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年没有回过乡下老家过年了,突然有同学撺掇今年回老家过年,第二天就有人开了一辆“长安”面包来接我,说起来惭愧得很,同学中有房有车的不在少数,但多数已经很少记得自己的出生地了。即便有人还记得,也舍不得自己的高级坐驾再去老家的山路上饱受颠簸之苦了,“长安”对我而言已经是很高级了,年关前,在外地务工的我那些叔叔哥哥们纷纷背起行囊、有从工地上捡来的钢筋,有从旧货市场淘来的破旧自行车、有从垃圾堆里刨出的两边不一样大的拖鞋、皮鞋、还有破旧的沙发、塑料桶……原本紧张的长途汽车就显得拥挤不堪,我经常和他们一起挤在同一辆车上,厚重的脚汗味和浓烈的旱烟味袭击着我,从来不晕车的我每次在这样的环境里少不了狂呕几次,最要命的是:通往家乡的只有这么一辆车,而且只能坐到离家15里地的路口,要么步行回家,在故乡的时候,这条路走了不下五百个来回,感觉就像从自家的厨房到厅堂,丝毫不觉累,现在身体一天比一天发福,曾经走过一回,中途歇了十余次,脚痛了好几天;要么坐农用三轮车回家,崎岖的山路能把你的肠子颠出来,随车卷起的尘土能把你喂饱……·
好歹坐一次专车回家,一路上心情很好,车窗外同样裹挟着滚滚的尘土,此时却有些淡淡的甜味,就连路边曲曲弯弯的杨树也显得异常参天,旧在离家十五里地的路口,同学的车要拐弯去往县城方向,我才想起给父母去个电话,父亲在电话里一再抱怨为什么没有给他提前告知,好去接我,如不然他现在就套上架子车去接,让我在原地等候。同学可能是听出了些许端倪,掉转车头,拐向故乡方向的崎岖土路,所有人没有再说一句话,我从路边的一家小饭店里买了一只“烧鸡”,扯了给他们吃,没有一个人能吃得下去。
虽然崎岖,毕竟是机动车辆,长安停在家门口时,父亲正在教训不屈从于车檐的驴子,对门口的长安熟视无睹,直到我们全部下车,我喊了一声爸爸,才回过头来,已经有些浑浊的眼光打量我们,好久才确认,此时的父亲就显得有些局促,仿佛刚才教训驴子的举动很有些不好,我用双手去抱父亲的肩膀时,他急忙把双手筒进了袖筒,用胳臂肘向外别着不让我挨他:
“进屋,赶紧进屋,有土,有土。”
说毕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身上,又拍了拍我的上衣,然后仔细地用袖子拭了拭乳白色的长安。
同学都急着赶路,没有进家门,长安离去时,父亲追出几十米,一边扬手一边喊:
“吃了饭再走……·”
回头对我又好象是对驴,说道:
“你说怎么都这么犟呢?”
炉火上的锅里糊着土豆,一股面香扑鼻而来;母亲不顾阻拦,端下来要给我热早已煮好的肉。
不由得想起多年前的一幕:
大约八九岁的样子,农村土地承包制刚开始,妹妹刚2岁,那时侯最盼望的就是过年,过年就能穿上新衣服,而且在大年三十晚上,能吃上一顿洋麦面的臊子面,多数时候实际上是鸡蛋面;村里有个在公社里工作的人家杀了猪,当天下午煮了肉,将吃剩下的骨头丢弃在村口,天真的妹妹捡了一根,拿回了家,啃得孜孜有味。母亲一把抢过,劈手给了她一巴掌,呵斥声被父亲听到后,提起菜刀把家里唯一一只母鸡的头砍了下来;当天晚上,我吃了自己有生以来最好吃的臊子面,那个年成了我记忆深出最为甜蜜也最为酸楚的“年”。我刚想提起这件事,母亲却用眼色挡了回去。
妹妹如今已经出嫁,虽然还是地道的农民阶级活路,但家境很殷实,有摩托车、有农用车,还盖了大瓦房,听母亲讲,今年过年人家杀了一头三百斤左右的猪,还杀了一只羊和鸡。我不知道,妹妹是否还记得那件事,母亲对我讲过,千万不能对妹妹提起那件事情,那是她觉得最愧对妹妹的地方。
白肉的清香愈来愈浓,启开我从省城带下去的“世纪金徽”三星白酒,给父亲斟了一大杯,父亲用白肉蘸上蒜沫和豆腐乳,吃像很象个贪玩的孩子,空寂的新瓦房里弥漫着和睦、思念、团圆,真想对他们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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