这年头就是要有钱。”心里刹时凉了半截。
一来二往,有必要让双方父母知道了。宁说:“离我家近,先到我家去吧。”卉柔顺地应道:“嗯”
到宁家里去的这天天不作送美,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但宁的兴致极好,一路牵着卉的手儿,哼着一些半调调的歌儿,偶尔还对着山壁,“哦嚯嚯”地吼上几声。卉说:“看把你高兴的,还不知我父母是否愿意呢?”宁猛子里觉得心里有个什么东西一蹬,心一沉,歌儿就此噎住,满脸呈现着惊惶。看着宁的神情,卉扑哧一笑:“看把你慌的,我父母从来都是听我的,你放心好了。”靠近了宁,挽住他的臂弯。宁不再唱歌,紧紧地握着卉柔滑的小手。
卉的到来使宁全家欢喜异常。他父亲直奔五里地外的镇上去割肉,他母亲和他妹妹逮住了一只大公鸡到后屋去理弄。只剩下他奶奶没事可做,直乐得颤巍巍的笑,没牙的嘴直叫嚷:“闺女坐,闺女坐。”卉差点在这热情中失了趋处,看宁时,却望着她痴痴的笑。
去卉家里的情形宁不大气层回味。那天从卉家里出来,卉送他去搭车,说:“你不高兴。”“你父母好像对我不大满意。”宁说。“我喜欢你不还不行么?”卉笑道。宁苦涩的笑了笑,还是说,“可你父母……”卉截口打断,“下周你等我的好消息。”
冬日快西坠的太阳红红的,全然没了一丝暖意,凛冽的河风冷凌凌地直往领口、袖口里钻。宁从青石上站起来,搓搓手,跺跺脚,拿眼四望。见一群鸭子从河里爬上岸来,成百上千的鸭鸣合奏为一片嗡嗡声,时起时伏地向河边的鸭棚滚去。下游河心六、七头牛正趟河过来,间或头牛上骑着一名辍学的少年。火红的落日在河里跳跃燃烧,少年和牛的身体四周萦绕了一层红黄红黄的光晕。这大概就是牧归图吧,宁想。
没带来好消息。卉涂写在脸上的懊丧咸得口里生发不出一点水分。卉说她父母这次态度很硬,大有不认她这个女儿的势头。宁口里越发干涩,耳里也有了蜂鸣。后来卉好像在安慰他,说她一定会说服父母的。并说下周她大姐要回来,她打算让姐姐帮忙,下周就不相见了。
宁依然坐下来,把头埋放在膝盖上的手心里,希望猛然抬头间就能看到那熟悉的倩影。但一次次抬头,眼里依然只有空洞的迷蒙。
一周后再次相见。卉挺高兴的样子,“基本同意了。”宁很敏感,“基本?”卉说:“他们说如果你调过来,最好是调到城里或城区就没意见了。”宁心里一急,胃气止不住翻涌,连着打了几个嗝,口里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卉没注意到宁的表情,“怎么不可能,你果真爱我,就不能跑动一下?”
宁没有理会,想着曾有过的中跑动,想着还在上学的妹妹,想着他的农民父母,想着他与卉好后曾想过把卉调到乡中来,象南水北调那样实行他的南人北调工程。只是他还不曾找到机会像泡沫破灭。心里忽嗽嗽一紧,口里忽地大声说:“卉,你调过来行吗?”卉一愣,说:“他们说调过去是万不可能的。”“他们说,他们说,难道你就不能拿定了主意?”宁恼道。卉有点支唔,便忙不能作答。宁明显读出了她眼里的痛苦挣扎。心里很是不忍,就轻声说道:“下周假日我要补课,我在河边等你。”
堤坝那边还没有卉的身影。天色却迅及暗下来了。上游的渡船已停止了摆渡。宁觉得自己像身下的这条修堤坝时剩下的青石一样被世人闲置到一边,心里也因日晒雨淋而灰暗起来。灵光一闪,他想或许卉乘船过河已在校园里等着他呢!心里一喜,就想赶快起身,但终究没有起身,就这样坐着,遥望南方天际,混沌思绪在晚霞中凝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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